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從山巒間爬起的太陽把第一縷光線拋灑過來的時候,阿薩緩緩醒來。
陽光照在臉上,連那些最微小的汗毛似乎都和身邊的草一樣慢慢舒展開,周圍所有的細小生命,包括自己身體中的細胞,都在把生機和活力綻放出來,準備迎接這新的一天。
阿薩沒有睜眼,也沒有動,他很喜歡這樣的感覺,感覺自己就是周圍的自然天地的小小一部分,感官已經延伸進自然之中渾然一體無分彼此。即便不睜眼去看,他也聽得見很多聲音。
徘徊在林中的微弱霧氣正在慢慢地消散的聲音,陽光打在草上反彈的聲音,草生長的聲音,一羣螞蟻正擡着蟲子鑽進自己巢穴中休息的聲音,不遠處一隻小蜥蜴吞掉了一隻飛蛾的聲音,樹上的兩個小動物正在打架的聲音,一隻琴鳥掠過上空蒲扇翅膀的聲音,四五隻野雀的叫聲,慢慢接近的腳步聲,人的呼吸聲,空氣緩緩被切開聲。
這個人的腳步聲很輕,和樹上兩隻松鼠的腳步聲差不多,落腳點都找的很準,都是那些儘量沒有草和雜物不會引起什麼聲音的地方。這個人的呼吸也很輕微,並不是那種刻意壓抑着的輕微。而是已經把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控制得很好,自然而然渾然一體的那種輕微。只憑這個呼吸,就可以肯定這個人在武者中至少也是萬中無一的高手。
這個人的呼吸聲附近,空氣正在緩慢地被一個利刃緩緩破開,發出幾乎不可聞的微弱嘶鳴,這絕對是一把好劍,至少隨便誰拿在手裡都可以很輕易地一劍砍下一個人的頭。
腳步聲呼吸聲劍刃破空聲從後面慢慢地接近者,這就是所有的痕跡,連殺氣都不露絲毫。即便是一隻最靈敏的梅花鹿可能也察覺不到。不過阿薩之所以會醒過來也就是因爲這個聲音。
阿薩察覺到了,但是他還是保持原來的那個樣子,依然閉着眼。他很好奇這個人到底要幹什麼。雖然對右手上的那把利器幾乎已經把問題完全說明了。但是他還是想看看這個人到底要怎麼樣去幹。
腳步聲到了他身後三米地地方微微一頓,呼吸聲也是微微一重,他知道對方已經就要出手了。
“去死吧。”一聲大喝,這個人陡然向前猛撲。身體和手中帶出的聲音從細不可聞的微風陡然成了狂風暴雨直接朝阿薩的身體撲了過來好像立刻就要把他絞成肉末碎片。
碰地一聲。阿薩睜開眼睛,歡手一抓,一踢,這個陡然而起的風暴就突然改變了方向反飛了出去。
這個人只在她上打了滾就蹦了起來,看着阿薩的眼光又是驚訝又是不甘又是憤怒,她大喊:“我不服。你卑鄙!你假裝睡着了。”
“我確實睡着了,不過你又把我吵醒了而已。”阿薩搖頭嘆了口氣,把劍丟給她。“你自己睡不着就算了吧,爲什麼要來騷擾我?”
“誰來騷擾你?我是來試試看把你抓起來。”陽光從女騎士的背後透過來。把她一頭的金色秀髮照得朦朦朧朧地散發出柔和的光暈,裹在她地身體四周。她沒有再穿厚重的皚甲,而是一身輕裝的輕皮甲,修長的身體雖然似乎缺乏了幾分女性地嫵媚,但是更多的卻是種英氣和爽朗。但是她現在的表情卻顯得很痛苦。她抱着頭滿臉都是懊悔和不解。“怎麼會這樣的?不過幾個月前你這個傢伙還不是我的對手,但是現在我居然存心偷襲你都不行了,怎麼會這樣的?難道我的技藝已經退步到這樣的地步了麼?”
“偷襲?”阿薩一怔。“如果是你真的是要偷襲那你鬼叫什麼‘去死’?我還以爲你和我開玩笑呢……”
“誰和你這混蛋開玩笑?光明正大這是騎士的基本守則,偷襲已經是很不得已的了,所以我出手的時候大叫一聲也算是提醒了你。”
“那既然你已經叫了‘去死’,爲什麼又用劍柄來敲我的頭?”阿薩再問。剛纔他一腳踢飛塔麗絲奪過她的長劍地時候看到她手中的長劍並不是在往下刺或者劈,而是反握着用力敲向他的頭臉。
塔麗絲回答:“我又不想真殺了你,只是想把你狠狠打一頓抓起來,然後問你服不服而已。”
“服了,服了,我已經服了……”阿薩連連點頭,喃喃說。“我就奇怪你怎麼沒有一點殺氣,還懷疑你連自己的殺氣都可以完全收斂隱藏起來了呢。那應該已經是你老師蘭斯洛特的境界了……”
“難道是我真的退步了?怎麼可能?打不過賈維那小子,現在連你也不如了……”塔麗絲搖頭,捂着自己地頭慢慢蹲下。滿臉的失望和痛苦。“老師是讓我出來歷練的,但是我怎麼感覺我自己已經越來越不行了呢……不行,我不能這樣……”
阿薩沒有理會苦惱中的女騎士,爬起來伸了個懶腰,全身骨節一陣噼裡啪啦的亂響,筋肉全部拉伸了一次,無比的爽快。他再彎腰從篝火殘渣裡撥弄出兩個烤地瓜,扔了一個給塔麗絲。
從王都出發己經有段時間了,一路上這位女神殿騎士似乎總有些不大正常,不斷地用各種方法來找自己的岔子。前幾次都是要求正面決鬥或者是用各種方式切磋比試,這次居然還偷襲起來。不知道下次是不是會下毒?
