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輕搖,房間內的光線因爲這即將熄滅的燈燭而變得昏黃且黯淡。
“老田,下次再動手,就該輪到你上前了,這一次你在後面生生看了近一刻鐘,可有些不厚道。”
房間內,兩名身着錦服,一位滿臉橫肉、一位臉頰修長的男子與田掌櫃坐在一張桌子上。
彈指脆響手中的剝皮尖刀,橫肉男子趙懷冷眼看着把玩紫金蟾蜍的田掌櫃。
同爲妖人府的三大管事,這次分府主失控,田掌櫃幾次憑藉院首的關係,站在後方不上前拼殺,很讓同爲管事的趙懷不滿。
現在三人齊聚一房,他當即將心中的不滿挑了出來。
把玩着手裡油光發亮的紫金蟾蜍,田掌櫃目不斜視,盯着眼前搖曳的燭火。
“事情都是赫連院首安排的,你有不滿,可以找他說啊。”
“你……”
眼睛一眯,趙懷憤然就要起身,可一旁的葛景卻一把拉住了他,並笑眯眯的勸道。
“大家都是同僚,做的也都是上頭安排的事情,不要這麼大火氣。”
“老子沒火氣,我就是看不慣有些趨炎附會,還一副自己很辛苦的嘴臉,呸,噁心。”甩開葛景的手,趙懷狠啐一口,砰地一聲推門大步離開。
氣氛瞬間變得尷尬起來,葛景無奈一笑,衝着田掌櫃抱了抱拳,也起身離去。
沒有閉合的門板被夜風吹得咯吱作響。
“沒禮貌。”
默然搖搖頭,放下手中的紫金蟾蜍,田掌櫃起身欲將房門合上。
可背後的燭火卻在這時。
輕輕一晃。
“田掌櫃,十年不見,別來無恙啊。”
面含輕笑,不知何時進了屋子的向淵安然坐在田掌櫃方纔的位置上,拿起了桌子上的紫金蟾蜍,上下翻看。
背對着向淵,田掌櫃沒有第一時間轉過身來。
沉默了數息後,他才側過半面身子,眼角餘光看向了處之綽然的向淵。
“是你?”認出了來者,田掌櫃眼神流露幾分震動,他沒想到,出現在他面前的居然是十年前他經手的一具藥人。
“田掌櫃好記性,居然還記得我。”溫和的看着田掌櫃,向淵五指發力,手中的紫金蟾蜍頓時被捏成一灘爛泥,丟到了地上。
眉角微微抖動,田掌櫃腳尖輕移了半寸。
趙懷和葛景應該還沒走遠吧……
“田掌櫃應該不是在想法逃走或者是呼救吧,我只是來看看故人,你不必這麼緊張。”
將田掌櫃的小動作盡收眼底,向淵緩緩起身,恢復原樣的魁梧霸道身形驀一站起來,濃厚的威壓,就像一座大山頃刻間面前的男人淹沒。
讓他連一根手指都不敢再動。
走到田掌櫃身旁,向淵熟絡的將手臂搭在了他得肩膀上,拉着他回到了桌子旁坐好。
“當年的事,是你自願來妖人府的,我……”
剛一坐下,田掌櫃就開始解釋,額頭上也開始冒出汗珠,心裡混亂。
好強的威壓,比院首大人還要恐怖,十年時間他是怎麼做的,他是來找我算賬報復的嗎
手指向下壓了壓,示意田掌櫃先不要開口,向淵道:“之前的事情,暫且不提。
我這次來,就是有些問題想請田掌櫃,幫我解答一下。”
“什麼問題?”
“巴中郡妖人府分府主失控,究竟是怎麼回事?!”
房間瞬間寂靜下來。
看着一句話就問道了核心的向淵,田掌櫃抿了抿嘴:“告訴你,你能放過我?”
