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更。
面具被她摘掉了,怎麼反而歡喜?璇璣想起四年前他面具掉落的事情,那時候他可是沮喪的要命啊,還爲了這事被他們那個可怕的宮主責罰。
她微微動了動,禹司鳳立即放開她,在臉上抹了一把,幽幽笑道:“抱歉,一時興奮。”
璇璣不解地看着他蒼白的臉,那一雙秋水般澄澈的眼比四年前還要明亮,專注地看着她,她一時竟被看得心口一窒,想了半天,纔想到自己要說的話。
“我擅自摘了你的面具,你們宮主是不是又要怪你?上回……他有責罰你嗎?要不你還是戴回去吧,我、我就裝作什麼都沒看見。”
她蒙上眼睛,一付掩耳盜鈴的樣子,惹得他哈哈大笑起來。璇璣茫然地放下手,怔怔看着他,他慢慢停了笑聲,眼睛微微彎着,擡手在她亂七八糟的頭髮上摸了摸,道:“我沒事,他不會再責罰我。以後……也可以不用再戴面具。”
那又是爲什麼呢?璇璣想不通,他那個面具,太奇怪,好像自己會變。她總覺得那有些不良的意味,可他什麼也不說。
禹司鳳自己將面具拿起來,放在手裡摩挲了一下,有些不捨的味道,彷彿是要丟棄多年的老友一般,手指在邊緣眷戀地滑動着,一面輕道:“這個面具,是用崑崙山不死樹的樹皮做成的,靈力充足。一旦戴上去,尋常人再也取不下來。現在取下,正是時候……”
他將面具一翻。指着它,又道:“你看。它是不是在笑?”
璇璣盯着看了一會,搖了搖頭:“沒有啊,它是在哭。”
禹司鳳笑道:“先前是哭,但眼下被你摘了,自然是笑的。”
“不……它是在哭啊……”璇璣爲難地說着。那面具明明是苦着臉,一付流淚地樣子,哪裡是笑。
禹司鳳呆滯了一下,自己低頭仔細看去,果然那張不死樹皮的面具,一付欲流淚的悲哀模樣,兩邊嘴角都是耷拉着,眉頭緊鎖,絲毫沒有半點笑意。
他自己也摸不着頭腦。(,16,更新最快)。只是用手不停地摸着那耷拉下來地嘴角,彷彿要把它捋上去,讓它變成笑臉。
“……奇怪……”他低聲說着。“從來……沒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過。怎會這樣……怎會這樣……”
璇璣見他方寸大亂,不由急道:“司鳳……它要哭你就讓它哭吧……你、你別管它了。反正只是一個面具而已。”
禹司鳳臉色蒼白。低聲道:“它不只是普通面具……它……爲什麼被你親手摘下了,它還在哭?”
“司鳳?”她不曉得怎麼安慰。
禹司鳳怔了半天。終於還是頹然嘆了一聲,抿着脣,輕道:“這面具,是專門爲背棄離澤宮第十三戒地弟子準備的。戴上之後,除了自己,只有特定的人才能摘下。它會慢慢變成哭泣的臉,除非被那個人摘下了,否則它會一直哭,直到……”
直到什麼?璇璣緊張地看着他。
他卻不說了,怔怔將那個面具翻過來掉過去又看了好久,這才小心用布包裹起來,塞進袖子裡,擡頭對她微微一笑,柔聲道:“沒什麼,離澤宮的小小懲罰而已。既然面具已經摘掉,也就不必想那麼多。你放心吧。”
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從以前開始就是,只要他不想說地,那就絕對不會說,任何人也問不出來個結果。他既不說第十三戒是什麼,也不說那面具又哭又笑意味着什麼,璇璣自知問不出來,只能陪着他一起發呆。
禹司鳳自己沉吟一會,臉色很快就恢復如常,先從自己腰後的描金皮囊裡取出繃帶,全部都是溼淋淋的,展開鋪在地上,又挑了兩根最直的樹枝,對璇璣招手,“過來,我替你接骨包紮。”
璇璣乖乖的把右手給他,嘿嘿傻笑,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右手骨折他垂頭細心地替她對準斷骨,秀長的睫毛忽閃,耳邊聽得她呼痛,於是輕道:“忍着點,馬上就好。”
過一會,又道:“你當時受傷,我自知對付不了那些妖,於是帶你強行跳進湖裡。隨着湖底的暗流往下,上岸的時候沒注意,踩進這個洞,就摔下來了。你的胳膊撞在地上,又不能動,一定是骨折。說話間,他已經手腳麻利地替她接骨包紮,用兩根樹枝緊緊縛起來,確保不會掉下來,這才滿臉大汗地鬆手。
