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氏一族的男兒註定一生悲情,站在權力的頂峰俯瞰蒼生,擁有一切卻始終無法改寫孤身一人的宿命,那張龍椅染了太多的鮮血,它已經學會了吞噬人心,坐得太久是會從心裡開始腐爛崩潰的,它的高度會讓人徹底的冰凍,我已經嘗試過這寒冰蝕骨的滋味,不想終有一天我的兒子也感受到這樣的痛苦。”他望着她,目光炯炯“我知道,天瀾所說的那個太子妃人選就是你。傾黎,你能答應我嗎?”
低沉悲涼的嗓音淡淡的迴響在耳膜處,慕傾黎忽而就透過眼前這個帝王看到那張冷如冰雪的臉來,他看着她的目光是她不懂得安靜而無奈,有時候也會如自己現在一般,變得幽深飄渺起來,彷彿也是在透過自己看着另一個人,那時她總會想,他看的人應當是慕歌吧!因爲她清楚的記得,那樣子的眼神他曾時常在慕歌面前流露出來。
忽地感覺到心底某個地方有淡淡的疼痛正在蔓延,慕傾黎猛然扭過頭,斂去了那不知名的臆想,再次回過頭來的時候,她已神色清明,還是那個淡漠如水的無雙公子“皇上說笑了吧!傾黎是玄國的左相,豈能當太子妃。”
“只要你願意,就一定可以。”
“家師既然是皇上的皇后,那麼想必皇上也該清楚,傾黎是個無情無心之人,皇上所託實在非人。”鸞曦,他的皇后,她的師父,從她降生的那一刻起就在教她殺伐奪予,教她縱橫天下的本事,同時也在教她冷漠無情,慕傾黎冷血,無需言明,這已是公認的事實。可說這話的時候,慕傾黎一度覺得自己這話充滿了矛盾,可到底矛盾在什麼地方,她卻不得而知。直到鳳千幻接下來那一句話打開了她所有的疑問。
“不。”鳳千幻笑道“以前的慕傾黎或許真的是個冷血無情之人,可現在的慕傾黎已經動了情。”
“絕不可能!”她極快的反駁,可是心裡卻似乎有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難受的很。
“那你可還記得當初爲何要救天羽和若風?從冷宮偷情的發現到假死毒藥的製成,你煞費苦心策劃的一切,難道沒有天瀾的原因在?”
有誰能想到呢?當時對於九皇子鳳天羽和神醫藍若風的禁忌之愛,左相慕傾黎從頭到尾都是表現的那樣的不爲所動、冷漠無情,最後甚至還毫不留情的下了殺手,可是卻只有包括她自己在內的五個人知道,從始至終,這根本就是她策劃好的一個迷局,一個幫助那對世所不容的戀人掙脫世俗枷鎖的迷局。
微嘆了口氣,鳳千幻繼續道“不管你承不承認,傾黎,這都是事實。”
鳳天瀾是一座冰山,對任何人都是那樣的冷漠,唯獨對於兩個人他是不同的,一個是鳳天羽,他寵到極點的弟弟,還有一個就是腹黑的神醫藍若風,對於他整人的手段每每無可奈何,卻又一貫的縱容着。偏偏這兩個人還生出一段千夫所指的禁忌之愛來,一旦面世,身處皇族,除了死亡,他們無路可走。
慕傾黎知道他們對於鳳天瀾的特殊性,如果他們真的因此而死,應該會成爲他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吧?慕傾黎還想過,就算基於曾經的慕歌和藍若風還有鳳天羽的情誼,也不能讓這樣的情況發生,於是便有了後來的那一系列冷宮事件。
沒錯!她能不否認,其實策劃這件事情的時候,有太多的理由是因鳳天瀾而起。
“也許你會覺得朕這個請求太莫名其妙,可是?沒辦法……”鳳千幻苦笑道“朕的時間……不多了。”
沉思中的慕傾黎猛然擡起頭,看見帝王臉上的苦笑,心裡頓時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
他就站在她的面前,以往龍涎香的味道掩不住越來越濃重的幽冷暗香,那是一股似蘭非蘭的幽香味道,此刻正從鳳千幻的身上撲鼻而來,漂浮在空氣裡,這個香味……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顧不得什麼君臣之禮,慕傾黎上前一步伸出手拉起他的左手,然後挽起他的龍袍袖口,低頭瞧着,那隻手臂上,保養得很好,雪白如玉,緊緻有力,可是?在那如玉的皮膚上卻匍匐着一條細小的血紋,從指間一直順着手臂蜿蜒上去。
驚頓良久,慕傾黎張了張口,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是……”許久,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碧落黃泉!”
