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今天能接到小叔的電話周小安特別高興。
自從上次她找小叔告狀沒找到人,小叔回來以後一週就會找她不去上課的下班時間給她打一個電話,一般都是在週二,如果他實在有事,就是在週四。
這幾乎成了他們不成文的約定。
雖然大部分時候兩人並沒有說什麼重要的事,小叔也只是問問她這周過得怎麼樣,有沒有遇到什麼困難需要他幫忙解決。
或者什麼都不問,就聽她亂七八糟地說一堆自己生活、工作或者學習上的小事。
偶爾聽她說得熱鬧,小叔還會插一句“今天做了一百個單槓迴環”或者“二營的越野成績又上了一個名次”之類的她聽完一知半解的話。
周小安有時候也會想,是不是她說的小叔有些也是一知半解聽不太明白呢?不過不管怎樣,兩個人就這樣處於不知道對方聽沒聽懂,聊得還挺好的狀態。
呃,好吧,大部分時候都是她一個人在聊。
但小叔聽得也很認真,偶爾還會問她“上次看見那叢馬蘭花開了嗎”、“今天食堂又該做丸子了吧?你有沒有搶到?”之類的問題。
讓周小安覺得雖然小叔話說得很少,但還是很願意聽自己瞎扯的,聊起天來也更加有熱情。
心理上有問題的小孩大多十分敏感,別人對待他們的態度直接決定了他們的表現。
周小安從小就是這樣,在看她什麼都好的家人面前,即使是病情最嚴重的時候,她也是個正常的孩子。
而在那些因爲她的病對她好奇或者排斥的人面前,她就完全封閉了自己,自卑木訥得幾乎失去了最基本的交際能力。
所以當她敏銳地覺察到小叔喜歡聽她說話,她說什麼他都耐心十足心情愉悅時,她在小叔面前就成了一個活潑任性又開朗可愛的小侄女。
今天小叔打電話來,她又說了一堆自己的事,然後還跟他邀功,說自己已經學會織平針了,讓他快點把自己衣服的尺寸量出來,說不定哪天她就可以動工給他織毛衣啦!
小叔卻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告訴她,他要去執行特殊任務了,去多久不知道,讓她先不要給他織毛衣了。
周小安馬上明白過來,這個特殊任務就是上戰場!
現在國內國外形式都非常緊張,軍隊行動的保密措施更是非常嚴格,除非是像抗美援朝那樣全民動員的對外戰爭,否則普通民衆根本無法知道。
但通過這些天跟小叔的通信和打電話,小叔告訴了她不少雖然解密但依然很少人的事。
比如現在的對外戰爭並不只是後來歷史教科書上的那幾場,還有一些秘密戰因爲規模和其他原因的限制,根本就不曾被提起。
比如每場戰爭的前期,都是他們這些偵查人員先行行動,有的時候甚至提前一年甚至幾年就要進入預期的戰略地點進行偵查。
所以今天小叔一說起,她的眼淚嘩地一下就流了下來。她知道,小叔這是要去參戰了。
戰爭意味着什麼?在她還是周安安的時候,那只是國際新聞上的一個小部分,遙遠得還不如人猿泰山和超人離她近。
可是當她成爲周小安,她在這個世界上認定的親人馬上就要參戰了,她才明白,戰爭是生離死別。
生離死別,周小安第一次體會到這四個字的含義,心上像壓了一座大山一樣悶得喘不上氣來,只一瞬間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這個消息太突然了,一下就把她打擊得失去了理智,只剩下心底的本能,“小叔,你可不可以不去?你不要去!”
小叔沒有說話。
周小安知道她這樣是任性,是不理智,所以死死地咬住嘴脣,把後面的挽留和捨不得死死壓在心裡,卻控制不住地大哭起來。
小叔一直靜靜地聽着她哭,直到她哭累了,纔開始囑咐她,“小安,你聽我說。”一開口聲音已經嘶啞難辨,早就失去了一向的理智冷靜。
周小安一聽眼睛又是一熱,眼淚唰地掉了下來,卻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沒有再哭出聲來。
“雖然是特殊任務,還是能跟你通信,回信可能不會那麼及時,到時候你不要着急。許叔叔、江伯伯還有趙大姐,我都打好招呼了,無論,無論我在不在,他們都會一直照顧你。你有事就找他們,不要害怕,他們都會像小叔一樣……”
周小安聽不得他這樣說話,好像,好像他不會回來了一樣!她第一次沒禮貌地打斷小叔的話,“小叔!我去看你吧!我可以請假!兩天就到你那裡了!我去看你好不好?小叔!我想去!”
小叔又是一陣沉默,良久,才聲音更加嘶啞地告訴她,“小安,小叔,明天就出發了。”
周小安心底一直壓抑着的難過和不捨一下爆發出來,又生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憤怒,完全控制不住地衝着話筒喊了起來,“騙子!小叔你騙我!你肯定早就知道要出發了!現在才告訴我!”讓她這麼措手不及,這麼難過,這麼捨不得!
周小安扔了話筒就跑了出去。
在外面辦公室坐着的江伯伯一看她哭着跑了,叫了兩聲沒叫住,趕緊回去給周閱海打電話問怎麼回事。
周小安卻只跑出門口就停了下來。
她抱着胳膊慢慢蹲了下來,把自己緊緊地縮成一團,淚水簌簌而下。
小叔是她來到這個世界上給與她最多幫助,最多關心的親人,這半年多來,她已經把他當成真正的親人來看待了。她接受不了小叔這麼忽然地就要上戰場。她也接受不了小叔竟然要到最後一刻才告訴她。
好像她只是他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他根本就不需要她的關心和牽掛一樣。
其實她的憤怒更多的是害怕,害怕小叔不重視她,害怕她一直全心依靠信任的親人不需要她。
可冷靜下來,她知道自己誤會小叔了。
小叔爲她做了那麼多事,關心她,照顧她,耐心地一個問號一個問號地給她回信,每週都抽出時間來聽她胡扯,記得她所有的胡言亂語,有些她說過就算,他都能幾周後還記得。小叔怎麼會不重視她呢?
周小安用手絹狠狠擦了一把臉,又跑了回去。
她不能讓小叔在離開之前聽到的是她的哭聲,記得的是她跟他發脾氣!
她得讓小叔安心地上戰場,讓他惦記着平安歸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