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再缺乏眼力的人,擠在兩道灼熱的目光之中,也會感到分外尬尷。更何況那如堯也並非那種不通人情世故之人,可是藍夢芝手中的新生並未結束,那如堯享受着腿腳沐浴在純粹的木力光芒中的**感覺。他的左腳原本已經喪失了知覺,此時這種帶着微微痛感的痠麻,讓那如堯歡欣鼓舞,似乎感到了他那段殘缺肢體有限的生命力正在逐漸恢復。
而那兩人相對無言,也許是礙於那如堯還在場,也許是他們早已到達了那種盡在不言中的神交。那如堯雖然處境並不自在,可是他也不願放棄眼下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治好自己的腿腳。
草廬內,綠光亮起又熄滅,一輪輪的木力被注入了齊一鳴與那如堯的身體之中。那如堯原先就驚異於這個藍髮女子對於新生法術掌握的熟練,而此時他更是瞭解到,這女子功法修爲的深厚。
事實上,藍夢芝自從離開父親、離開福菁國之後,她幾乎再未用過族內最爲拿手的水力仙法。一個人遊走在大陸上,讓自小養尊處優的她深刻了解了尋常百姓生活的艱苦。
對於那些不懂絲毫法術的人們而言,不論是御劍飛行的逍遙,亦或是掐訣做法的氣勢,都像是天邊的雲彩那樣遙遠。人們崇敬俢者,懼怕俢者,卻並不需要他們那樣毀天滅地的力量。唯有木力法術,因爲那蓬勃的生命力,能夠醫治人世間大多數的疾病,然尋常的百姓即是豔羨又是敬重。
藍夢芝走過南州俢者聯軍身後的村落,用她手中溫柔的木力法術,撫平那些飽受戰火之苦的人們身體和精神上的創傷。在她失去了心中所有支柱的時候,似乎唯有這件事能夠讓她一潭死水般的心靈蕩起圈圈希望的漣漪。
在大巫地邊緣的那些村寨中,這個和那些將戰火燒到此處的侵略者們一樣擁有一頭冰藍色秀髮的女子,由最初的飽受唾罵排斥,到後來的被尊稱爲“百靈剩女”,這其中的辛酸苦辣只有藍夢芝自己知道。也正是這些年來對於木力仙法的純熟運用,纔有了今日藍夢芝爲齊一鳴療傷時的淡定從容。
半個時辰之後,藍夢芝已經達到了仙法運化的極限,她緩緩收功,獨自在一旁調息。此時,藍夢芝也看到了齊一鳴那滾燙的眼神,她一愣,兩抹紅霞便飛上了腮邊,趕忙垂下頭去。
那如堯趁着這機會,說了句出去找些吃的,便頭也不回地竄出了草廬。從他健步如飛的背影看來,藍夢芝的新生仙法成效斐然,已經完全看不出他受過傷的樣子了。
等那如堯的腳步聲遠了,齊一鳴這才從牀上爬了下來,他傷的嚴重,小芝的這一次新生總算彌合了齊一鳴胸腹中兩處丹田的內傷,可他的身體仍舊非常虛弱。就是這樣一次簡單的翻身,齊一鳴也是體力難支,幾乎是貼着那張樹枝搭就的簡陋小牀滾下身來。
“哎呀,你還需要靜養,千萬不要亂動。”見齊一鳴跌下來了,藍夢芝也顧不得先前的矜持,一個箭步跨到他身旁,扶着齊一鳴的頭把他攙回牀上。
“小芝,你這次來了,就不要走了好麼?”齊一鳴擡起頭,期待着看着藍夢芝的眼睛,他不能再失去身邊人了。
藍夢芝抿着嘴脣,並未回答。曾經她不顧一切地逃脫婚約、離開福菁國,爲的不就是一雙人一輩子的簡單願望。彼時藍天雲初登帝王寶座,藍夢芝貴爲公主,可謂擁有一切。而她就這樣拋下一切爲了尋夢而去,這些年來只換得一身傷痕。
失去了父兄的庇佑,流落於大洲之間,藍夢芝這些年來見慣了人家疾苦,也目睹了太多的悲歡離合。如今,曾經的大陸第一高手藍天雲隕落虎賁,她的兄長藍夢鯉在那場混亂中不知所蹤,福菁國權力已經落入炎狐一族,藍夢芝就像那無根的浮萍一樣,再無依靠。
走?藍夢芝閉上了眼睛,自己能夠走到哪裡去,世界之大,卻並無自己的容身之處了。再次睜開那雙水藍色清澈透亮的眼眸,藍夢芝有些失望地看向齊一鳴。
她不明白此時自己內心的失落從何而來,只是在這樣落魄的時候,她不希望齊一鳴是因爲是同情她,或是別的什麼情感而將她留下。藍夢芝在期待着一個承諾,一個齊一鳴遲遲不願許下的承諾。
“那你日後有什麼打算呢?”避開了他的問話,藍夢芝話鋒一轉,反倒問起齊一鳴日後的計劃。
齊一鳴愣了一下,他看到了小芝眼眸裡滑過的那絲落寞,頓時明白了明前女孩兒的心思。可是,對小芝,齊一鳴無法去說那些虛假美麗的謊言,他不能騙她。
“傷愈之後,我要報仇。”草廬中曖昧昏黃的落日餘暉暗淡下去,只剩下兩個冰冷黑暗的影子分隔兩處。腦海裡浮現出二哥的音容笑貌,齊一鳴眼睛一酸,可他不願在藍夢芝面前落淚,乾脆用手背狠狠一抹,把眼淚生生擠了回去。
“報仇?是去找那個將你打傷的人麼?”藍夢芝不知道齊一鳴這一身傷痕是怎麼落下的。
“不是爲我自己,是爲了我二哥。”復仇的話題是這樣沉重,一下便沖淡了齊一鳴心中與小芝重逢的喜悅。
“那報完仇之後呢?”藍夢芝繼續問道。
“只要給二哥他們報了仇,我就去把大哥找來,把猴急、廖老爺子、沙鷹他們都找來,大家一起去塵境谷裡過與世無爭的快活日子。”齊一鳴說出了心中所想,頓時痛快不少。
“還有呢?”藍夢芝有些氣惱,在齊一鳴對於他未來的規劃圖景之中,似乎見不到自己的影子。
“哦,對了,還要把葉玲兒也找來,她一個人怪可憐的。”齊一鳴自顧說着,還未發覺藍夢芝臉上那道寒霜越來越凝重。
“找這個找那個,你從來沒想過要找我對麼?葉玲兒、葉玲兒,你既然這麼掛記她,還讓我留下做什麼,做你們之間礙眼的那個人麼。”藍夢芝剋制許久的淚水,終於不爭氣地淌了下來。
齊一鳴一愣,費力用兩手撐起自己的身體,遲鈍的他終於明白了自己的疏忽,“小芝,我,在我心裡想的以後,咱們的以後,再也不會分開了。”
一句不是承諾卻勝似承諾的話,擊中藍夢芝敏感柔軟的內心,“我,也不打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