“當然。”雙臂抱胸坐直了身子,向淵一副理所應當的表情:
“你我又沒有生死大仇,你只要如實的回答我的問題,之前的事情,一筆勾銷。”
“那好吧。”
長吐一口濁氣,田掌櫃微微正色:“其實這一次分府主的失控,並不是突然事件。
早在五十年前,分府主大人就已經有失控的徵兆,只不過那時他還可以主動壓制,雖然性格不可避免的暴躁了一些,但主觀意識並沒有喪失。
分府主真正失控的時間,其實是在一年半前。”
說着,田掌櫃還擡頭看了一眼向淵,見其沒有任何反應,才繼續說下去。
“你也知道,我妖人府是以注射妖魔藥劑爲力量根源,級別越高的人,注射的妖魔藥劑就越高級。
由於妖魔藥劑本身的配方極度繁複,我大梁尚且只能仿製秘尉以下級別的藥劑,對於更高級的妖魔藥劑,就只能依靠於……進口。”
“進口?”目露一絲異色,向淵道:“從哪裡進口?”
“晉國,司馬家!”
果然,又有晉國的影子……
聽到大量妖人府的高級妖魔藥劑都是從晉國進口而來,向淵心裡的疑團消弭了一些。
“如此重要的東西,卻依靠着從別國進口,你們就從沒有想過會發生這樣的局面?”
“國之重器自然沒有人願意借他人之手,但妖魔藥劑絕非一朝一夕能夠鑽研出來的。
不單單是我大梁,周圍的南吳、遼白等四國,都是依靠從晉國進口妖魔藥劑。”道出了其中緣由,田掌櫃嘆了口氣:“原本我們以爲晉國會忌憚我等四國聯手,即使在妖魔藥劑中留下暗手,也會留有餘地。
可現在看來,是我們低估晉國,低估司馬家了。”
“照你這麼說,這次巴中郡的分府主失控是因爲晉國在妖魔藥劑中埋下的手段引起,那豈不是說……”忽的想到一種可能性,向淵面色微變。
“不錯,現在不單單是巴中郡,大梁國內三、中五、外八,總共一十六個郡內的妖人府分府主,都以失控暴走!
這是,全國性的災難!”
遠比想象還要龐大的多的事情波及,讓向淵緊緊皺起了眉頭。
妖人府的分府主論實力比同級的院首還要強大,是真正的壓軸戰力。
且不同於基本來自於世家的院首。
分府主都是通過妖魔藥劑獲得的力量,一旦使用力量,就會變得極爲狂暴。
那是一種悍不畏死,近乎瘋狂的戰鬥力量。
所以十六個郡的分府主集體暴走,這對於大梁而言,確實是一次恐怖的災難。
除非各地世家都願意出手相助,否則單憑各郡妖人府自己的力量,恐怕很難鎮壓這次的集體暴走。
“而且,分府主的暴走還不是最大的問題……”
就在向淵以爲分府主的集體暴走已經是目前最嚴重的麻煩時,田掌櫃突然又幽幽地開口:
“最大的問題,是位居我大梁國都的妖人府總院大府主,似乎也有陷入暴走的徵兆。”
……
大致瞭解了汝南變成這幅妖氣沖天的原因,以及在整個大梁和在周邊幾個國家遭受晉國明爭暗害的原因。
向淵眼神微微移動,落在了坐在一旁神色陰晴不定的田掌櫃身上。
目光加身,田掌櫃渾身的汗毛頓時豎起,不寒而慄的感覺,讓他緊握起平放在膝蓋上的拳頭。
“不要告訴別人我來過,今天的事就當沒有發生過,明白?”
“這個自然。”盡力讓自己不要表現的太過慌張,田掌櫃把着表情,僵硬的點了點頭。
拍了拍這位妖人府管事的肩膀,向淵起身,一步步離開了房間。
幽然緩慢的腳步聲清晰的傳入田掌櫃的耳中,直到這聲音徹底沒入平靜後,腰桿挺得筆直的田掌櫃纔像是卸掉了重擔一般,忽的一下癱坐下來。
摸着額頭的冷汗,田掌櫃心有餘悸的看着黑洞洞敞開的大門。
他真就這麼走了?
