天牢
作爲天闕王城戒備最爲森嚴的地方之一,這裡到處都充斥着各種痛苦的呻吟聲和悽絕的慘叫聲,一個個的火把像是一個個正怒氣橫生的地獄修羅,張牙舞爪的要來取人性命。
在那一個個的柵欄之後,你永遠不知道哪一天,哪一刻就會忽然有人被判死刑或者莫名其妙的死去,你害怕、你顫抖、你哀求、你呻吟這些都無濟於事。
可是就是有這樣的人,即使是在這樣地獄般的環境裡,面臨着隨時都有可能到來的死亡也依舊悠然自得,無半點恐懼之心。
比如——藍若風。
事實上,這天牢裡也沒有人敢對這位大名鼎鼎的藍神醫怎麼樣,誰都知道皇上多年來一直都把他當成皇子一樣的寵着、縱容着,甚至還准許他住在皇宮裡,這次進來多半也是走走過場,搞搞形式,這會要是敢對他怎麼樣,指不定等他出去了會怎麼報復呢!
於是,藍大神醫在天牢裡,非但沒有人敢惹,而且獄卒們還好吃好喝的伺候着,生怕怠慢了他.
黑暗的角落裡,他依然是那一身藍衣長袍,隨意的靠坐在陰冷堅硬的牆壁上,只是,他雖然還眯着眼睛,卻沒有了那萬年不變的笑眯眯的樣子。栗色的長髮披散開來,從胸口一直蜿蜒而下,帶着些頹廢和慵懶的魅惑。
在他藍若風這二十年的生命裡,空有“神醫”之名,卻幾乎獨自飄零了大半生,要不是那個如火一般的少年不由分說的就闖進了自己的生活裡,只怕自己現在還在殘月谷像具活屍一樣的生存着吧?
爲了他困在這個皇宮裡其實真的無所謂,這是段見光即死的愛情,所以只要他願意,即使要一輩子只能躲在陽光底下默默的愛他,他也甘之如飴。
他怕,怕錯過了他,這輩子就再也不會有那樣一個讓他想去寵、去愛的人了。
只是他終究還是有些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結束,不甘心在結束的時候還給摯友留下一個大麻煩。
不過也好,就這麼毫無預兆的曝光在衆人的眼底下,他會承認的吧!這樣就算是死,他們也還在一起。也好!
慕傾黎來到天牢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藍若風一幅好整以暇等着人來的樣子,似乎沒想到來人會是自己,他微微愣了愣“是你?”
“你以爲會是誰?”慕傾黎淡淡的說着,吩咐獄卒打開了牢門,而後便徑自進去到他身旁隨意的坐了下來。
白衣勝雪的公子,即便是身處這暗黑陰森的大牢裡,依舊是纖塵不染般的超世脫俗。
“他呢?”他輕聲問,那個如火一般的少年原本是與他關在一處,剛纔被傳去御書房就再也沒有回來。
“落羽殿。”落羽殿是鳳天羽的寢殿。
藍若風扯了扯嘴角便沒有再說話。
雪白的廣袖裡,是兩瓶酒香四溢的美酒,慕傾黎遞了一瓶過去,藍若風先是一愣,而後便笑眯眯的接過,仰頭喝了一大口,到是顯出些豪情萬千來。
慕傾黎也是就這酒瓶輕啜,一舉一動,都從骨子裡帶着華貴優雅、儀態萬千。
她不開口,他也沒有說話。
火光躍動裡,他們就那樣隨意的坐在那裡各自喝着酒,靜美如水。
半晌,慕傾黎才低低的開口問他“你不問結果嗎?”
藍若風聽着笑了笑“你來了,我便知道結果了。”
“後悔嗎?”
後悔?藍若風歪着頭看她,那半在陰影裡的臉龐上,依舊是令人驚心動魄的美,只是似乎卻多了些旁人看不懂的孤獨來。藍若風忽然就笑了起來,燦若繁星。
他靠回去,頭抵在牆壁上仰望着殘破的天花板,粗糙的壁畫像是一幅幅描摹着那紅衣少年的畫卷,那少年的一顰一笑,舉手投足彷彿就在眼前明亮的晃悠。
看了半晌,藍若風輕輕的笑起來,不是那種面癱似的笑眯眯,而是帶着從心底升騰起來的溫暖。
“他是個複雜到簡單的人,你無法想象一個在冷宮裡出生的皇子會有怎樣陰暗的童年,他吃過很多苦,所以會利用一切資源把握所有可能的幸福,爲了討人喜歡,他總會把心底最陰暗面深深的藏起來,只是表現出他最陽光的一面。
他總愛耍賴,愛撒嬌,還特別會裝無辜,每次做了壞事只要那雙靈動的大眼睛泫然欲泣的朝你一望誰都會覺得他是無辜的。可是瀾那麼聰明,不會被他騙到,所以他還是每一次都會被罰,可是瀾不知道呵,每一次受罰以後,他總會裝成一幅可憐兮兮的樣子蹭到我這裡來,最後啊!其實瀾對他的懲罰全是我在做。
雖然他很會惹事,可是有時候他又善解人意到讓人幾乎會落淚,有時候甚至會在大半夜的捧着個杯子滿山的蹦躂,就只是爲了幫我採集煉藥所需的天水,傻得可愛吧?
