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對着好友六公主,她也從未這般坦白過。
顧山長啞然片刻,才笑道:“自立自強,方能立於不敗之地。靠山再硬,也不如靠自己。沒想到,你小小年紀,便能領悟這個道理。”
“只是,我既爲你師父,爲你操心也是理所應當。你不必愧疚汗顏,更不必於心不安。”
謝明曦輕聲道:“我沒有愧疚不安,我只是不願再在師父面前裝模作樣。我想讓師父看到真正的我,是何模樣!”
“我不善良,更不溫軟怯懦。”
“我善於謀算人心,從不吃半點明虧暗虧。”
“誰敢招惹我,我定會十倍百倍地報回去,令對方悔不當初!”
“這樣的弟子,師父還肯要嗎?”
……
屋子裡陡然安靜下來。
顧山長定定地看着神色從容的謝明曦,目光復雜,久久無言。
不知過了多久,顧山長才低聲道:“這幾個月來,你一直僞裝得極好,我根本沒看出來……你今日爲何忽然和我說了實話?”
只要謝明曦願意,可以一直欺瞞下去。
謝明曦微微抿脣,輕聲道:“師父一心待我,我如何忍心一直欺騙師父。”
顧山長下意識地追問:“莫非,你從未在任何人面前露過這一面?”
“這倒不是。”
謝明曦頗有坦然到底的架勢:“只是,被我坑過的人,都是有苦難言。想指責我,也無從指責起。”
因爲,她一直都很“無辜”。都是別人害她,她“不得已”纔會反擊。
偶爾主動出手,也做得十分隱蔽,根本未露過馬腳。
顧山長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略有些無奈地笑道:“我自以爲慧眼如炬,能看清所有學生。沒想到,竟一直被你矇在鼓裡。”
謝明曦表面如常,心裡卻微微一沉。
正直剛硬的顧山長,看來是無法接受她這朵“黑蓮花”的真實面目吧……如果顧山長不願再要她這個弟子,她該怎麼辦?
“如果我不肯再要你這個弟子,你要怎麼辦?”顧山長竟張口問出了她此時心中所想:“告訴我實話。”
謝明曦略一思忖,實話實說:“立刻張口懇求,徹底改過,求師父原諒。師父不要我,我就賴着不走了。”
顧山長:“……”
……
又是一陣沉默。
謝明曦清了清嗓子:“師父,我已經知道錯了,以後一定改……”
話還沒說完,顧山長便已忍俊不禁,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略顯冷肅方正的顧山長,此時笑得前仰後合,像個年輕的小姑娘一般,竟有幾分天真爛漫的可愛。
謝明曦難得有些尷尬:“師父,你爲何一直在笑?我沒有騙你,我是真心知錯悔過了……”
“行了,行了,真面目都露出來了,還裝什麼樣子!”
顧山長一邊笑,一邊伸手拭去眼角邊溢出來的水珠:“我是在笑我自己,一把年紀了,自詡閱歷豐富,竟被你這個小丫頭騙得團團轉。”
謝明曦很誠懇地說了實話:“師父別看我年齡小,其實我在夢中活了八十年。論心理年齡,我比師父還要年長得多。”
這個“笑話”又逗樂了顧山長。
顧山長笑了許久,才停了下來,正色說道:“我顧嫺之說過的話,從未改過口。既已收你爲弟子,便永遠是你的師父。”
“今日我們師徒交心,也是好事。”
“以後,你在我面前只管放心直言,無需遮遮掩掩。”
謝明曦心頭一塊巨石終於落了地,眉頭舒展,笑顏如花:“是,我都聽師父的。”
轉眼間,又是那副溫順乖巧的弟子模樣。
顧山長失笑不已,揮揮手道:“行了,你先回去吧!”
謝明曦應了一聲,正欲轉身,顧山長忽地又叫住了她:“明曦,我還有幾句話要叮囑你。”
“身邊人心懷惡意不善,你以直報怨。用些手段計謀,也無妨。”
“真心待你的人,你定要以誠相待。如此,才能以真心換來真心。”
“你也一定要堅信。這世上,總有真正心疼你愛惜你的人。這個世間,沒有衆人口中說得坦蕩光明,但是,也並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陰冷黑暗。”
“心懷光明,方能走過黑暗,迎向晨曦。”
謝明曦斂容應下。
……
從本質來說,謝明曦和顧山長是全然不同的人。
顧山長正是她口中那個“心懷光明”之人。
而謝明曦,自問一顆心早已黑透,和光明二字基本沾不上關係。真心換真心,也得看是何年何月何人何事……
總而言之,想令她徹底放下防備,真正接受一個人,難如登天!
她不介意在順手的時候拉身邊人一把。更不介意在仇人倒黴的時候踩上一腳,或是挖個坑讓仇敵掉進去再也出不來!
說起來,六公主也是唯一的例外。
六公主是唯一一個在欺騙她之後,尚能被她原諒接納的朋友。
如果六公主還有什麼事膽敢騙她……呵呵呵!
正專心練習擊鼓的六公主,忽然猛地打了一個噴嚏!
今日的楊夫子,也有些心神恍惚。聽到這個驚天動地的噴嚏聲,頓時一驚,立刻走過來問道:“怎麼了?”
六公主揉揉鼻子,回了個無辜的表情。
沒事就好。
楊夫子定定神,走上前略略指點幾句:“……公主殿下力氣頗大,擊鼓頗有力道,節奏也把握得不錯。只是,擊鼓不僅要韻律,也要悅耳。否則,用力亂敲一通,便覺刺耳了。”
六公主點點頭,表示自己聽懂了。
六公主不愛多言,楊夫子早已習慣,也未見慣。正要轉身去指點別的學生,樂室的門忽地被急促地敲響。
沉浸於音律練習的學生俱是一驚,面面相覷。
楊夫子眉心跳了一跳,心中驟然掠過不妙的預感,親自上前開了門。
站在門外的,赫然是女兒楊凝雪。
楊凝雪滿面倉惶,目中含淚,急急說道:“娘,奶奶他們找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