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閱海下意識地張開手臂接住撲過來的周小安,把人接住了剛要抱住,才猛然驚覺有些不妥,在半路硬生生頓住,伸直胳膊把她拎到大樹下的陰涼沙地上放下,又去把被她踢得東一隻西一隻的鞋子撿回來。
周小安也發覺了小叔的不自在,在心裡暗暗吐了吐舌頭,以前撲周爸爸周爺爺他們撲習慣了,一時太高興就忘了,這個年代親人之間也不允許這樣親密的接觸,以後一定要注意了。
不過她也就反省了不到一秒鐘,馬上被小叔忽然出現的驚喜給淹沒了。
周小安白嫩嫩粉嘟嘟的腳趾頭調皮地摳着腳下的沙子,對周躍海放到她腳前的鞋子視而不見,仰着臉衝他一直傻笑。
周躍海看着她清亮澄澈的大眼睛裡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身影,亮晶晶地滿滿都是不加掩飾的驚喜,剛纔那點不自在馬上煙消雲散,也跟着她笑了起來。
兩人傻笑了半天,周躍海纔回過神來,看到她一動一動的腳趾頭,還有小腿上被草葉子劃出來的紅痕,馬上想起來他剛到時看到的場景,開始板起臉來訓人:
“快點把鞋穿上,這種地方你怎麼能隨便光腳!你知不知道地上都是去年的硬草茬子,隨便踩到點什麼就得受傷!”
周小安的皮膚有多容易受傷他比誰都清楚,在醫院她發高燒那一晚,他拿酒精給她降溫,在她的手心腳心不知道擦了多少遍,擦到最後都不忍心下手,擔心自己稍稍用一點力氣就能把她柔嫩的腳心擦破。
周小安絲毫不在意,還故意翹了翹腳趾頭,桃花瓣一樣粉嫩的腳趾甲上掛了一片嫩綠的草葉子,顯得她的腳趾頭更加白嫩飽滿,也顯得她腳下的沙地和石頭更加粗糲危險,看得周躍海的心都提了起來。
“小叔,你怎麼過來的?我們這兒現在交通通信都斷啦!進不來出不去!”
語氣裡沒有一點被困的慌亂,竟然還帶着點孩子氣的炫耀,好像在跟人驕傲地提起自己神奇的歷險。
周躍海提了一路的心終於放了下來,眼裡帶着笑意看着周小安比比劃劃地給他講桃江的堰塞湖和東春江的大水,還有二叔公帶着隊裡的人在趕工清河道,忍不住調侃她,“你的工作呢?今天是過來考察地形的嗎?支農幹部周小安同志。”
周小安一點都不臉紅,理直氣壯地搖頭,“我什麼都不管,我又不懂這些,也幹不動挖淤泥的活,纔不指手畫腳地給二叔公添麻煩!”
然後又爲自己辯解,“別的生產隊都羨慕二叔公,說他挑了最好的支農幹部!”
這可不是她吹牛,很多支農幹部不懂農事也不懂水利,還非要事事做主,指手畫腳地瞎摻和,已經鬧了很多笑話和矛盾了,現在很多生產隊一提到支農幹部就頭疼。
當然,也有一部分做得非常好,吃苦耐勞積極主動解決問題,跟農民兄弟打成一片,在搶收和清淤工作中做了起到了很積極的作用。
不過周小安很有自知之明,她沒那個能力,只要不添亂就好了。
“我就是個無功無過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普通支農幹部。”周小安驕傲地給自己下了評語,好像考了六十分的小學生,跟家長彙報“我們班還有好幾個沒及格的”!
周躍海握了握拳頭,才忍住去揉揉她那顆昂得高高的小腦袋,掏出手絹遞給她,“快點把鞋穿上。”
周小安哪好意思用小叔的手絹擦自己的腳,拎着鞋子就往河邊跑,被周躍海一把抓了回來,“這一片河裡有砸碎了的河蚌殼,小心紮了腳!”
周小安不是第一次下河了,那會怕這個,可看小叔的樣子就知道說也沒用,胡亂地在小腿上蹭了蹭腳,在小腿上蹭了幾道黑,小腳丫上還沾着幾粒沙子就要穿鞋,看得有整理癖的周躍海直皺眉頭。
最後實在忍不住了,示意周小安等着,自己去河邊把手絹沾溼了拿回來遞給她。
周小安接過手絹,沒有給自己擦,反而踮起腳尖把手絹蓋到了他的臉上。
“小叔,你擦擦汗休息一下吧!走了很遠的路嗎?我們這邊交通中斷好幾天了,根本過不來車,你是怎麼過來的?走路嗎?累不累?要不要喝水?我水壺裡有新打的井水,可涼快了!”
周躍海的臉上一片沁涼,心裡也跟着一陣舒爽,這兩天的擔心和焦急在看到這樣一個無憂無慮又貼心貼肺的小孩兒時馬上就消散了,甚至心急火燎地趕了兩天路,步行一百多裡過來的勞累都在她絮絮叨叨的關心中不值一提了。
他回到沛州才知道周小安過來支農了,那個一看到他就用鼻孔對着他的沈玫翻着白眼兒數落他,“周小安被人欺負的時候你跑哪去了?就知道放馬後炮!”
周躍海趕緊去打聽,才知道了張秋月的事。
他的心又悶又疼,第一次有了以權謀私要去打擊報復人的衝動。
他幾乎能看到周小安興致勃勃興高采烈去給人幫忙的樣子,知道真相以後紅着眼睛自己躲起來傷心的樣子也就在他眼前一樣。
周躍海越想越心疼,顧不上週小安還有一週就要回來,馬上準備回老家來看她。
一想到她不知道躲在哪裡自己傷心,哭得鼻子眼睛紅紅的卻沒人能安慰她,他就覺得自己必須馬上趕到她身邊,一分鐘都不忍心讓她多傷心。
可是他剛要出發,就接到了東春江決堤半個青山縣被淹的消息。
周躍海生平第一次嚇得手抖,電話掛了兩次都掛不上,當年在朝鮮戰場上彈盡糧絕被美軍包圍時他的心都沒這麼慌過。
鐵路中斷,公路被沖毀,他繞了兩天路纔到達離青山縣最近的縣城。
當地的工作人員極力阻止他過來,前面就是泄洪區了,東春江上游洪流壓力越來越大,誰都不知道還會不會二次泄洪,被圍困的區域又有不止一個堰塞湖,會發生什麼險情簡直難以預測。
他要在這種情況下進入災區,誰都保證不了會發生什麼情況。一個他這個級別的幹部在他們的轄區內發生意外,那將是他們工作上的重大失誤,誰都擔負不起這樣的責任。
周躍海離開當地救災辦,脫下軍裝,以一個普通百姓的身份毅然進入災區。
越是危險他越是必須趕來,危急時刻誰都會先照顧自己最重要的人。
洪水真的來了,誰會把周小安的安危放在第一位?誰會不顧一切地保護她?誰又有那個能力護得住她?(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