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你很有膽量。”厲萬辰雙眼逼視着孤天溟,道。
孤天溟依舊面帶微笑,道:“二位若是心有不甘,心生怨憤,大可將氣灑在我身上。晚輩死不足惜,只望二位前輩化干戈爲玉帛,息事寧人。”
端木藥仙權衡利弊,微微嘆了口氣,道:“既是如此,厲掌門,我們的事容後再來計算。此番就此別過。”說罷揮手轉身,一衆百草宮門人緊隨其後,御氣離開。
霹靂堂衆人面面相覷:“掌門……掌門你看……”“我們就這麼算了?”他們竊竊私語,猶豫踟躕。
厲萬辰一臉怒容,道:“好你個白頭髮死小子,竟在此壞我等大事,那端木老兒不敢打你,我卻未必不敢!受死!”
炎厲劍出,灼熱的風開始怒吼起來。孤天溟微微一笑,再次使出雲仙步,飛速後撤。那烈焰不斷向前奔騰,竟在孤天溟拔步後退的路上連續起一長串的炸裂。然而,煙嵐散盡之際,那城門之下卻再無任何身影。唯聽見虛空之中,孤天溟平靜的話語:“既然端木前輩已然退去,此事便算是解決了,晚輩就此告辭,後會有期!”
“可恨!混蛋!陰險!縮頭烏龜!”厲萬辰毫無掌門氣度地破口大罵起來,然而,卻只有陣陣回聲在周遭飄蕩。
祝雲滄不知自己飛了多久,亦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他整個人都傾在了那位嚮導的身上,鮮血染紅了對方的衣衫。
“醒來,這個時候不能睡!”那“嚮導”大聲道,祝雲滄依稀聽出那是一個女子的聲音。他努力地張開雙眼,看見一襲黃衫,一頭烏黑秀髮,一張半是陌生半是熟悉的臉龐。
“你……是你……”
“記得我就好。”那女子道,“別急,就快到了!”
約莫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二人在一所莊園內降下。莊園並不大,卻深居於羣巒之間,依山傍水,一派仙家之氣。莊園異常安靜,越是在這般安靜的地方,越讓祝雲滄想要沉沉睡去。女子快速將他扶進一間屋內——她對這莊園似乎非常熟悉。
祝雲滄終於得以平躺在柔軟的牀鋪上,屋內的馨香蓋過了身體上散發出的血腥氣息。他長舒了一口氣,彷彿獲得新生一般,渾身都輕鬆了許多。
那女子似乎修爲不淺,伸手便使出木屬性仙術“潤物訣”,祝雲滄周身的疼痛很快得到緩解,血也止住不少。少女又道:“你好好休息,一會兒我幫你擦洗身體、上藥療傷。”
“嗯……”祝雲滄本該就此答應,但卻忽然覺得不妥,“姑娘……等等,你說……擦洗身體?!”
“江湖中人,就別估計那麼多男女之嫌了。”少女笑了笑,道,“你好好休息。莫要再說話了。”說罷反身出門。
祝雲滄雖心下仍有所疑慮,但卻也無法可想。他閉上了眼,令自己的氣息更加平穩一些。逐漸,竟落入夢鄉之中。夢裡,他看見了一片山谷、聽見了鳥啼、聞到了花香……來往的行人,巫祝、族長、甚至還有孤天溟、採遙……
再次醒來之時,屋中已經燃起了一戰昏黃的小燈。祝雲滄覺得渾身清爽舒適了許多,他的傷口已經被包紮好,甚至換上了乾淨的衣服。他微微有些驚奇,雙手支撐着緩緩坐起身來。卻發現不遠的桌旁,黃衫少女伏案安睡,直到他準備下牀才被驚醒。
“你醒了……”少女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道,“你快回牀上去,別下來,你傷得太重了,若非有些修爲,早已沒命了。”
“多謝姑娘相救,只是我……”祝雲滄有些尷尬。
“別謝我,你幫了我一次,我自是要報恩,你快回到牀上去。”少女道。
祝雲滄有些無奈,卻只得聽從對方的指揮。
少女又道:“你身上的衣服……是我哥哥的,不知道合不合身。”
“嗯,多謝……”祝雲滄重新躺下,事實上,他比較在意的,是對方如何爲他換上這身衣服,但或許這其中過程他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女子也不會讓他知道。
“合身就好,你身上流血太多,我不得不……”少女也微微低下了頭,道,“情況緊急……因此……”
“多謝姑娘相救。”祝雲滄又道。
“你就只會說謝謝麼?”少女道,“是不是受傷傷到腦子了,在大街上看你對付那幫行騙的異族人,挺有一套的,怎麼到這裡嘴變得那麼笨?”說完,竟自顧自地輕笑起來。
祝雲滄依然難解尷尬之感,卻只能閉口不言。
“好了好了,我錯了,不該調侃你。”少女道,“你若真當我是救命恩人,就該好好聽我的,好好休息。待你養好了傷,我自不會留你。”
祝雲滄沉默片刻,嘆了口氣,搖頭道:“姑娘,你本不該救我,這會給你帶來大麻煩……”
少女道:“什麼麻煩能難得倒本大小姐?”
