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衛廣不算早慧,甚至還不如鼎城裡的世家小公子們。七歲成詩,五歲學琴,這些衛廣一樣也未學成,生他的女人是老皇帝的前皇后,這讓他在皇宮的身份十分尷尬,皇宮裡的人未曾打罵他,但也從未把他當成一回事,他也天生識趣,從來不聒噪討人嫌,每日只跟在他尊貴無比的皇弟後面,兢兢業業,勤勤懇懇,成了一個又聽話又老實的小長工,小傭人。

衛廣虛歲不過六歲,但他生在皇宮,是老皇帝爲數不多的血脈之一,在這吃人肉的皇宮裡,又不幸地毫無庇佑,自然就比同齡的孩童早熟些,他已經能想清楚很多事了。

比如說,等那個他隨身伺候着的,光鮮無比的小皇弟重病不起的時候,他就知道,他的命也隨之到頭了。

衛廣身份不高,在皇宮裡是個可以忽視的存在,毀屍滅跡自然也用不上什麼技巧,等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大概也知道自己是被拋屍了。

衛廣有點後悔,昨晚是除夕,爲什麼不趁着嬤嬤心情好,多討要件衣服,他現在穿的還是之前青灰的皇子服,上面堆了不薄不厚的一層雪,涼冰冰的壓在身上,僵成一團。

衛廣伸出舌頭舔了舔脣,冰涼的雪水有點甘甜的味道,等有了點精神,他便閉上眼睛,開始默背清淨經。

清淨經是求仙問道的入門書籍,如凡人家裡的三字經一樣,只要是有那麼一丁點兒底的人家,大多都能從箱子底下翻出幾本來,鼎國人人都有求仙問道的夢,何況是被人稱爲千歲萬歲的皇親貴胄了。

皇宮裡諸如此類的經書多不甚數,清淨經甚至連秘籍都算不上,裡面敘說的道理也非常淺顯易懂,就連衛廣這樣認不全字的,連蒙帶猜,也能把它讀通順了。

衛廣把那本薄薄的冊子死死的硬在了腦子裡,挑水砍柴的時候,都把它從腦子裡翻出來咀嚼一番。只是如同這世間的大部分人一般,兩年過去了,他的身體並未有什麼不同,衛廣也不沮喪,只無聊的時候便琢磨一番,總歸是件能打發時間的事務。

不厚不薄的一小本圖畫書,衛廣能倒背如流。

凝神,入氣,大約逝,逝約遠,遠約反,周而復始,此用無窮,此心無約,泛黃的紙質在衛廣的腦海裡一一翻動起來,看似與往日沒有不同,衛廣卻微微愣了一下,興許是周圍實在太冷的緣故,他竟然抓住了體內一絲絲流轉的熱流,陌生突兀,但又自如得彷彿江河入海一般,由心而生,蜿蜒流轉,最後緩緩歸入丹田,如此周而復始,漸漸清晰起來。

這一絲異樣代表着什麼,但凡是個摸過門道的,心裡都清楚。

氣感,便是這個世界判定有無入門天分的依據。

衛廣有一瞬間的呆滯,他有些不敢置信,隨後猛然睜開了眼睛,乍然噴發出來的狂喜一股腦地涌出來,連帶着身體幾乎都有些顫抖起來。

他知道這絲氣感在這個世界意味着什麼,只要他能緊緊抓住這個力量,一切便都能翻天覆地,再不復當初了。

衛廣不可抑制地開始設想,倘若把他體內有氣感這件事告知全天下,會發生什麼。

他的父皇,興許便不會視他爲無物,他那面慈心深的母后,興許會忌憚三分,他這無聊透頂的人生,興許會生出些樂趣來……

他的人生可以是另外一個模樣。

衛廣心裡陡然生出一股渴望的熱流,這股火熱的岩漿一開始只有一絲,隨後像是打破了缺口一樣,砰然爆發出來,洶涌又炙熱,燒得他往常死水一般的眼睛都跟着鋥亮了起來。

衛廣呼吸急促,青白的臉上泛起病態的潮紅,他覺得這是老天給他的一個恩賜,在無情對待他這麼多年以後,那個萬人稱頌的老天爺,終於也開一次眼了。

一個將死之人倘若看見了咫尺之間的一片綠洲,很難會生出要放棄的念頭。

衛廣體內的氣感若隱若現,時有時無,但衛廣並不着急,他拿出了足夠的耐心,嚴肅又專注地照着心法修煉了一遍又一遍,絲毫不差。

有了氣感之後,五神六識畢竟有些不一樣了,衛廣運行了一小週天,收尾的時候陡然一激,從心裡陡然升起的寒意甚至讓他回暖的身體激起了一層細細的絨毛,衛廣心下只道不好。

破空的風聲伴隨着動物刻意壓低的低喘聲,衛廣甚至還來不及睜開眼睛,身體便本能地往右邊一滾,險險躲過了這孽畜蓄謀已久的一擊,倘若他方纔慢上一分,恐怕已經成了這野獸嘴裡的美餐了。

一頭垂涎着口水,目光兇狠貪婪,乾瘦卻足足高出他一頭的野狼!

