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擺脫蒙面大漢截殺後的燕青,離了棋盤山,晝伏夜行,飢餐渴飲,一路出江淮,過濟州府,下樑山,趁着月色,悄悄潛入了東京城裡。
那東京城乃大宋都城,雖已至末代,危機四伏,北有金遼雙寇侵襲,西有西夏虎視眈眈,南有方臘內亂困擾,內有蔡京、童貫、王黼、高俅之流弄權,但作爲都城的東京城,依舊是一片繁華,街景繁榮,到處鶯歌燕舞,歌舞昇平,顯示出好一座錦繡京城來。
怎見得?有詩爲證:
州名汴水,府號開封。逶迤接吳楚之邦,延亙連齊魯之地。周公建國,畢公皋改作京師;兩晉春秋,梁惠王稱爲魏國。層疊臥牛之勢,按上界戊中央;讓華夷,太宗一遷基業。元宵景緻,鰲山排萬盞華燈;夜月樓臺,鳳輦降三山瓊島。金明池邊三春柳,小苑城邊四季花。十萬裡魚龍變化之鄉,四百座軍州輻輳之地。黎庶盡歌半稔曲,嬌娥齊唱太平詞。坐香車佳人仕女,蕩金鞭公子王孫。天街上盡列珠璣,小巷內遍盈羅綺。靄靄祥雲籠紫閣,融融瑞氣躥樓臺。
又有一首古樂府,單道東京勝概:
一自樑王,初分晉地,雙魚正照夷門。臥牛城闊,相接四邊村。多少金明陳跡,上林苑華髮三春。綠楊外溶溶汴水,千里接龍津。潘礬樓上酒,九重宮殿,鳳闕天閽。東風外,竹歌嘹亮堪聞。御路上公卿宰相,天街畔帝子王孫,堪圖畫,山河社稷,千古帝王尊。
這東京城乃是天下第一國都,繁華錦繡,尤以徽宗皇帝時最爲景盛。
是夜黃昏,紅日西沉,明月東昇,風清氣爽,水天共壁。
當下,燕青潛入東京城中,找了個店,登記了房間,然後換了一身豪華衣裳,往衣袖裡塞了一錠金子,出了店門,望金錢巷方向,晃晃蕩蕩地走去。
此時,大街上仍舊是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火樹銀花,燈光燦爛,軍民百姓,絡繹不絕,燈紅酒綠,錦旗飄舞。
正是:
火樹銀花不夜天,汴梁人民舞翩遷。
三瓦兩舍飄彩旗,滿城星光月兒圓。
燕青轉過東華門外,拐入角街,踅入金錢巷,在一座樓庭前停了下來。
這樓如何?
但見:
樓庭三層高,飛檐峭壁,中間一塊牌匾,上書瘦金體的三個大字:醉杏樓,兩邊掛兩塊豎牌,上面各書五個字,乃“歌舞神仙女,風流花月魁。”
端的是一座好樓。
何以名爲“醉杏樓”?或許因爲前朝有詩曰:滿園春色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的緣故吧。
那燕青來到醉杏樓下,四下觀察一番,沒發現異常情況,遂移身踅入門內。
這座三層樓,便是大宋道君皇帝時第一妓樓也。樓門正中牌匾上廋金體寫的“醉杏樓”三個大字,就來自於多才多藝、生性風流的道君皇帝。
再看這三層樓的結構。
一樓是大廳,裝飾得富麗堂皇。
二樓是經營場所,奢華暖味。
三樓是閣樓,佈置得小巧玲瓏。
經營這座妓樓的乃是李媽媽。
李媽媽之所以是李媽媽,因爲她經營的產品叫李師師,乃故宋時第一花魁。
那李師師與當朝天子趙佶相好,被趙佶封爲李明妃。
李媽媽因此上就成了聞名遐邇的李媽媽。
因爲有個九五之尊、富貴的不能再富貴的行首,李媽媽自然是春風得意,耀武揚威,貴不可言。
那天,華燈高照,迎來送往了一整天,李媽媽也累了,便坐在大廳裡的太師椅上,一邊喝着茶,一邊迷了眼,悠閒自在地養着神。
恍恍惚惚中,似乎是心有靈犀,李媽媽忽然睜大了兩眼,果然見進來一錦衣繡袍的貴公子進入大廳。
送錢的來了!李媽媽見了,頓時來了精神,從太師椅上跳將了下來,疾步迎了上來,臉上堆滿了笑,連聲說道:“哎呀呀,貴客來了,有失遠迎!怠慢了,怠慢了,相公您快快請坐!”