祝雲滄反問道:“你可知道我是何人?”
“你叫祝雲滄,整個江湖都在通緝你、追殺你。”少女若無其事道。
祝雲滄笑了笑,道:“你既知道,又何必如此冒險?”
“我本就是個奇怪之人。”少女道,“我就是愛和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作對。你看那日,他們一羣人圍攻於你,尚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當真是臉皮比城磚還要厚實!這些人,不治一治怎麼行?”
祝雲滄聽了這番話,不覺胸中有一股氣流在激盪。很長時間,他都沒有聽到這般言語了。不過他並未表露,只是淡淡道:“我傷好之後,會即刻離開,絕不會拖累你。”
少女道:“那也等你傷好之後再說吧,你既然醒了,我回房去了。”說罷推門離開。
祝雲滄再次一個人靜躺在牀上。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這種感覺,即使是在九玄宮自己的屋內也從未感覺到過。這些年,他從未被人照顧、被人呵護。事實上,他樂觀的性格之下總還有那麼一絲的孤獨,雖然是很小的一點,雖然不常出現,但卻容易在某些時候被放大。
這種孤獨,在被黃衫少女救下之時,化爲了一種莫名的感動。
他就在這並不太大,甚至略顯簡陋的屋中呆了三天。在第三天的清晨,祝雲滄被一陣爭吵聲驚醒。
“喂,你不能進來!”
“我知道我朋友就在裡面。我只是想見他一面,並無他意。”
“我怎麼能相信你?”
“我見了我的朋友,他自然知道。”
“不行!你不能進來,快走,否則別怪本小姐不客氣!”
“哎……當真不能進去……”
祝雲滄有些好奇,坐在牀沿舒展了身體。站起身來,向門外走去。這座廂房離莊園院落的正門並不太遠,祝雲滄出門之後,站在鵝卵石小徑上,便看清了正門處的一切。
他看見黃衫少女正與一名白髮男子對峙着,那男子面露難色,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天溟!”祝雲滄不禁叫出聲來。
白髮男子微微一驚,擡首之間,臉龐上泛出欣喜之色,道:“你看吧,我說過,祝雲滄乃是我的朋友!”
少女有些疑惑,但卻不敢怠慢,收了擋在男子面前的長劍,立在一旁,望着二人。
孤天溟快步來到祝雲滄跟前,問道:“雲滄兄弟,你怎麼樣,傷勢好些了嗎?”
祝雲滄笑了笑,道:“託你們的福,我纔有幸活到現在。如今好多了。”
“那就好!”孤天溟點了點頭。
“原來你們真的認識,我還以爲這白髮小子誑我。”少女亦緩步上前,眉目舒展而開,笑道。
祝雲滄點了點頭,道:“這位孤天溟兄弟,是我少年時的玩伴,只是多年未見了。”
“原來如此。”少女道,“那正好,兩位到廳堂一敘吧。”這女子沒有半點矯揉造作,揮手示意,動作帶着女子的幾分柔婉,卻又不失江湖豪俠的風度,更有修仙者的一段道骨。
孤天溟也不禁怔了怔,藉着微笑回禮,與祝雲滄一道向客房走去。少女緩步跟上。
“叨擾那麼多時日,我還沒問過……”祝雲滄忽然道,“恕我冒昧,姑娘對這莊園甚是熟悉,這難道便是你的家?看你的年紀不過二十歲上下,卻怎麼會住在這深山之中。”
少女的臉上帶着略顯勉強的微笑,道:“此事說來話長。”
祝雲滄在廳堂一側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少女的神情,他忽覺自己失態,道:“若姑娘不願言說,我斷不會勉強……我本不該多問這些的……”
少女搖了搖頭,道:“既然敢讓你住進來,這些事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呵呵……恕我失態,我竟還不知道姑娘的名字……”祝雲滄覺得自己在這少女面前有些思緒凌亂。
少女依然平靜而溫和,道:“沒事的,你叫我伊采薇。”
“伊采薇……”不想,孤天溟聽見這名字時,卻陷入沉思,片刻方自開口道,“姑娘莫非乃是前萬秀山莊的大小姐伊采薇?”
“正是。”少女笑了笑,笑容中帶着苦澀。
“這就難怪,你敢收留祝雲滄這等人了。”孤天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