衛廣大口喘着氣,盯着前面的惡狼一刻也不敢放鬆,這種孽畜衛廣在皇宮的鐵籠子裡見過許多,那雙噁心的眼睛裡閃着兇殘又貪婪的光,狹長的嘴巴上掛着黏膩的口水,鋒利的牙齒不住地上下磨蹭,想來是餓狠了。

衛廣身子繃得筆直,過度的緊張和後怕讓他有些微微發抖,除了背後一塊半人高的青石,旁邊幾顆稀疏的松木,這地方便再沒任何遮擋了,四靠無邊,只要他敢逃,這頭畜生能立馬撲過來把他撕成碎片。

衛廣心裡一陣火熱一陣冰涼,他方纔才生出些活着的希望,這時候卻一切都要化成泡影了,就因爲這頭畜生。

鼎國有問道天分的人並不多,修道之人無一不是超越皇權凡俗的存在,地位尊崇超然,他如今成了這千萬分之一中珍貴的一個,又如何甘心現在就死去呢,他想回去。

到那時候,他會趾高氣昂,好好的看一看他父皇諂媚又惶恐的嘴臉,好好欣賞他的好母后鐵青又敢怒不敢言的表情,狠狠教訓那些背地裡閒言碎語做手腳的奴僕們……這些場景,光是想一想,都能讓衛廣的血液沸騰起來,他怎麼能讓這頭畜生阻礙他!

衛廣心裡的渴望越來越濃,讓他喉嚨有些發癢,甚至連心裡那絲對死亡和未知的恐懼都逼退了下去,目光冰冷又殘虐,漸漸冷靜了下來。

他不是沒有機會的,只是需要忍耐,等事情結束後,他會讓這隻畜生好好看看,擋着他的路,究竟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衛廣死死盯着惡狼,身體不斷隨着惡狼慢慢移動,緩慢又謹慎地在雪松邊繞了一圈,漸漸和惡狼對調了位置,衛廣瞳眸裡寒光一閃,慢慢停下了腳步,繃緊了心神等着惡狼耐心熬幹那一刻!

衛廣運氣不錯,這樣死氣沉沉緊繃的對峙,顯然磨掉了這條惡狼僅有的耐心,惡狼尖銳的狼牙在雪地裡反射出刺骨的寒光,衛廣並沒有躲的意思,他的腳跟緊緊紮在雪地上,眼睛一瞬不錯地盯着餓狼的眼睛,耐心又興奮地等待着攻擊的最好時機。

來了!

惡狼露出了尖銳的利爪,在空中劃出刺眼的弧度,衛廣看準了時機,身形拔地而起,準確地抓住了松木上墜着的尖銳又粗壯的冰錐,在惡狼撲過來的瞬間,衛廣彈起身體奮力朝旁邊一扭,險險地高出惡狼一點點,急速往下一砸,整個身體都往惡狼的背部砸了上去。

惡狼的利爪勾進了衛廣的臉頰和手臂,一瞬間便撕扯出了兩道血痕,衛廣咬緊牙關,手臂順勢往下狠命一壓,任由惡狼的爪子在他手臂和肩頭上剔出骨頭來,手爪又準又狠地摳進了惡狼的皮毛。

血水混做一團,身體上被抓穿的痛都不足以蓋過衛廣想殺掉這頭畜生的決心。尖銳的冰錐直直從狼背上刺了下去,惡狼撕裂一般的嚎叫響徹雲霄,鮮血如注,衛廣卻不爲所動,目光殘忍又暴虐,手臂粗的冰錐拔出又刺入,足足在餓狼背上捅了個透亮的血窟窿。

等身下乾癟的畜生徹底失去反抗的能力,衛廣才喘着粗氣停了下來,他的手臂發軟發顫,再使不出力氣。

衛廣瞧着鼻息微微煽動的惡狼,扔了手裡快融化了的冰錐,伸手掏進了惡狼的身體,手掌攥住某樣微微鼓動的肉團,用力一扯,連肉帶筋的扯下一團溫熱的肉來,等看着這條畜生徹底僵直了身體,才渾身是血地從狼背上翻下身來。

他挺過來了。

衛廣推開身上的狼屍,踉蹌着爬起來,伸手抹了下嘴角的血沫,隱隱約約明白了一個道理,要活在這世上,只要不怕疼,那便不會有過不去的坎。

事實證明衛廣高興得太早,狼嚎聲震得樹枝上的雪花撲簌簌地落下來,動物奔跑的聲響越來越近,衛廣猛然轉身看向狼嚎的方向,這才陡然想起來,狼並不是獨居的生物,他們靠羣體的合作來佔領地盤,捕殺獵物。

衛廣有些懵,倘若不是他能感受到這四周並無人煙,他都要以爲這是那個面慈心黑的母后無聊時搞的一場戲了,但又有什麼分別,衛廣心裡又絕望又怨恨,他被耍了,老天爺早在出生的時候就放棄他了,他方纔還在奢望什麼?

