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山,位於浚縣黎陽倉以南,李密駐紮在這裡,與黎陽倉的徐茂公成掎角之勢,防備着宇文化及。他雖是送了糧食給宇文化及,可是他的心中卻是有着打算。
“名振,回洛倉的援軍趕來了嗎?”李密站在一個土包上,看着遠處的夕陽,日頭漸落,殘陽如血一般,冷冷的射出它的光芒,李密知道,一場大戰即將開始。
“魏公,據探馬說,明天就到了。”程名振臉上浮起一絲笑意。
“唉!”李密輕聲嘆息,他的心中,有着隱隱的不安,可是又說不清是爲什麼,對於即將到來的大戰,他自然是滿懷信心,那宇文化及不學無術,怎麼可能是我的對手呢?可是,他那十幾萬的禁軍驍果卻是精兵猛將啊,所以他才設計這個計謀,甚至不惜拿出一部分糧食,送給宇文化及,就是想讓他安心。
“魏公,如今宇文化及已經中了你的計謀,何故嘆息?”程名振有些不解。
李密回過頭,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笑道:“名振啊,你以爲我是怎麼樣的人?”
程名振目光中,閃過一絲不解,問道:“魏公……”
“但說,無妨!”李密臉上的憂愁似乎更深了,他爲瓦崗竭盡心力,可是,換來的是什麼?表面上,瓦崗的諸多將領,對自己恭恭敬敬,可是暗地裡,又有多少人,對自己仇恨入骨?
“魏公才智無雙,若是擊敗宇文化及,入主洛陽,匡扶社稷,日後青史留名,受人敬仰。”程名振道。
“唉,我一向識你爲心腹,可是連你也……”李密話並沒有說完,接着又是深深的嘆息,天邊,彩霞翩翩,一片血紅!
“名振,你沉穩老練,假以時日,定能有所建樹,待我擊敗宇文化及之後,向皇泰帝推薦你一下,做個一地郡守試試。”李密緩緩的道。
一時間,程名振頗有些感動,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絲異樣的神采,可是旋即,就消失了。他輕聲道:“多謝魏公,可是……”
“你不肯?”李密笑了,拍了怕程名振的肩膀,道:“你還青年,大有可爲哪!”
“魏公!”程名振忍不住喊了一聲,看着李密鬢邊的白髮,可是他才四十歲都不到啊,爲了瓦崗,李密可謂是耗盡了心力,可是程名振知道,軍中,如今對李密多有不服。並不是因爲他的才能不足以服衆,而是,他對舊部過於刻薄,新人卻多有賞賜。或許是他認爲舊人已經熟稔,而新人需要拉攏的原因吧,可是,人性畢竟是多變的,更何況,每次打仗,都是舊部衝鋒在前,受傷較多,損失較多,可是到頭來,卻是那些剛加入的新人獲得的賞賜最多!這怎能不讓人心寒?就連一向沉穩的徐茂公都曾出言譏諷過李密,只不過李密居然沒有生氣,笑笑就將事情揭過了。
李密一片沉默,他看着天邊的彩霞逐漸淡去,這才問道:“宇文化及那邊有什麼消息?”
“昨天來催了一次糧,說是軍中存糧已經不多了!”程名振道。對於李密這個方法,他是極爲贊同的。江都軍,全部都是禁軍驍果,戰鬥力極爲強悍,這點是毋庸置疑的,可是他們有兩個弱點,一個就是宇文化及並沒有他爹宇文述的領兵才能,一點都沒有;其二,禁軍缺糧,只要設計穩住他們,等宇文化及糧盡,那麼十多萬的禁軍要麼逃亡,要麼兵變,將會不堪一擊。
“依你看,宇文化及還有幾天存糧?”李密再問。
“應該不足三日了。”程名振答道,這是根據他上次去宇文化及大營之後,加上送了一次的糧食,估算出來的。
“那就好,想辦法找個藉口,再拖個一兩日,宇文化及一定糧食,那麼我們的把握就更大了!”李密看向遠方,那裡是宇文化及駐紮大營的方向,在永濟渠以南。
“是,魏公。”程名振應聲。
深夜。
江都軍大營。
宇文化及跪坐在帳中,此時的他一身戎裝,手按在刀柄之上,臉色有說不出的難看。
鐵青着臉的宇文化及死死的盯住那人,試圖要看出一些端倪,他寒聲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那人跪在地上,身上,有多處傷口,被粗粗的包紮過,露出斑斑血跡,顯然是遭受了毒打。那人聽了宇文化及的聲音,不由擡起頭來,看見宇文化及一雙血紅的雙眼,不由身子一震,他感受到宇文化及的殺氣,心中更是害怕,趕緊磕頭哭道:“丞相大人,小的說的句句是實,若有虛言天打五雷劈,不得好死!”
