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時分,天色陰暗。
近日陰雨綿綿,造成洛水水勢暴漲,河水兇猛,夾雜着泥沙,其中更有足有拳頭大的石塊,呼嘯如奔騰的猛虎,向着大河奔去。光看氣勢,就顯得非常的嚇人。
這樣的天氣裡,其實並不適合渡河。只是情況緊急,爲了活命,王仁則經過周全的思考之後,還是選擇了在這樣的日子裡,強行渡過洛水,然後沿着洛水北岸迴轉洛陽。畢竟,陰雨綿綿,已有數日,按照以往的經驗,這場大雨至少還要持續半個月的時間。雖然這段時間裡,隋軍並沒有攻城,可是鞏縣城中的糧食不多,已經不能支持王仁則繼續堅守了。
當王世充下令偃師的鄭軍撤回洛陽的時候,王仁則第一時間就得到了消息,他明白,在這種局勢下,王世充選擇的是丟車保帥的辦法。而他,就是那隻“車”!雖然面臨劣勢,可是王仁則還是不會屈服,束手待斃不是他的風格,更何況如果不是不得已,誰又會選擇死亡呢?他還年輕,自然不會輕易的選擇死亡。
雖然被隋軍包圍,可是隻要能夠渡過洛水,就有生機浮現,所以他王仁則在這樣的天氣,強行渡河,尋找生機。
此時雖是七月的天氣,可是因爲下雨的緣故,夜晚的溫度還是有些低,再被奔涌的河水一泡,帶走了身體的許多熱量,使得很多士兵不由發起抖來。不過,士兵們都是奮力的工作,士氣非常的高昂。在渡河之前,王仁則進行了一番激盪人心的演講,激勵士兵衝出隋軍的包圍,迴轉洛陽。
他相信,這些士兵一定會同意他的做法,事實上,這些鄭軍也是無奈,他們大多是洛陽人氏,跟隨着王仁則趕赴虎牢關,試圖阻止隋軍,可是虎牢關失陷,這些士兵又倉皇的逃回了鞏縣。家人都在洛陽,投降隋軍也就變得不可能了。所以他們只有逃走,從隋軍包圍圈最爲薄弱的北方逃走。
本來,如果鞏縣有足夠糧食的話,加上陰雨霏霏的天氣,就算不能擊敗隋軍,至少也能保證鞏縣不失。如果王世充再派出援兵的話,或許還可以擊敗隋軍呢。這樣的結局,是王仁則無時無刻不在夢想的啊。
可惜,不知道什麼原因,王世充不僅沒有派出援兵,而且居然準備撤出偃師。這樣的話,鞏縣就是孤城一座,既沒有洛口倉的糧食,也沒有援軍的支持。既然是這樣,鞏縣也就沒有繼續堅守的必要了。
隋軍雖然英勇且狡猾多端,可是在這樣的天氣裡,必然不會出來,更不會發現鄭軍強渡洛水!可是,突然的暴雨使得河水猛漲,使得鄭軍的的行軍速度也大爲降低了,也變得非常的危險,已經有不少的士卒被捲入奔涌的河中,轉瞬不見了蹤影。
正所謂有利有弊啊!可是王仁則又有什麼辦法呢?他只能盡他最大的努力。
鞏縣的北門緊緊的靠着洛水,這就讓王仁則很方便的,不用走很遠的路才能到達河邊,這樣可以減少被隋軍斥候發現的機率,從而爲自己的逃生取得更多的機會。
鄭軍雖然缺乏船隻,可是王仁則想出來了一個好辦法,將城中民居的大門、牆壁等木製品拆下,然後再簡單的改造了一番,製成了簡易的船隻木筏。
王仁則派出了一些士兵,在泛着黃沙的洛水之中尋找着,雖然決定渡河,可是還是要選擇一個河流較爲平緩且容易登岸的地方啊!