他有時候啊!會可愛得讓人覺得可恨極了,可有的時候卻又可恨得可愛極了。”
他嘆道“不是我喜好龍陽之風,只是我愛上的人剛好是一個男人。於世而言,他不過是一個不過的男子,我也不過是一個自私的男人,或許,在這個世界上,仍舊沒有我們這類人的容身之處,可是我想,總該有地方能容得下兩個平凡的男人。生活不會總是一帆風順,我們都很平凡,也像平凡人那樣地過日子,吵架、冷戰、溫馨、關懷,可是無論發生什麼?只要兩個人有一起努力的決心,就敢於走下去。”
“爲了這樣一個微乎其微的可能性,連命都保不住了,值得嗎?”
“值不值得已經不是我說了能算的,我的心已經替我做出了選擇,我就只能遵從,有些路雖然艱難,就算拼死也不一定能夠走下去,可是不走,會後悔。”
那是慕傾黎第一次見到那樣子的藍若風,斂去了素日裡用來掩飾情緒的笑眯眯的樣子,柔和俊逸的臉上盡是刻骨的深情,嘴角那一抹溫柔的笑意似乎能化成水一樣。
慕傾黎看着他,不知爲何,她忽然就想起了鳳天瀾來,想起那日在相府他們對飲暢談,想起他落下的那個輕柔的吻,以及那聲極致溫柔的低喃。
慕傾黎眯着眼睛,忽然失了神,她無意識的問他“什麼是情?”
什麼是情?藍若風一頓,良久,他慢慢的睜開了眯着的眼睛,湛藍的顏色幾乎霎時就照亮了黑暗的牢籠,他無聲的笑了笑道“情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即便手千夫所指,萬人唾罵,卻依舊甘心沉淪,甘願以三世輪迴換他一生無憂。”
那是慕傾黎第二次看見他大海般的眼睛,幽深得幾乎能將人吸進去。
情是……冒天下之大不韙。
慕傾黎低下頭自嘲的揚了揚嘴角,即是冒天下之大不韙自己又何必去沾惹,不懂,未必不好。
“只可惜……”她仰頭喝盡瓶中最後一口酒,低低道“我不懂。”而後便起身離去。
直到白色身影漸漸消失在視野裡,藍若風側過頭便看到在慕傾黎坐過的那個地方靜靜的立着一個小小的玉質瓶子,鮮紅的顏色就像心臟的血液,在暗淡的火光裡越發的悽豔起來。
可惜?是可惜不懂?還是……可惜會懂?小慕兒,你和瀾一樣,開始喜歡自欺欺人了呢!既然不懂,又有什麼好可惜的呢?
他伸手拿起那個鮮紅的玉質瓶子,指腹輕輕的摩挲着瓶子上精緻的花紋,彷彿摩挲着自己的一生。
藍若風無聲的笑開來,他仰頭靠在牆壁上低低喃道“你會懂的。”
等到你懂的那一天你就會知道什麼纔是最深最刻骨的無奈,我相信,這一天不會太遠。
落羽殿
看到慕傾黎的時候鳳天羽只是淡然的坐在那裡,紅衣束冠,他靜靜的望着她,忽然有些孩子氣的眨了眨眼睛,無聲的笑起來,他道“你來啦!”
“後悔嗎?”慕傾黎問他。
鳳天羽看着她,堅定答說“生死不悔。”
鮮紅的玉質瓶子在明亮的燈光裡近乎透明,彷彿血液裡流竄的血液一般。鳳天羽拿在手裡低頭看着忽然有些恍惚起來,面對死亡,自己竟然會如此平靜。
是因爲……有他陪着,所以才無所畏懼吧!只可惜,終究沒能再見他一面。
“慕左相。”在慕傾黎出門的剎那,他忽然叫住了她。
慕傾黎停了下來,可是卻並未回頭,她聽見那紅衣的少年定定的說:“我四哥,就拜託你了。”
鳳天瀾麼?慕傾黎頓了頓,也沒有回答他便徑自離開。
鳳天瀾不需要任何人,就像慕傾黎也不需要任何人一樣。
那一夜,月亮泛着些血紅,月光灑在大地上也是昏沉黯淡的,整片大地都像是侵泡在血水中一樣,昏暗詭異。
史冊記載:東瑞三十二年,皇宮被瘟疫所侵,九皇子鳳天羽身染,不治而歿,帝哀之,感九皇子身前愛傲遊天下,特令其葬於皇山之巔,以昭皇恩。
這段不爲人知的皇室醜聞,便以鳳天羽的死和瘟疫的侵襲作爲終結。
多年後,鳳天瀾一統天下,成爲空絕千古的聖黎大帝,他親手抹去了這一段惹人猜疑的歷史,從此,這位年僅十七歲,最不學無術的少年皇子便徹底的消失在厚重的史書裡,再無人提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