如果不是自己確實能肯定自己能對付她,阿薩真的還不大敢和這樣的女人一起上路。
不過阿薩也不得不要承認的是,有這樣個人一起在路上還真的是不寂寞。這原本應該滿是兇險,寂寞和孤寂的旅途上有這樣一個同伴確實還是很有話力也很有趣的。而且至少她的戰鬥力其實相當不錯,如果真的心態能夠成熟穩重些,和其他神殿騎士一樣的老辣沉穩,阿薩自己也並沒有什麼把握可以把她吃得死死地。有這樣一個很好的幫手在路上絕不是壞事。
“告訴我,你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吃着烤地瓜的神殿騎士看着阿薩問。“爲什麼你會越來越利害?我卻覺得我自己好像越來越弱了?你是用什麼辦法修煉才變強的?”
“我怎麼越來越利害?”阿薩自言自語,苦笑了一下,他不想回答。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他實在不大清楚自己是不是真地比以前越來越強了,他只是覺得自己越來越投入,認真的態度去面對事情,偏偏又越能保持一顆平靜的心。雖然也有波瀾起伏,但那也都是在自己所能控制的範圍之內。就好像騎着一匹馬,馬的力量越來越大,但是僵繩自己卻越來越握得牢。
有了這種投入的態度。和平靜地心態,那些原本在自己身體中的力量更加地融洽,更能去使用。不知道是自己不再逃避那些東西。更願意去鑽研面對的態度問題,還是這精神隊肉體力量的影響,自己確實在很多地方運用身體中地力量更得心應手了。
而這種心態是經歷了那麼多無奈,傷悲之後纔有的。
無數的戰鬥。無數的選擇,自己的失敗,身邊人地逝去,愛人之間的歡娛和jq,最後的離別。責任的接受……在這一路之上,無數喜怒哀樂沉澱在內心之後,不知不覺中就有了的。
鍛鍊哪裡,才能變得最強?阿薩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很久以前也問過和女騎士問自己的類似的這樣一個問題。那是他在六七歲開始爲了夢想而鍛鍊自己的時候,問村後地退休的冒險者艾爾婆婆。
肉體上,頭腦上的技能,都不是最強。
艾爾婆婆微笑着,用手在阿薩的心坎上戳了戳。說:在路上不停地走着,慢慢地這裡充實了,人才會真的強。當時自己並不懂,拉着婆婆的手要問個究竟,婆婆卻並不解釋,只是說你以後自己該明白地時候就會明白的。
“嘿。我問你哪。你發什麼呆?”塔麗絲朝阿薩的臉上扔去一塊地瓜皮。“你是不是覺得我退步了?”
阿薩接住地瓜皮扔掉。淡淡一笑,說:“其實嚴格說來,你也並沒有退步。你的鬥氣變弱了嗎?手腳痠軟了嗎?魔法力枯竭了嗎?受了很重的傷嗎?都沒有吧……”
“那你說我是哪裡出了問題?”塔麗絲急不可待地問。
“你知道哪裡纔是力量的精髓所在嗎?”阿薩問。
“哪裡?”
“這裡。”阿薩用手戳了戳自己的胸口。他知道自己現在終於明白艾爾婆婆的意思了,確實是,該明白的時候自然就明白了。
“這裡?”塔麗絲探過頭來,皺眉用那雙丹鳳眼朝他胸口上仔細看,要看出這裡到底有什麼玄機奧秘。“腰力纔是力道的跟本,胸口的肌肉好像……”
“是這裡,是心啊。”阿薩嘆了口氣,手指挪過去戳了戳塔麗絲的胸口。但是觸手之後他自己也一怔,收手回來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你……這個混蛋。”塔麗絲像被刀紮了一樣跳起大叫,一拳就朝阿薩的臉上打去。
但是這個拳頭馬上就落入了阿薩的掌握中。然後阿薩用力一扭,原本身體就已經失去了平衡和協調的塔麗絲直接就摔了下去。阿薩另一隻手接住了她的腰連忙說:“你看,你的心不平靜意志鬆懈感情失控,所以全身到處都是破綻……”
幾乎快到中午的時候兩人才重新開始上了路。只是兩人都已經很疲倦了,身上都是灰塵和汗水。
“其實你說的也許是對的,我老師也這樣說過,內心的力量纔是最重要的。他也正是因爲這樣才叫我走出塞萊斯特去歷練。”塔麗絲騎在馬上點頭,頗以爲然地緩緩說。她的臉上現在有幾處淤青,嘴角也破了。白魔法雖然可以治療傷勢,但是這些傷痕還是要慢慢恢復的。
“那你爲什麼還要和我胡攪蠻纏?”阿薩有些惱怒她看着塔麗絲,他臉上倒沒有什麼傷痕,但是卻也費了不少力氣。塔麗絲異不是很好對付的,特別是他又不能真的下重手下殺手。一直要打得她沒了力氣,沒了火氣才收手。
“誰叫你的手亂戳?我告訴你,我現在知道自己還不是你的對手,以後有了機會我一定要你好看。”塔麗絲狠狠地瞪了阿薩一眼,又是滿臉的哀怨和思索。“老師說的話太難懂,我實在不知道什麼意思。到底要用什麼辦法才能得到什麼心的力量……”
“走吧,也許在路上走着走着就知道了。”
“你這一路朝南是打算去哪裡?”
“走着走着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