雨水不停的傾瀉,在燈火之下,閃着火焰光芒的水珠順着王仁則的的身上不斷的流下,他的衣衫已經有些溼潤,可是他已經顧不得許多,不停的指揮着士兵探查,尋找可以渡河的地方。鄭軍的士兵緊緊的拉着繩子,不停的走進洛水河中,試探着。
“怎麼樣,找到了合適的地方沒有?”王仁則大聲地喊着,伴隨着雨點落下的,時不時還有轟隆隆的雷聲,是以他不得不扯着喉嚨,大聲的喊着。
忽然,天際一亮,一道叉形的閃電在天際閃現,一瞬間將大地照的雪亮。有的人不由閉上了雙眼,閃電刺得他的眼睛生疼。
王仁則則是夷然不懼,作爲一個指揮官,在這個關鍵的時刻他沒有膽怯,而是親自站在了第一線,指揮鄭軍。畢竟在這個生死關頭,他必能將希望寄託於別人啊!在閃電亮徹天際的時候,他冷冷的目光看向了四周,在這個刻,所有的一切都無所遁形。
大雨之中,幾乎所有的鄭軍都在忙碌着,各守其職。
“轟!”雷聲終於破空而下,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聲響,許多士卒頗有經驗的捂緊了雙耳,可是雷聲仍然從手縫之中傳遞到耳朵之中,就算是早有準備,可是也讓人心中一驚。
“嘶!”王仁則胯下的戰馬受驚,巨大的雷聲讓它煩躁不安,不停的挪動着馬蹄,擊打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音。
“籲!”王仁則一隻手使勁的拉着繮繩,而另一隻手則輕輕的撫摸着戰馬的脖頸、頭顱,拼命的安撫着戰馬,試圖讓它安靜下來。
“王爺,還沒有!”一名伍長渾身是泥,身上已經被打溼,至於是雨水還是河水,王仁則已經沒空去思考,或許兩者兼而有之吧!
“繼續,加強尋找力度,務必要在寅時中以前找到!”王仁則大聲的喊着。時間不等人,要是讓隋軍發現,就算下着大雨,恐怕他們也會追來吧!只有在寅時中之前找到合適的地方,趁着天色未亮,才能瞞過隋軍,渡過洛水。
這樣的天氣,雖然下着雨,可是當白日來臨,隋軍的斥候一定會四處打探,畢竟是戰爭時期,誰都不敢馬虎,王仁則不敢去賭,他已經沒有了本錢去賭。
“是,王爺!”那名伍長用溼淋淋的手掌在嘴邊圈成一個圓,大聲的回答着。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的過去,王仁則在焦急的等待,他不停的騎着戰馬,在洛水河邊徘徊,催促着士兵,可是河水湍急,士兵很難立足腳。
終於,就是王仁則焦躁不安的時候,一名伍長匆匆的跑了過來,臉上雖然掛着雨水,可是仍然露出了一絲笑意,他用手攏了攏溼漉漉的頭髮,然後向後一抹,喜道:“王爺,找到路了!”
那個地方,還需要接着向落水的下游行走,大約一里之後,有一個渡口。不知道是被河水沖刷還是天然形成,那裡的地勢較爲平緩,還有一個凹槽,使得鄭軍可以將所謂的船隻放下,而不至於剛剛將船隻放下洛水就被奔涌的河水沖走。
當然,這個地方只是相對於其他地方而言,事實上,這裡的河水還是很兇猛,想要渡河,還是困難重重啊!
“快,渡河!”王仁則大聲的喊着。他說的渡河,乃是讓幾名水性較好的士兵,帶着繩子游到對岸,然後將繩子綁在對岸,這樣的話,才能保證大部分的士卒可以順利的過河!他王仁則雖然對這些士兵沒有多大的好感,認爲他們身份卑微,可是這個時候,正是需要這些人,他王仁則才能逃出鞏縣,迴轉洛陽。
“唉!”王仁則的心中暗暗的嘆息,他出身西北荒涼之地,雖然西北也有河流,他王仁則也會游泳,可是水性不是很好,只會傳說中的狗刨式,在此時此刻,顯然是派不上用場了,如果他膽敢入水,其結局一定是被奔涌的河水送到大河之中,然後沿着大河一路東進,成爲大海之中魚類的吃食。
王仁則顯然明白這一點,所以他才讓士兵在兩岸拉上繩索,從而在一定程度上保衛渡河人的安全。畢竟這樣的水勢,就是那幾個水性很好的勇士,也被渾濁的河水衝的東倒西歪。看着鄭軍士卒在洛水河裡奮力的掙扎,王仁則暗暗的慶幸自己心思慎密,想出這個渡河的高招。
河水依舊奔涌,那幾名勇士在水中奮力的撲打着,漸漸的靠近了對岸。
“好樣的!”王仁則忍不住大喝一聲,他的心中微喜,目光看向了西邊。在西邊,劉黑闥率領着一千人,時刻監視着隋軍的動向,如果隋軍膽敢來襲,就將受到劉黑闥的痛擊!他吃了隋軍的好幾次虧,因此不得不謹慎從事,鞏縣兩翼做出了必要的防禦。
忽然,河水猛地湍急起來,一個大浪打了過來,頓時向渡河的勇士捲去,聲勢非常的猛烈。
“小心!”衆人大喝,他們將生的希望寄託於這幾個人身上,可以說,他們渡河成功,那麼自己也就生還有望,可是要是渡河不成功,恐怕之後繼續困守鞏縣一途了,可是,那又能支撐多久呢?還不如迴轉洛陽,那纔是最好的決定啊!