他自己肋骨也斷了,還撐到現在。璇璣無奈地看着他,他又不給她動手替他接肋骨,難道就呆呆在旁邊看着?她把手絹拿起來,輕輕替他擦汗,見他時不時擡頭對自己微笑,她忍不住說道:“我還以爲我們會死,原來還活着。”
禹司鳳花了好大地工夫才替自己弄好斷了的肋骨,又疼又累,渾身都是汗。他躺回去,望着頭頂遙遠的洞口,輕聲道:“只要活着就有希望。眼下先在這裡養傷吧,水袋裡還有水,足夠撐幾天地。”
璇璣無事可作,後背也疼得厲害,便跟着躺在他身邊,兩人一起無所事事地看着明亮的洞口。忽然覺得有人在看自己,她轉頭,就對上禹司鳳含笑地雙眸。
“我臉上有什麼不對嗎?”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女孩子都是注重容貌地,她也不例外。
他笑着搖頭,大概是牽動了傷口,疼得又是汗水涔涔。她從來都是一付風輕雲淡,乾乾淨淨的樣子,白衣烏髮,膚色如雪,彷彿不食人間煙火地天仙。這會天仙掉在地上,落了滿身泥污,頭髮也像鳥窩一樣,臉上還有一道一道的泥濘,說真的,剛開始看到還真讓他嚇了一跳。
但不知怎麼的,忽然覺得又與她接近了一些,想到自己是第一個見到她這般不修邊幅模樣的人,他有些喜悅。
有人說過,衣冠楚楚永遠只能打動陌生人,不修邊幅纔是親密的象徵。他在不自覺中,又靠近了她一步,那曾經在舌尖心底虛幻的身影,終於落實成肉身了。
“璇璣。”他勉強湊過去一些,兩顆腦袋幾乎要撞在一起,“你餓嗎?”
他不說還好,一說她就餓了,捂着空空的肚子,垮下臉看他,點了點頭,“餓了,不過這裡也沒吃的呀。”
他眯着眼睛笑,擡手在皮囊裡掏啊掏,掏了半天,終於掏出一顆水淋淋的饅頭,塞進她手裡。
“喏,沒什麼好東西,只有前天剩下的一顆饅頭。你吃吧。”
她把那顆饅頭放在眼前,瞪着看了半天,好像它不是一顆饅頭,而是一朵花。最後她伸手把饅頭扯成兩半,一大半給他,一小半自己塞嘴裡。
“你也一起吃。”她含含糊糊說着,肚子餓的情況下,水淋淋的饅頭都覺得無比甜美。
可他卻不吃,只是撐着腦袋看着她,目光如水,良久,見她不解地望過來,他便咧開嘴,很挑剔地笑,“我可吃不下這麼粗糙的東西,饅頭我只吃永芳閣的。”
他未免也太大少爺了吧……這麼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哪裡來的什麼永芳閣肉饅頭。璇璣一賭氣,把饅頭搶過來自己全吃了,噎得直打嗝,最後好容易伸直了脖子,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很認真地對他說道:“你知道我現在想吃什麼嗎?”
“什麼?”
“上回玲瓏他們下山,買了晴香樓的糟鴨掌,好吃的我三天都吃不下其他東西。現在我好想吃啊。”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這算什麼,你知道六鳳齋的桂花蓮子羹嗎?那才叫一個香甜滑糯,聞一下香氣就算你吃再多東西,也忍不住犯饞。”
“啊,我還想吃桃仁山雞丁。”
“那我要八寶鴨子。”
“我還要……烤鹿肉。”
“那我再要一份牛肉麪。”
兩人突然很熱衷地說起各地美食,在這麼個荒無人煙的地方,最後說得口水氾濫,肚子叫得更厲害了。
璇璣嘆了一口氣,閉上眼,喃喃道:“我現在……就算只有豆漿油條,也是好的……”
禹司鳳等了很久,見她再也不說話,轉頭一看,她已經睡着了,鼻息香甜。他垂下眼,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終於忍不住,湊過去輕輕在她臉上吻了一下。
“璇璣……”他輕輕叫着這個名字,聲音在空曠的山洞中迴響,也在他舌底心頭,一圈圈蔓延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