衛廣隨手扔了手裡血淋淋的肉團,繃直背立在雪地裡,他的眼前又開始模糊起來,只不過這次無論他怎麼揉眼睛,眼前還是一片白暈,衛廣知道他這是徹底看不見了,這時候他卻突然想起他那個衣食無憂又天真無比的小皇弟來,同樣是人,卻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現實有多殘酷,他方纔的幻想就有多可笑。

衛廣有些麻木地站着不動,整個人冷成了一汪死水,木木的站着,眼神空洞,像一個奄奄一息的垂暮老人。

狼羣猛然撲上來,不過一眨眼的時間,他就被兩隻狼撲倒在地了,衛廣感覺到了徹底的虛弱和疲倦,似乎這三天三夜未進食的無力和疲軟一瞬間全都涌了上來,狼羣的撕扯和嚎叫在他耳邊交織成一張密密麻麻的網,狼牙刺進皮肉的速度又快又狠,毫無意外,他會被吭得皮肉都不剩。

衛廣現在連死死咬着脣,如今他連嚎哭的力氣都沒有了,他沒閉眼,死死地瞪着空白刺眼的天空,眼裡的怨和恨堆疊得越來越濃,如果他能活……如果他能活……

一切沒有衛廣想象中那麼漫長,他被卷出去的時候,一度以爲他死了以後產生了幻覺,模模糊糊中那聲清泠泠的低喝聲又讓他恢復了點神智,衛廣視線有些模糊,晃動中被擠壓着的手臂越來越疼,纔有些遲鈍地反應過來,他似乎是得救了……

他被人夾在胳膊底下,有人救了他。

衛廣連心跳都快停止了,衛廣死死咬着脣,小心伸出手碰了碰抱着他的手臂,摸到了冰涼涼的布料,衛廣心裡陡然升起一股熱流,由心底衝向眼眶,讓他喉嚨滾動差點嗚咽出聲。

在他絕望透頂的時候,這個人救了他,在他被狼羣撕碎的時候,在他憤恨無比的時候,這個人救了他。

摟着他的手臂堅實有力,近在耳邊的心跳聲沉穩得讓人安心,衛廣鼻尖酸澀,似乎這一天所經歷的悲喜恐慌委屈難過和疼都一齊涌上心頭來,衛廣已經很久沒哭過了,這時候卻有種想抱着天神嚎啕大哭的衝動,是的,天神,在他心裡,抱着他的這個人,就是他的天神。

衛廣的母后剛生下他,沒兩天就撒手走了,不過半月的時間,皇宮又有了新皇后,衛廣從小受的待遇不算好,磕磕盼盼長到現在,被人這般夾在腋下半拖半脅不在少數,但唯獨這一次,他心裡沒有怨恨,也沒有故作乖巧,甚至還暗暗祈禱上蒼,讓時間久一點,再久一點。

可天神把他放了下來,衛廣乖乖站在雪地裡,他的鞋子早不知什麼時候掉了,赤、裸的腳上血肉模糊,疼得厲害,但衛廣不敢亂動,眼睛也沒亂動,只憑着眼前模糊移動的陰影睜大眼睛看着天神的方向,生怕天神發現他成了一個瞎子。

無論如何,沒有人喜歡一個又瞎又啞的拖累。

衛廣聽見腳步離開的聲音,心裡一涼,一直含在眼眶裡的眼淚噼裡啪啦掉下來,他喉嚨間嗚嗚咽咽想叫喚一聲,但卻沒發出任何聲音,宮裡負責辦事的那閹人沒把他勒死,倒是傷了他的嗓子,他早就開不了口了。

衛廣心裡又恨又疼,當真是難過得快死了一樣。

他心裡卻又清楚,這樣很沒道理。

他又啞又瞎,誰想搭理他。

察覺到那人越走越遠,衛廣飛快地伸出手背抹乾了眼淚,吸吸快要流出來的鼻涕,紅腫着眼睛邁開步子,小跑着跟在那人的腳步後面,好在他有了氣感之後,聽力也比常人好了不止一倍,他又一心想追上前面的人,便是摔了幾次,也能很快爬起來,只是摔得越狠,他眼淚就流得越兇了。

跟得久了,衛廣心裡就生出了那麼一點竊喜來。

天神沒有呵斥他,也沒有突然消失,速度不緊不慢,他雖然很吃力,但好歹跟上了。

天神沒有拋棄他。

衛廣心裡的熱流越來越濃,強烈得他完全忽略了身體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整個人像打了雞血一樣,眼神鋥亮鋥亮的,甚至很快就追上了天神,小心翼翼地跟在了那個模糊的身影后面,不遠不近,五步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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