王仁則也是緊張起來,他發現,他從未有過這般的緊張,他張大了嘴巴,圓睜着雙眼,絲毫顧不得從髮梢掉落的雨滴,瞬也不瞬的看着河中。在巨浪的打擊之下,那幾名士兵顯然受不住這股強大的衝擊力,被捲入了河水之中,轉瞬沒有了身影。
“該死!”王仁則的嘴中忍不住吐出了這幾個字,他回頭,準備讓另幾個水性頗好的士兵過河。
忽然,欣喜的聲音響起,有人指着河流之中,一個依舊在奮力掙扎的身子。王仁則聽到士兵的聲音,猛地回頭一看,只見河水中,一個身影依舊在奮力的打着手臂,河水雖然湍急,不停的朝着那人沖刷,可是他依舊不斷的前進着。雖然無比的艱難無比的緩慢,可是總是在前進啊!
只要還在前進,那就有生的希望!鄭軍士卒歡聲如雷,衆人在雨中在那人加油打氣,鼓勵他遊過洛水!
終於,在半柱香之後,那人終於在衆人焦急的目光中,爬上了對岸,旋即,將繩子拴在了一棵足有大腿粗的樹上,這是他能找到的最粗的一棵樹了。
“過河!”王仁則大喜,他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很快,又是幾名善水的士兵跳下河,順着那人的繩子游過了洛水,然後將更多的繩子拴在了河對岸。
又是一炷香之後,兩岸已經拉扯了至少十餘條繩子,牢牢的系在樹杆之上。
“過河!”王仁則再度的大喝,這次,是真正的渡河了。適才,他先讓幾名士兵過河,雖然這短短的距離驚險無比,可是還是安全的過河了。既然可是順利的渡過了,他王仁則就沒有理由再等待了。
當東方出現一抹微微的亮色的時候,鄭軍的兵馬也已經渡過了洛水,包括斷後的劉黑闥等人,所有的一切都按着王仁則的計劃來走,接下來,就是趕赴偃師的時候了。王仁則相信,有了洛水的阻擋,他一定能夠在隋軍奪取偃師之前趕到那裡,畢竟隋軍要想奪下偃師,還有羅口、羅石兩個必經之利,而據王仁則所知,這兩個地方還在大鄭的手中呢!
如今他已經渡過了洛水,隋軍想要截住他,無疑是癡人做夢!
接下來的路,應該很順利了吧!王仁則的心中如是想,他滿懷希望的看着前方,雙腿一夾馬腹。
陰雨綿綿,隋軍也在忙着搬遷營寨,遷到高地,以免被水淹,畢竟,這樣的天氣,誰知道能持續多久呢?洛口倉也是忙碌着,以免糧食受潮,不能食用。
就在這個時候,楊浩接到了南方的戰報,對於劉蘭成、孟海公的意外之舉,楊浩的心中是欣喜的,是以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他立刻派出了使者,對兩人進行了封賞,而且,對於劉蘭成在信函中提到的計劃,楊浩示意他伺機而動。畢竟軍情時刻變幻,兩人雖然離得也不算遠,可是快馬也有兩日的路程,一切還需要稟告楊浩的話,戰機就會失去了。他不是明帝,不會做出當初明帝征伐遼東的時候,採取的那種可笑的笨辦法。讓他視情況而變,纔是最好的辦法。
“陛下,該休息了!”凌敬的聲音響起,他的手臂上,露出一絲血跡。那是虎牢關一戰,他受的傷。雖然不重,可是也讓楊浩好生責備了半響,認爲他一介書生,衝鋒打仗這種事,自然有人會去做,你又何必呢?凌敬也是明白楊浩的關心他,是以只是微微一笑,就此揭過。
此時,正是王仁則渡河的時候,楊浩站在營中,瞧着瓢潑大雨,似乎在思索着什麼,聽到凌敬的話語,楊浩回過神來,道:“陰雨綿綿,那王仁則是否會有異動呢?”
凌敬微微一笑,道:“如今鞏縣已經陷入了我軍的包圍之中,王仁則是欲戰不能,欲守不行,或許會在這樣的天氣鋌而走險。”
楊浩點點頭,道:“這樣的天氣,那王仁則一定想着我軍窩在營中,不會輕出。只是連日陰雨,洛水暴漲,要想渡河,卻是困難啊!”