碧落黃泉,這味毒藥她太熟悉了,除非有下毒者的解藥,否則必死無疑。鳳千幻有強大內力的支撐,中毒之初一直以內力壓抑毒素,而後又以靈藥輔助,因此才能夠在中毒之後撐上許久而無異色。可是毒終究是毒,如果沒有解藥的話,遲早也是要毒發的,而如今這條蜿蜒的血紋可以說是一條生命線,當血紋蔓延到心臟的那一刻,就是死亡降臨的瞬間。
一旦血紋出現,就意味着毒素已侵入心脈,那麼即便是大羅神仙也無力迴天。
“這條血紋……還有多久?”那一剎那慕傾黎忽而覺得胸口疼痛莫名,當初自己以碧落黃泉的毒爲賭注與鳳天瀾一起贏得一場豪賭,那時自己之所以能夠安然無恙是因爲若然無意中得回來的九泉碧落,那神藥可遇而不可求,可如今,她再去哪裡找一株這樣的神藥來救他?
鳳千幻對此卻是坦然得很,他無所謂的笑了笑平靜答道:“大約……還有二十日的光景吧!”
低着頭瞧那臂上妖冶蔓延的血紋,他安慰似的輕輕拍了拍還拉着自己手的人,那眸中在慕傾黎看不到的角度竟是帶着些慈愛。
“二十天還能做很多事情。”他笑了笑,再擡眼的時候寒意迸現“朕,至少要給天瀾留下一個絕對的王權。”
他要用自己最後的二十天爲鳳天瀾肅清整個朝堂找到一個完美的藉口。
慕傾黎看着鳳千幻,默然的收回了還拉着他的手。
都說帝王之家無親情,可是眼前的帝王在最後的生命裡哪一條不是爲了他的兒子做盡了打算,甚至不惜以命相博。
鳳天瀾,還是幸運的吧!
彷彿是看穿了慕傾黎此刻的想法,鳳千幻微微笑了笑“朕欠了鸞曦和天瀾。”
那個青衣烏髮的女子近來夜夜出現在夢裡,她還是一如當年那般絕色傾城,笑靨如花,每每看着她,鳳千幻就覺得生死都無所畏懼,只是在死之前總要做點什麼來彌補那個自己欠了他親情的兒子。
“我師父……現在在哪裡?”提到鸞曦,慕傾黎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鈍痛縈繞在心。
“朕的皇陵。”他看着她道“她死的時候就在朕的身邊,朕讓她在聖雪之巔孤獨的等了二十年,那身後便與朕同葬在一處,算是圓了當年永世相攜的誓言。”
“二十年?所以……在我冰封的十年裡師父與你在一起麼?”
“是,她說那是最後能彌補我的十年,一旦你冰封解除之期到來,她就只能用盡所有的力量解封。”也就是,她香消玉殞的那一刻。
“所以……”慕傾黎擡眼直視他,感到莫名的悲涼“鳳天瀾是見過她的,對嗎?”
眼前的女子倔強的看着他,那反射着幽暗紫色的眸中盡是隱忍,鳳千幻沉默良久,竟一時不忍回答她,其實聰明如慕傾黎,早就該猜出了些端倪,不是麼?
“是。”最終,他嘆着氣回答她,那一個字,卻蘊含了難言的複雜情緒。
果然……
慕傾黎深吸口氣閉上了眼,掩去了眸中過於溢滿的情緒。
儘管早就有所懷疑,可她一直不願去正視,不願去想,如今……也還一樣。
再睜開眼睛時,依舊是那清澈幽深的黑色,她看着面前這帶了滿眼疼惜的帝王,半晌,她輕輕的開口“我,會讓他的名字永垂千秋,直到我死。”
直到我死,都會與他站在一起。
鳳千幻聞言,如釋重負,他笑得如沐春風,深入心底。
恰在此時,潘森傳了話回來。
“啓稟皇上,右相大人、副統領還有大學士都已在殿外等候傳召。”
“傳!”
“是。”
與慕傾黎相視一眼,帝王與左相的眸中盡是深不可測。
那一夜,御書房,玄國左相慕傾黎、右相徐帆、御林軍副統領苻堅、大學士夏清和一夜之間策劃了一場掃清叛賊、肅清朝堂的絕殺之計。
東瑞三十三年,無憂城受困,儲君帶兵親征,首戰以十五萬兵馬大敗東淼軍四十萬,翌日領兵四十萬反襲,橫掃駐在克拉斯大平原的四路精銳,奇襲東淼主力反遭埋伏,三國聯軍百萬,勢如破竹,儲君不敵,退至地獄谷,左相慕傾黎請旨援助,竟不要一兵一卒,以絕世雙驕之名,誓與儲君共死,一時傳爲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