……
汝南地下,一座完全由鋼鐵打造的囚牢鋼架被鑲嵌在巨巖之中,鋼架上隱約可見的妖魔文字在黑暗中熠熠生光,流露着妖魔的力量。
低沉的嘶吼聲卷夾着濃濃的猩風呼嘯不停。
嘭嘭巨響的撞擊聲不絕於耳,片刻都不曾安寧。
漠然佇立在通往地下囚牢的入口前,已經徹底養好了傷,面色紅潤,氣息圓潤如一的赫連玉瞥了一眼身旁的閻霏霏。
“如果這次還不能鎮壓屠連,閻使者就請回吧,我大梁不需要只能在一旁看戲的盟友。”
毫不在意赫連玉鋒芒畢露的話語,閻霏霏纖細的手臂揹負身後,自信一笑。
“赫連院首放心,鎮壓失控的服藥者,我們南吳可是有着幾十年的經驗呢,這次一定可以成功。”
有着閻霏霏如此篤定的保證,赫連玉沒有在說什麼,兩人隨即率領身後三大管事,六位妖人府將軍,以及上百位秘尉朝着洞內走去。
陰寒潮溼的地道中,赫連玉閻霏霏打頭,一行上百人呈一字型朝着那地下囚牢走去。
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在地道中迴響。
走在赫連玉的身後,心事重重的田掌櫃望着面前院首的背影,又看了看身旁同行的同伴。
臉上雖然沒有過多的表情,但那雙細長的眼睛卻不停的轉動,顯然是在猶豫掙扎着什麼。
數分鐘後,像是挺過了心頭的某個界限,田掌櫃眼神一定,微微張嘴就要喊道身前的赫連玉。
可就在田掌櫃剛剛張嘴,聲音都還沒從口中吐出時。
一隻有力的大手突然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那感覺……
就和昨天晚上向淵離開時,拍他肩膀的那兩下。
一模一樣!
渾身的骨頭在一瞬間僵住,田掌櫃驚恐的看向身側。
可除了那青黑色的地道石壁外,他卻連一道影子都沒能看見。
是幻覺?還是……
嗒——
田掌櫃心頭狂震,懷疑方纔究竟是幻覺還是真實的時候,他微張的下巴突然被人向上擡了一下。
牙齒磕碰,發出的輕響,變成了答案,正式警告他。
這不是幻覺!
他一直在監視着我!
他就在我身邊!
臉色倏然變得宛如黃土一般,田掌櫃趕忙閉嘴,夾雜着恐懼震驚得意眼神四處亂瞄,意圖傳達出求饒的信息。
狐疑地看了一眼有些不太對勁的田掌櫃,趙懷皺了皺眉。
這傢伙在搞什麼名堂?
正值執行任務的關鍵時期,縱然是發現了田掌櫃的些許異常,兩位管事卻都沒有說什麼。
一路直行來到了地道的盡頭,撲面而來的猩風低吼將在衆人的發須揚起。
“一年多了,難道失控後他們的體力都是無限的嗎?”
蹙眉站在那巨大的鋼鐵囚牢前,看着已經被撞的微微彎曲的鋼架,赫連玉神情凝重。
自打屠連失控暴走之後,就一直處於瘋狂的攻擊狀態,期間從不停歇,就好像是永遠都不會覺得累一樣。
整整一年多的時間,理論上可以使用五十年的囚牢就被撞成了這幅樣子,可見其有多兇殘。
深邃的黑暗牢籠深處,似乎是感受到活物的逼近,一道暴風轟隆從囚牢深處兇猛而來!
轟隆隆隆——
如遠古巨獸般的龐大身影狠狠撞在了囚牢上,震耳欲聾的巨響中,一對紅燈籠一般的可怕眼眸居高臨下兇狠的看這種人。
鮮紅的牙齦暴露,粘稠的涎水滴落。
望着眼前高聳如山,渾身散發着殘暴氣息的巨獸,除了赫連玉與閻霏霏外,衆人皆目露一絲畏懼。
“想要鎮壓失控暴走的服藥者,最好的辦法,就是攻擊他們的靈魂。
因爲此刻他們已經被妖魔藥劑潛藏的藥性,激發了全部的生命潛力,肉身力量強大到了極限。
但激發生命潛力的副作用,就是他們的意識陷入了無休止的負面錯亂中,對於靈魂的防護,可以說幾乎沒有。”
仰頭看着發出低吼的巨獸屠連,閻霏霏侃侃而談,道出了制服這位失控分府主的辦法。
“攻擊靈魂?”蹙眉思索了一下,赫連玉道:“我手上沒有攻擊靈魂的方法,你有?”