那貴公子雙手抱拳,衝李媽媽叫了聲:“李媽媽。”
李媽媽聽着好生耳熟,睜大眼睛,仔細一看,見是燕青,心裡又吃了大大一驚,直呼道:“阿呀呀,這不是小乙哥嗎?!兀得從天而降?我聽師師說,你隨宋先鋒南下討賊,已獲大勝,擒獲了方賊十三,要押解京師,遊街示衆,然後千刀萬剮。師師聞知此消息,萬分驚喜,已向道君皇帝求了情,要封你大大的官呢,你卻何時到了京師?”
燕青見了李媽媽,推金山,倒玉柱,“噗通”一下,跪於地上,“咚咚咚”連磕三個響頭,高聲說道:“李媽媽在上,小乙這廂有禮了。”
李媽媽忙道:“哎呀呀,小乙哥莫要多禮,快快請起,請入內室,咱娘倆說話方便。”
燕青聞言,遂爬起身來。
李媽媽招呼着燕青進了內室。
兩人到了內室,燕青請李媽媽上首坐了,復跪於地上,又給李媽媽“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李媽媽讓燕青起來,從旁坐了。
李媽媽終究操心燕青前程,問道:“小乙哥,你們此番征剿方臘,建了莫大的功勞,那道君皇帝冊封未下?俺尚沒聽說大軍凱旋,你何以早早回來了?是有何變故嗎?”
聽了李媽媽的問話,燕青心道,俺若是說俺不圖富貴,於半路偷跑了,這李媽媽心裡定然不喜,小瞧俺,不如俺哄她一番,哄得她高興便是了,俺好和師師相會。
如此想着,燕青便答道:“李媽媽在上,且聽小乙細言。”
這時,丫鬟進來,倒了茶水,返身要走,李媽媽對丫鬟說道:“告訴姑娘,小乙哥來了,現在媽媽這裡,讓她過來一趟。”
“是,奶奶。”丫鬟答應着出去了。
燕青等丫鬟出去了,對李媽媽說道:“媽媽在上,且聽我言。小乙此行,隨了宋先鋒公明哥哥,深入南國,一路征討,攻破了方臘老巢幫源峒。我魯達哥哥,甚是勇猛,于山林中,擒了方臘,交由張招討,隨即便解入京師,由朝廷嚴懲。俺公明哥哥正帶着大軍在凱旋路上,俺心裡着急,先行一步,來看看師師。媽媽在上,小乙此番掙到大功勞了,道君皇帝定然會封俺一個大大的官職;將來,俺上馬管軍,下馬管民,一方權勢,全在於俺!今到府上,除了看看師師,就是專望媽媽來了,將來也好接了媽媽去,好有一番富貴享受呢。”
李媽媽聽了,滿心歡喜,直道:“此番好了,小乙哥光宗耀祖,衣錦返鄉,榮歸故里,風光無限,乃祖上積德,老天開眼啊。好!好!小乙哥發達了,師師也跟着沾光了;老身也跟着小乙哥享享清福。”
燕青道:“那是自然!小乙自小便沒了爹媽,寄籬在盧員外家生活,後顛簸到梁山,所幸得遇師師姐姐,從道君皇帝處請了赦書,從此有了大好前程;而今,小乙再無親人,李媽媽便是小乙的親媽媽,小乙旦有發達,李媽媽豈有不跟着小乙享番清福的道理?!”
說着,燕青從衣袖中掏出了來時帶的那錠金子,雙手捧了,敬獻上去。
花婆婆愛財,一點也不錯。那李媽媽見了燕青捧出的金子,滿面喜容,嘴都笑得咧到耳根上了。
李媽媽趕忙接了燕青遞來的金子,歡喜地說道:“哎呀呀,還是小乙哥孝敬我呢!小乙哥,你給俺金子,千萬莫讓師師知道了,若不然,師師又要責怪我收了你的金子。”
燕青聞言,說道:“李媽媽在上,這是小乙專門孝敬您的,給師師的,我已另存,金銀細軟,應有盡有,已讓心腹人員,擔入東京,藏匿在牛家莊了。”
李媽媽聽燕青給師師另存了金銀細軟,且是擔入京城的,想必是少不了,因此眼睛都驚得要掉到地上了,嘴裡直道:“好!好!真乃大炮一響,黃金萬兩啊!小乙哥,錢財那東西,勾人魂呢,難免有人見財忘義,你那心腹人員可靠不?莫要私吞了,就坑苦你了,不若擔至家來,媽媽替你們保管,保準牢靠,牢靠得像進了保險箱一般。”
燕青聞言道:“媽媽放心。小乙辦事,從來穩妥,在心腹人之外,俺還安排人監押呢!不過李媽媽說的極對,金銀細軟放在哪裡,都不如放在李媽媽處保險,俺隨即就讓人擔過來。”
李媽媽聞言大喜,招呼着燕青喝茶,又閒諞一些家長裡短的話兒。
李媽媽和燕青正說着話,只聽“嘩啦”一聲,門被推開,進來一個三十來歲的女子,長得如花似玉,風流萬千。
但見:
遠山眉黛長,細柳腰肢嫋。妝罷立春風,一笑千金少。
歸去鳳城時,說與青樓道。便看潁川花,不似師師好。
進來的此女,正是李師師,北宋末年第一青樓歌姬,當朝道君皇帝趙佶的紅顏知己也!
