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山長和謝明曦師徒幾年,朝夕相伴,感情融洽,比起母女之間的親密不遑多讓。自然捨不得謝明曦離開書院。
“明曦,我也捨不得你。”顧山長輕聲嘆道:“只是,你到底是謝家女兒。在書院讀書和我同住無妨,結業了還留在書院不回謝家,委實說不過去。”
“再者,你年歲也不小了,明年及笄待嫁,還要動手繡嫁妝。留在書院,處處不便。”
“我知道你不忍我一個人住在蓮池書院。有空了時常來陪我說話便是,住在書院就不必了。還是回謝府吧!”
謝明曦卻道:“我不回去。”
顧山長:“……”
“師父,你的顧慮我都想過了。”謝明曦迅速說了下去:“也早已私下和父親商議過,及笄禮時我回去幾日就行了。其餘時候,直至出嫁前,我都住在書院。父親已經同意了。”
顧山長又是一怔,下意識地追問:“你父親真得同意了?”
謝明曦點點頭。
想說服謝鈞,不是什麼難事。
半個月前,她便對謝鈞提起此事。
謝鈞一開始有些不情願,覺得傳出去對謝家聲名有礙。
她微微笑道:“我和師父越親近,日後皇后娘娘便會對我越另眼相看。我們謝家根基淺薄,遠不及其餘幾位皇子妃的孃家。我勝過她們的,無非是我有一個好師父。既是如此,我更該和師父多多親近。”
“我知道父親是擔心我一直住在書院,和家人不夠親近。”
“若是因此事憂心,父親大可不必。我姓謝,是謝家女兒,血濃於水,不管到了何時。我都不會和父親祖父疏遠。”
“如今大哥在田莊養病,二姐獨自一人住在郡主府,再不肯回謝家。四妹五弟尚且年幼,我日後自會照拂他們。父親只管放心就是。”
謝鈞無非是擔心她這個女兒和家人不親近不貼心,日後出嫁了和孃家淡漠不願提攜。
她做出保證後,謝鈞很快便被說服,改而說到:“罷了,你素來有自己的主見。你既已想得清楚明白,一切由你便是。你學業已結束,空閒頗多,不妨時常回府。”
……
謝明曦這一點頭,顧山長立刻舒展眉頭,目中涌起笑意。
謝明曦難得淘氣一回,笑嘻嘻地扮了個鬼臉:“師父想早點攆我走,可沒那麼容易。我怎麼也要在師父身邊再多賴上一兩年。”
顧山長心頭一熱,伸手撫了撫謝明曦的髮絲。
直至伸出手才驚覺,不知何時,謝明曦已和自己一樣高了。
顧山長忍不住輕嘆一聲:“時間過得真快。我還記得你剛入蓮池書院時的模樣,一轉眼,你竟已結業了。”
可不是麼?
謝明曦也有些唏噓悵然:“是啊!我也覺得時間過得飛快。”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這個道理,她比誰都懂。可和同窗分別,還是那樣的難捨。便是她再冷靜自持淡漠冷血,今日也三番五次有落淚的衝動。
只是,她擅長掩飾,無人察覺罷了。
顧山長似是窺出她的心思,喟然輕嘆:“你呀,就是太逞強了。想哭就哭,難道還有人笑話你不成?”
謝明曦鼻子又有些微酸,溫熱的液體在眼眶裡滾動了一回,遲遲未曾掉落。
顧山長忍不住嘆了一聲:“你這丫頭,在師父面前,還要硬撐着。”伸出雙臂,將謝明曦輕輕攬入懷中。
謝明曦眼中的兩滴淚水,迅速滑落。然後,又是兩滴……
無聲地哭了片刻,謝明曦激盪的心情終於緩緩平息。她有些赧然地擦了淚痕,站直身子:“天色已晚了,師父早些歇下吧!”
平日那般心黑臉厚,此時倒是爲掉幾滴眼淚難爲情了。
顧山長無聲輕笑,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謝明曦心緒翻騰,一時不得平靜,在原地站了片刻,纔去了淨房沐浴更衣。待到睡下時,已過了子時。
今日情緒這般激盪,她以爲自己會徹夜難免。頭沾到枕頭時,被藥壓下去的酒意悄然涌了上來,竟很快入眠。
……
冬日夜長,到了五更天,天還是黑沉沉的。
謝明曦像往日一般,到了五更天便醒了。正要起身,忽地想起,她已經結業。今日已無需早起讀書了。
還是再睡吧!
謝明曦重新閉上眼,卻怎麼也睡不着。無奈地笑嘆一聲,索性起身下榻。
悉悉索索的穿衣聲,驚醒了睡在小塌上的從玉。
“小姐,你怎麼這麼早就醒了!”從玉一骨碌翻了起來,用力搖搖頭,努力睜大眼睛:“奴婢伺候小姐更衣。”
謝明曦隨口笑道:“我習慣了早起,想睡也睡不着,索性便起來隨意走走。不必你伺候了。”
這怎麼行!
從玉立刻上前,從謝明曦手中接了梳子,爲謝明曦梳髮。
葉秋娘也習慣了每日五更時準備早飯。
謝明曦梳洗穿衣整齊,熱騰騰的早飯便送了過來。
煨了一整夜的雞湯,撇去上面一層,只餘清澈的熱湯。勁道十足的手擀麪,被抻得很細,再放些碧綠的鮮嫩菜葉,看着清淡,吃起來香濃美味。
吃了熱騰騰的雞湯麪,整個人都暖了起來。
此時,天色微微發亮。
謝明曦推門而出,深深呼了一口氣,冬日特有的乾淨凜冽的氣息鑽入口中,竟也格外舒適。
她像往常一般,先去馬廄,給愛馬踏雪餵了豆餅清水。然後騎着踏雪出書院。
踏雪每日被拘在馬廄裡,只有清晨才能這般出去撒歡,頗是歡快。
約莫兩炷香時辰,謝明曦纔回轉。
此時,天已亮了,柔和的晨曦灑落。蓮池書院的門口,也漸漸有了動靜,陸續有學生前來。
謝明曦邁步去了學舍。
寬敞整潔的學舍,今日顯得空蕩蕩的,格外冷清。
待到來年,這一處學舍便會有新的學生前來。此時至年末,一直都會空着。
謝明曦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拿起書本,默默翻閱。
門口忽地響起腳步聲。
謝明曦擡頭,待看清來人,不由得一愣:“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