“若是沒有,就不來蹚你巴中郡這趟渾水了,我的方法需要時間,你們替我壓制它片刻。”從懷裡取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黃面鼓,閻霏霏說了一聲後,便抱着小鼓盤坐下來,低聲唸叨起一段晦澀難懂的妖魔語。
見閻霏霏已經先行施法,赫連玉心底輕哼一聲,帶着三大管事一步跨入了那鋼鐵囚籠之中。
吼!
赫連玉四人前腳走進鋼鐵囚牢,一雙沾滿如鋼針般青色毛髮的大手就帶着烈烈惡風朝着他們砸下!
轟隆——
地面崩裂,塵土咆哮,大片碎石蹦到鋼架上,啪啪作響。
靈敏的閃避到一旁,赫連玉低喝一聲,整個人身影倏然暴漲,眨眼間便化作一尊渾身佈滿橢圓形黑甲,後背攏起,頭上還有兩根蜿蜒觸角的妖魔。
頭部化作了某種蟲類,赫連玉踏着轟隆步子上前,從後面一把抱住了失控的失控分府主屠連。
赫連玉先一步動手,田掌櫃等三位管事也迅速化作了妖魔之形,分別鎖住了屠連的雙腿,雙手。
吼叫不斷,化身青毛巨獸的屠連瘋狂掙扎,渾身肌肉膨脹,竟開始一點一點掙脫四人的束縛。
“快點!”
感受到屠連的力量因爲憤怒而增加,赫連玉心頭一驚,自從失控之後,屠連的力量就越來越大。
這才幾天不見,他的力量又增加了許多!
雙臂被屠連身上的肌肉擠壓而劇痛,赫連玉忍不住對着還在緩慢施法的閻霏霏大喊道。
“催什麼催,你們起碼要堅持一刻鐘。”壓根不考慮赫連玉四人能否應對開始暴走的屠連,閻霏霏丟下一句話後,便閉眸開始專心施法,不再理會外界。
這個該死的臭婊子!
咬牙暗罵,赫連玉隨即對着外面的六大將軍以及一衆秘尉道:“給我不惜代價,消弱他的力量!”
赫連玉口中的不惜代價,就是一個暗號。
這個暗號代表的是讓他們啓動已經提前在汝南城內,佈置好的妖魔祭陣。
這些妖魔祭陣一旦啓動,將以整個汝南城內的人族作爲代價,換去壓制屠連的力量,以此來協助赫連玉他們這次的鎮壓行動。
“卑職遵命!”
聽到赫連玉的暗號命令,王元瑤等妖人府將軍毫不猶豫的聽令,立刻準備同身後的秘尉們啓動汝南城內的祭兵城!
“孃的,獻祭上百萬人的祭陣,真是想想都讓人興奮。”面色潮紅,刺激的舔了舔嘴脣,王元瑤迫不及待的從懷裡取出了控制妖魔祭陣的妖異小旗。
“真有那麼興奮嗎?”一聲輕語疑問,響在王元瑤耳邊。
正值興奮狀態的王將軍,也沒看清是誰問的便直接答道:“那當然了,院首大人不愧是內郡來的,手段就是豪氣。
我說他爲什麼一直不撤走城內的那些塵民呢。
原來……唔!”
說到一半,嘴角揚起的王元瑤突然面色一僵,眼中劇痛之色涌出,低頭緩緩看向自己的胸口。
一隻被鮮血染紅的手掌,正託着一顆蓬勃跳動的心臟。
然後當着她的面。
啪——
捏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