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趙景曦的信已是半年後,簫娘將信送來時我正坐在窗口發呆,看到那張印有蒼狼泥印的紙封,西陵臨大漠西南,西域人都以蒼狼爲自己的信仰和圖騰,那是我熟悉的剛勁而有力的字,上面寫着:阿籬親啓。
我笑了笑,簫娘眼眸中有一種讓我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但她也沒說什麼,就出去了。
我凝迴心神,打開封信的紙。
“阿籬,想必你看到這封信時已是兩個月餘以後罷,近來西域戰事吃緊,答應你的事有所耽誤,阿籬,想必你不會這麼小氣的,看到這、我想你的嘴角應該是微揚的......”
我輕輕笑了笑,接着看下去“近來可好?你託我查的那件事確實如你所想,郭並不是若羌人,而是西燕......”看到‘西燕’兩字,我的手指不自覺地一曲,接着看下去的勇氣太過巨大,我深呼了口氣,又想起前些日子郭瑾瑄召我入宮,額角又開始隱隱約約地痛起來。
不久前,郭瑾瑄召我進宮,美名其曰“許久不見雪籬,甚是想念這昔日的姐妹”讓我進宮敘舊作陪,郭瑾瑄前些日子封了襄妃,成爲南朝開朝以來封妃第一人,就連當年趙景曦的母親洛賢妃也不過一小小“才人”,賢妃不過是死後殊榮的追封,郭襄妃如今正德聖寵,又懷有身孕,她的話皇帝自然是應允了。
我到時,郭瑾瑄正站在碧波亭前看那一湖碧水雲天,即使華服在身,她的身影還是有些落寞,離開那一片喧囂樂席,郭瑾瑄故意把我支到這裡來談話,看來必有其深意,我走過去,郭瑾瑄將手裡的魚食灑在水裡,她專心地看着那些魚兒,水裡的魚兒爭先恐後地游上來奪食,美人逗着魚兒,魚兒逗着美人,我想了想,也許她過得不錯。
我看了眼她微隆起的腹部,曲身,向她請安“賀喜郭娘娘榮爲這後宮第一人。”
她這才注意到我,玉手微擡,神情淡淡的,語氣卻有一種獨有的慵懶“雪籬,起來吧。”
“謝娘娘。”
她看着那圍在一團爭食的魚兒,說“沒什麼可賀的,不過一小小‘襄妃’而已,”她摸了摸腹部,道“將來生下的皇兒,終究不是正統。”
我顎然的看着她,郭瑾瑄,你的心究竟有多大?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不,你根本不屑當南朝的皇后,那麼......我是愈發不敢往後想了。
她的聲音依舊清冷“雪籬,看到這些魚兒,你想到了什麼?”
我站在原地,不知該不該接話,只覺得眼前這個女子越來越陌生了,陌生的殘忍,陌生的可怕,陌生到有一日會不會不顧一切地對自己也痛下殺手,她做得到,絕對。
她說“你一定想到了,是朝夕不斷、無知無休地的漩渦,我的手,沾了太多人的血,可是,雪籬......就算我不爭,她們也不會放過我,放過我的皇兒......你可知那種感覺?”最後,她轉過身,看着我,她的聲音顫抖,她、竟然在害怕?
爲何?
“娘娘思慮過多,不宜腹中的皇子,你還年輕,心放寬些罷。”我一時語噎,只能如此勸道。
她見我如此回答,失望地側身,看天邊那一道貼着湖面的紅霞,道“雪籬,我還是那句話,但願我們沒有反目成仇的那天。”
郭瑾瑄疲憊地閉上眼睛,手往後揚了揚,緩緩地道“我累了,你走吧。”
我滿身疲憊不堪地回到妙音坊,一進門我就在榻榻米上躺下了,簫娘見我回來,低聲吩咐惜言去安排飯菜,惜言應後出去了,簫娘走過來坐下,問“累嗎?”
“累。”每次進宮不死也要脫層皮。
“傻丫頭,這也是你自找的,當初勸你不要插手郭的事,我以前就看出此女不簡單,你呀,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現在好了吧......”
我坐起來,委屈道“簫娘,本來心裡就難受,不要再數落我了嘛。”
簫娘正要接話,惜言端着飯菜進來,簫娘趕緊閉上嘴巴一副我什麼都沒說的模樣,我看的好笑,對正在佈菜的惜言說“惜言,等下我吃完了自己收拾,你可以好好休息。”
“是,姑娘。”惜言布完菜就悄聲退下了。
我拿起筷子夾了菜就往嘴巴里塞,簫娘接着剛纔的話夾子問我“籬兒,我有些好奇郭跟你說了什麼。”
我拿筷子的手一頓,擡頭,歉意的看着她道“簫娘,有些事情,知道的太多反而不好。”
郭瑾瑄這次找我,不過是想拉我站到她這邊,她知道我跟黎王趙景曦交好,趙景曦雖不得其父所喜,卻手握重兵,南朝有一半兵權在他手裡,拉攏了我,也就拉攏了趙景曦,讓自己有個靠山,哪日若郭瑾瑄生下的是兒子,依皇帝趙奕對郭瑾瑄的寵愛,萬一立郭氏之子爲正統也說不定,那趙景曦還有活路嗎?那時肯定與棄子無異,可偏偏還有一個皇帝忌諱的趙景鈺,一想起那個怪怪的祈王趙景忻,如果他也在郭瑾瑄這一邊......只能說,郭瑾瑄你真的太有手段了。
皇家太亂,萬一哪天來個九子奪嫡,那趙景曦和趙景鈺還有勝算嗎?
一個不爲其父所喜,一個自幼失持,他們兩個並不和,鷸蚌相爭,那得利的又是誰?
一想到這裡,我就覺得腦子裡一片混亂的絞痛。
簫娘嘆氣道“傻丫頭,你不說我也知道,郭這團水太深,日後還是少扯進皇家的那些事,那裡太可怕了,籬兒,我只想你平安,找一個年紀相當,你愛他他也愛你的的男子,執子之手,一世長寧。”說着眼眶紅了起來。
簫娘風韻猶存,大抵如此也是上了年紀,說話變的感性起來,我是見不得簫娘落淚的,我忙道“簫娘,你又亂說,八字還沒一撇的事,還生孩子呢,簫娘你是想嫁人然後也來勸我‘入夥’吧?我纔不嫁人,我還要當我冰雪聰明又可愛的大美人呢。”
“臭丫頭,又來戲弄老孃!”簫娘被我氣的破涕而笑,拿起筷子又要敲我的頭。
我眼尖,身手敏捷地躲過了,笑道“我可不上第二次當了。”
簫孃的筷子落了個空,她倒也不氣,筷子一放,又似平日沒個正行的挪掖我,語氣卻無比認真“籬兒,黎王趙景曦確實是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可我只怕他不是籬兒你的良人,穎......”
簫娘只說了一半,就沒有繼續說了,問過多次,都被簫娘搪塞過去,那句話,終究無疾而終,後來也被我淡忘了。
想來,簫娘所說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麼呢?
趙景曦在最後寫道“待我回來時那個時候不知是否已經下雪了?阿籬,下次出征時,和我一起回大漠吧,大漠的胡楊林很美,大漠如今的餘暉、還有鈞山的月亮,像極了我們出遇時,阿籬,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