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句尖銳的詰問,如利箭刺穿謊言織就的虛幻泡影。
丁姨娘啞口無言,表情瞬間僵硬,心中一陣莫名的驚惶慌亂。
這是怎麼了?
往日謝明曦最是心軟,她哭一哭,說上幾句好聽話,便能哄得女兒事事順着她地心意。可今日,謝明曦態度異常激烈,言辭更是無比犀利。
“明娘,不是你說的這樣。”
丁姨娘顧不得再哭泣,急切地拉住謝明曦的手:“我是你親孃,如何能不疼你。只是……只是元亭眼下陷入困境,只有你能救他。你是他的親妹妹,你一定心疼兄長,不忍他的親事被嫡母隨意擺佈……”
當年的她,確實不忍。
所以,她甘心被親情困縛,一步步被逼進火坑,受盡磨難痛苦。
十四歲時身敗名裂,被一頂軟轎從後門擡着進了四皇子府,成了無名無分的侍妾。之後幾年,被當做棋子,數次陷入險境。
十九歲那年,身爲妃嬪的嫡姐謝雲曦欲置她於死地。
她在生死中掙扎之際,丁姨娘正爲謝元亭考中進士狂喜不已。
年少得志的謝元亭,不齒提起她這個親妹妹,便是進宮,探望的也是雲妃娘娘。
瀕臨絕境九死一生時,她終於幡然醒悟。
這世上,無人真正愛她惜她。
她要好好活下去!
要善待自己!
要令所有仇人匍匐在她腳下!
耗盡數年之功,她終於做到了。
外人只道太皇貴太妃溫柔和善賢良,便是她的長孫建平皇帝也這般以爲。只有她清楚,她早已涼薄無情心冷如刀。
丁姨娘緊緊地攥着她的手。
就如即將溺斃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明娘,我求你了!你就應下這一回!只這一回,日後我絕不會讓你受這等委屈了。爲娘給你跪下了。”
說完,一咬牙一狠心,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
……
好一個忍辱負重的親孃!
這是以母女之情相逼,讓她不得不點頭!
謝明曦動也未動,定定地看着淚流滿面的丁姨娘。心裡浮起一絲荒謬又可笑的涼意。
意料中的一幕,真正出現在眼前,依舊令她氣血翻涌心意難平。
許久之後,謝明曦才緩緩說道:“姨娘,我答應你。”
她就知道,使出這一招殺手鐗,必能令謝明曦心軟點頭。
丁姨娘強自按捺住心裡的釋然和自得,哽咽着說道:“明娘,我知道你心裡委屈。我這心裡,又何嘗好受?”
“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也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我對你的心,和元亭一般無二。”
“只是,世人皆重子嗣。我只有元亭這麼一個兒子,總得處處爲他謀劃打算。日後你長大了,便要出嫁爲人婦,我能依靠的便只有元亭。便是你,也需要孃家兄長給你撐腰。”
“你現在受些委屈,能換得你大哥遲兩年再成親。他能安心讀書,日後定能考取功名,能娶高門貴女爲妻。”
“你大哥有出息了,我們母女兩個纔有好日子過。”
“明娘,我去找元亭,將你做的一切都告訴他。他定會感激你……”
謝明曦目光微閃,點點頭:“好。”
丁姨娘:“……”
丁姨娘哭不出來了。
謝明曦扯了扯嘴角,淡淡說道:“姨娘爲何還不去?莫非是又改了主意,不願讓大哥知道此事,免得大哥心生愧意,不願我代二姐去考蓮池書院?”
被說中心思的丁姨娘有幾分狼狽:“我、我這便去。”
然後,踉蹌着站起身來,有意無意地放慢了動作。
“姨娘!”
丁姨娘精神一振,迅疾轉身:“明娘,你……”
是不是改了主意?
謝明曦神色平靜,聲音不高不低,卻如重鼓落在丁姨娘的耳中:“這是第一回,也是最後一回。姨娘若打着日後再用此等法子逼我就範的主意,休怪我翻臉無情。”
“還有,日後姨娘想進春錦閣,讓丫鬟通稟一聲。”
……
丁姨娘抹着眼淚走了。
謝明曦神色未變,喊了從玉進來:“我有些餓了,讓廚房熬一碗魚湯來。”
從玉:“……”
丁姨娘哭哭啼啼地離開,從玉看得清清楚楚。
她以爲三小姐也在屋子裡傷心落淚。沒想到,三小姐叫她進來是爲了魚湯……
“八兩重的鯽魚,魚湯要熬至奶白色,無一絲腥氣,少放油,少放鹽,略放些芫荽。”謝明曦淡淡吩咐:“你可記住了?”
從玉打起精神,一字不漏地背了一遍。
謝明曦滿意地嗯了一聲。
半個時辰後,從玉端了魚湯來。
謝明曦略嘗一口,微微皺眉。
重生這兩日,別的倒能遷就一二,唯有吃食無法適應。
前世在宮中生活數十載,入口的俱是瓊華宮御廚精心所做的美味佳餚。謝府廚娘的手藝,委實入不了口!這兩天她吃的少之又少。
腹中空空,飢腸轆轆,偏偏實在不願將就。
謝明曦放下碗,吩咐一聲:“將魚湯分着吃了吧!”
扶玉聞着香氣四溢的魚湯,饞蟲早已被勾了出來。頓時嚥了口口水:“小姐,奴婢也能喝一碗嗎?”
看着扶玉嘴饞的模樣,謝明曦微微笑了起來:“賞你兩碗。”
扶玉一臉歡喜:“多謝小姐。”然後一挺胸膛:“以後小姐有事只管吩咐奴婢,上刀山下油鍋奴婢也不眨眼。”
謝明曦一笑置之。
衝動之下的表忠心,她聽得多了。自不會因這兩區區兩句話動容。
能抵擋得住誘惑不背叛自己的主子,已是難得的忠僕了。
丫鬟們很快將一鍋熱騰騰香噴噴的魚湯分完喝光。
喝了兩碗的扶玉悄悄打了個幸福的飽嗝。
謝明曦看着一臉饜足的扶玉,更餓了……
蓮池書院的入學考試在半月之後,她自會讓永寧郡主母女嚐到追悔莫及的滋味。眼下更要緊的,是要先解決口腹大欲。
謝明曦吩咐:“扶玉,你去門房候着,父親一回府,立刻請父親來春錦閣。”
扶玉應了一聲,利索地退下。
……
雍和堂。
丫鬟瑤碧低聲稟報:“丁姨娘進了春錦閣,待了小半個時辰才哭着離開。”
哭着走的?
永寧郡主目中閃過一絲不屑的譏削。
丁姨娘慣以柔弱哭泣的姿態爲手段。對着自己的親女兒,也是如此。看來,事情已經成了!
謝元亭是丁姨娘的命根子。
拿捏住了謝元亭,便拿捏住了丁姨娘。
趙嬤嬤目光一閃,低聲道:“郡主可要召丁姨娘前來相詢?”
“不必。”永寧郡主冷笑一聲:“爲了謝元亭,丁姨娘自會想盡一切辦法令謝明曦屈服順從。”
她是淮南王府的郡主,是謝府主母,是謝元亭謝明曦的嫡母。
只憑這些,她便足以掌控謝元亭兄妹的命運。
謝明曦必須斂盡所有光華。
便是天資再出衆,也卑賤如瓦礫,只配被謝雲曦踩在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