上面的詩句,便是北宋大才子晏幾道誇獎李師師美貌的詩句。
關於李師師的美,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絕對是一笑傾城,再笑傾國,直笑得道君皇帝也做孟浪子弟行徑,拜倒在李師師的石榴裙下。
爲了和李師師相會,道君皇帝專門修了一條潛道,由皇宮專通李師師妓樓,公務閒暇,便鑽了潛洞,來到此處,與李師師恩恩愛愛,卿卿我我,兩個人愛得如醉如癡。
據說,有一次宮內宴會,賓妃雲集,韋妃悄悄問趙佶道:“陛下享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美女如雲,燦若星月,如此尚不能滿足,還要在外面惹草沾花。我真的就不明白了,是個什麼樣的李家姑娘,讓陛下神魂顛倒,不惜專修潛道,也要去會會那個李家姑娘?”
趙佶聞言,笑道:“若論姿容,並無特別,然有異覺,實爲奇妙,若你等也穿了普通衣裳,與師師混雜一處,有如牡丹與百草,迥然不同,那種幽姿逸韻,卻是在容色之外的。”
韋妃聞言,默然不語。
由此可見,這李師師絕非一般女子也。
只說當時。當時,李師師聞聽到燕青來了,正在內室和李媽媽說話,急忙收拾打扮一番,下了樓,進到內室,輕聲叫道:“小乙,是你嗎?”
燕青聞言,擡頭看時,正是師師,正含情脈脈地看着自己。
燕青“唰”地站起身來,叫道:“師師!”
李媽媽見狀,忙道:“姑娘與小乙哥許久不見了,好在小乙哥出生入死,得勝歸來,親來府上,看望姑娘。春宵一刻,價值千金,你們就好好敘敘舊吧!我先去也。”
說着,起身離座,和丫鬟一同出去了。
“師師!”
“小乙!”
久別相逢,燕青和李師師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師師問道:“小乙哥,俺聽道君皇帝說,你們破了方臘,得勝凱旋,正在杭州駐紮,等候着朝廷賜封,你怎地就回來了?聽到你們得勝,姐姐歡喜壞了,已向道君皇帝求了情,要封你爲兵馬都統制的大官呢!”
燕青作揖道:“深謝姐姐。”
李師師情真意切,問燕青道:“小乙,你怎地沒等候着受封?怎地沒隨宋先鋒一道回來?發生了什麼情況嗎?”
燕青答道:“姐姐,官家的事,你比俺知曉得多。想當初,俺隨了公明哥哥,在梁山泊落草,幸得朝廷招安,此番征剿方臘,立下了天大的功勞。俺也知道,那道君皇帝乃仁義之君,必然會厚封俺等;但蔡京、童貫之流,豈是肯容得俺等升官發財的?俺等若是都升官發財了,將來不定出多少強賊草寇呢!所以,俺估計,像我等曾經爲寇之人,將來定沒好的下場,故此捨棄了高官厚祿,專程跑來與你相會。”
李師師聞言道:“小乙哥,畢竟是一刀一槍拼搏來的前程,捨棄了實在可惜。”
燕青道:“師師,此言差矣。目今,外有金遼雙寇,內有奸臣佞賊,朝廷的江山社稷,危機四伏,未來之情勢,或腥風血雨,或江山破碎,尚沒個定數呢!以俺之見,不若你跟了俺,早早離了這是非之地,去過半世清淨生活,倒也不錯。”
師師聞言道:“當今天下,紛紛擾擾,皆有匪患,能躲到何處去逍遙?”
燕青見說,便告訴師師了一個絕密之處。
師師聞言大喜,安頓燕青道:“小乙哥,你先暗自準備,待情勢發生變化,俺們能立馬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