宇文化及的心中震驚萬分,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平緩了一下心中的震驚,他沉默半響,道:“你能夠棄暗投明,投靠王師,並且帶來這等重要的消息,很好!”說着,他高喝一聲,道:“來人,給他包紮傷口,備上吃食。”
“多謝丞相,多謝丞相!”那人忙不迭的道。
“下去吧,你立此大功,封賞自不會少,日後還要好好殺敵,爲國效力,功名利祿,自然不會少了你的!”宇文化及沉聲。
“多謝丞相大人之恩,小的沒齒難忘!”那人一臉磕了幾個響頭,這纔在侍衛的帶領下,退出帳去。
中軍帳內,一片沉默。
適才還在吃喝取樂的衆人,人人臉上均是露出驚慌的神色,顯然有些不敢相信,可是又不得不信,因爲這事,卻是有着重重的疑點!
宇文智及沉默下來,他剛纔喝的最多,可是被那人這麼一嚇,登時酒意全消,腦子一時間竟然格外清明。他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唐奉義、張愷等人,這纔將目光定格在宇文化及的身上,輕聲道:“大哥,這事情,你看怎麼辦?”
“唔!”宇文化及像是從噩夢中驚醒一般,擡頭看了一眼宇文智及,心中有着不滿。這廝雖然名爲智及,可是全然沒有一點智慧,說到鬼點子,倒是不少,可是難登大雅之堂,其中更以餿主意居多,尤其是目前這種關鍵時刻,肯定是靠不住的,江都兵變,這廝說的多麼好聽,可是如今的罪過全然是自己來扛。
而如今,又遇見這麼一個壞消息,是他不能接受的。
“你們,先下去吧!”宇文化及有些疲倦的揮揮手,朝宇文智及和一干心腹擺擺手,示意他們先出去,有些事情,他需要自己一個冷靜下來好好想一想。此刻他的心中,全然亂了。
宇文智及還想說點什麼,他斜睨了一眼宇文化及,見他的臉上露出不耐煩的神色,他強忍下要說地話,帶頭退出帳去。
唐奉義等人也退了出去,最後走出的張愷將門簾拉下,大帳內,暗了下來,燈火閃爍,照映在宇文化及的身上。
宇文化及緩緩的坐在帥位之上,臉色陰沉,眼中卻是變幻着,良久,他忽地站了起來,細長的手掌握住腰間的佩劍,隨着一聲巨喝,劍光閃爍,身前的案几竟然被他一劍砍成兩截,原本擺放在上面的筆硯受那股勁力,飛了出去,發出一聲脆響。
忽地,腳步聲傳來,一個親兵揭開門簾,尚未開口,只聽宇文化及一聲怒喝:“都給我滾出去!”那名親兵不知道宇文化及怎麼回事,居然會變得如此暴怒,嚇得趕緊帶人退了出去。
“呼!”宇文化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雖然有些懦弱,也沒有什麼領兵的才能,可是他的父親宇文述乃是一個文武雙全的奇才,他雖是愛好女色,號“輕薄公子”,可是多多少少,也受了其父的一些教誨、薰陶,畢竟,他是長子。
隨着這一劍,他心中感到平靜了一些,長久以來,一直憋在他心中的壓力得到了釋放。江都政變後,他被罵成反賊,誅殺了楊廣,使得他處於不利的位置,雖說擁立了燕王楊倓,可是楊廣畢竟是他們殺死的。
現在的他,已經陷入了困境。
自從他帶兵北上,一直以爲,有這十多萬精兵強將,當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宇文家問鼎天下的時機終於來到了。這麼多年了,他一直深受楊廣的影響,所以他纔會一路上,無論是說話的姿態,還是龍舟北上的排場,都刻意的模仿楊廣。如今,他手握重兵,焉知不能恢復宇文家的聲威?
可是這一路北上,壞事連連,好事卻幾乎看不見。
北行不到一日,沈光等人叛亂;行至彭城郡,司馬德勘又發動了叛亂!雖然這兩次叛亂最終都被鎮壓了,可是還是產生了一些不好的效果,畢竟,沈光、司馬德勘在禁軍經營多年,還是很有一批人擁戴的,而爲了穩定軍心,他也不敢打開殺戒,這些人日後未嘗不是心腹之患!
還有,就是,這一路上逃兵也實在是太多了,就算採用了殺頭的強硬政策,仍然無法阻止。
當然,更爲重要的是,糧食!要是沒有糧食,這十多萬大軍一夜之間就可散盡,而他,宇文化及就成了孤家寡人,還不是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他的心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