“在可以生還的希望面前,所有的困難都不是困難!”凌敬一笑,然後將目光看向了北方。
雨點隨着勁風撲面而來,擊打在兩人的臉上,有些冷颼颼的感覺,楊浩轉身,負手踱了幾步,問道:“凌愛卿,日前王世充的奇怪舉動,你怎麼看?”
凌敬略一沉吟,道:“陛下指的可是偃師一事?”
“正是!”楊浩點頭,笑道:“王世充究竟在搞些什麼,究竟他還要不要偃師?”
“陛下。”凌敬沉吟着,手捋鬍鬚,道:“微臣斗膽猜上一猜!”看着楊浩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的眼神,凌敬輕輕咳嗽一聲,道:“陛下,依微臣之見,王世充本來是不想要偃師的。”
“哦?何以見得?”楊浩問道。
“陛下,偃師的位置非常重要,乃是洛陽的東大門,此地若失,我軍便可渡過洛水,揮師可取孟津,或是旋門,從而可以攻擊洛陽!”凌敬的目光炯炯,隨後他一笑,眼神之中似乎閃過一點閃電,“王世充之所以決定放棄此地,便是想要拉長我軍戰線!”隨着他的聲音,一聲悶雷響徹在兩人的耳邊。
“凌愛卿,你是說拉長戰線,然後設法截取我軍糧道?”楊浩問道,這並非沒有可能,如果隋軍大軍南進偃師,由於回洛倉並沒有被隋軍佔據,因此隋軍最大的依仗只能是洛口倉的糧食,可是一旦戰線過長,鄭軍出兵,截斷糧道,隋軍就危險了。
而且,茫茫的邙山,可以爲王世充提供便利的條件。他們可以躲藏在邙山之中,等到隋軍運送軍糧之時,突然的殺出,然後焚燒隋軍的軍糧,打擊隋軍的士氣。而事後,他們又可以躲藏在邙山之中,利用這一帶山河遍佈的地勢,與隋軍周旋。
“微臣以爲,王世充一定是這麼想的!”凌敬十分的肯定,言語之中,凌敬信心滿滿。
“那麼,如今他爲何又要停止撤兵,反而補充了偃師的兵力?”楊浩再度問道。這是黃昏之時得到的消息。據探馬來報,王世充對偃師進行了增援,使得偃師的兵馬足有三萬之多。因爲鞏縣被封鎖的緣故,王仁則只知道王世充最初的決定,並不知道他後來改變主意,不僅沒有撤走偃師的兵馬,反而是增兵偃師,準備與隋軍打一場持久戰。也正是因爲如此,王仁則纔會在固守鞏縣無望的情況下,決定北渡洛水。
“或許,與劉蘭成有關!”凌敬微笑。
楊浩一愣,看着凌敬微笑的眼神,他走到案几之前,攤開地圖,查看着中原的地形,片刻之後,這才輕輕一拳打在案几之上,笑道:“不錯,想必是王世充得到樑郡有失的消息,這才改變了初衷。”楊浩沉吟,輕輕的挪動的腳步,端起茶水,喝了一口這才續道:“這樣看來,王世充最近頻頻派遣使者趕往南方,也就不是什麼怪事了!”
凌敬點頭,道:“想必王世充一定在勒令南方諸郡嚴加防範,注意劉蘭成、孟海公的動向!”
楊浩一笑,道:“只是王世充恐怕他還不知道,劉蘭成還有後手,一定可以讓王世充焦頭爛額,首尾不能相顧!”
“哦?”凌敬一愣,雖然知道劉蘭成與孟海公所取得的戰果,可是劉蘭成的奏摺他並沒有看到,楊浩也沒有找他商量,因此他並不知道劉蘭成還有什麼計謀,聞言不由疑惑,擡起頭,看着楊浩,十分的不解。
楊浩哈哈一笑,道:“凌愛卿,天機不可泄露!”說着,楊浩微微一嘆,道:“你也不要着急,朕想,也就是這半個月,應該就能接到他的消息了!”
凌敬沉吟着,雖然他不知道劉蘭成究竟是什麼計劃,可是應該和南方攻略有關,隋軍攻取洛陽的戰略,是當初楊浩、李靖、凌敬等諸位大臣一同商議的。因此,凌敬自然明白,攻取洛陽的進度和方法或許有所改變,可是大的戰略必然是不會改變的!
半個月,凌敬的目光瞧向了天空,那裡閃電依舊,將天空映照的如同白晝,響徹天際的雷聲依舊在耳邊迴響。
或許,半個月之後,這場雨就該停了吧!那個時候,就是隋軍攻打偃師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