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安醒來之後就沒怎麼太關注張幼林的事,即使沒看見他也並不擔心。
他現在應該是被當做跟敵特鬥爭的大英雄,正忙活着追查敵特餘黨給小勇報仇呢,以他一向純粹單純的性格,不來看她纔是最正常的。
而且這些天她要麼在軍分區辦公大樓昏迷,要麼在守衛森嚴的高幹病房,他過來也確實不方便。
周小安怎麼都想不到他會被抓起來,甚至還會連累了張文廣!
周小安的第一反應就是他又闖禍了!而且是闖大禍了!
否則有張天來和周閱海一明一暗地照顧他,他怎麼都不會鬧到被抓起來這麼嚴重。
可週小安猜錯了,張幼林這次沒闖禍,實際上那天周小安走了他就被抓起來了。
他們拼着中槍的危險留下的那個敵特,最後也因爲施救不及時當場死亡。
那天的事看着混亂,實際上從張幼林開第一槍到解放軍衝進來,只用了不到兩分鐘的時間。如果不是張幼林出門就被抓起來,又沒人及時施救,還是有很大希望把那個敵特救活的。
那個敵特身上有太多線索,如果他活着,會給調查工作帶來非常巨大的幫助。
可張幼林沒有救治他的機會了,在絕大多數人眼裡,他的出身就決定了他的立場,他沒有資格接近事關敵特的重要證據。
周閱海沒有對周小安說具體情況,可週小安能想得出來,張幼林性格單純直接,遇到這樣的誤解,他必然強烈反彈,只能將情況鬧得越來越糟。
最後他作爲在那場搜捕中唯一活下來的可疑分子被關押起來。經過一番嚴格審查,對他的懷疑越來越多,他已經百口莫辯。
他脫離政府監管從農村偷跑到沛州,這些天來的行蹤成謎,甚至在醫院最後的鳴槍示警都充滿疑點。
就是一心想幫他的張天來和周閱海都束手無策。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很多事,怎麼能不讓人懷疑?
等周小安再次聽到他的消息的時候,他已經被判了敵特罪,就等結案以後處決了。
而張天來也因爲跟他的特殊關係被隔離審查,市裡組成立了專案組對他們的案件進行嚴密審查,所有跟張家有關的人員都被嚴密隔離在外,一點案件進展情況都不對外泄露。
幾天以後,專案組公佈了第一階段的調查結果,以階級鬥爭的眼光來看張幼林、張天來這些人,他們的罪行累累,毫無懸念。
周閱海沒有對周小安說太多,只告訴她,“張天來被定了敵特罪。”
張天來爲了救張幼林,把所有事都攬在自己身上,試圖把他摘出來,卻把情況弄得更加糟糕。
聽了他的供述,大家惶然大悟,只看他跟張家的關係就知道,那是潛伏在人民公安隊伍中的敵特!是資本家的走狗!
張幼林怎麼跑到農民兄弟隊伍中去的?怎麼從農村偷跑回沛州的?又怎麼跟敵特接上頭的?原來都是張天來利用職位之便搞的鬼!
這就是鐵證!是敵人賊心不死試圖破壞社會主義建設危害國家安全的鐵證!
這件事就像一個線頭,所有跟張幼林和張天來有關的人和事都被反覆調查,牽連進來的人越來越多。
當然包括周閱海和周小安。
周閱海的職位事關沛州安全穩定,對他的調查就更加嚴格。
好在他今年纔回沛州,以前在部隊的履歷任何人都挑不出瑕疵,跟張家的接觸也僅止於家人見過幾次面,雖然暫時沒有大事,但還是被名正言順地隔絕在了敵特案件調查之外。
張幼林被捕定罪,張天來主動伏法,張文廣也被從青山縣押解回來。
甚至二叔公都由公社領導陪同過來接受調查。
周閱海說得輕描淡寫,可週小安比任何人都知道這其中的兇險。
現在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着他,他動一動就會被猜測出無數種可能,已經有張天來作爲前車之鑑,他現在幫不了張幼林、張天來和張文廣,甚至他去幫忙,只會更快地害了他們。
爲今之計,只能先自保。
保住他和周小安不被牽連,就已經非常不容易了。
周閱海的壓力可想而知,周小安當然知道不能再要求他別的。
可他卻非常自責,“小安,我知道你非常擔心張幼林,可我現在輕舉妄動對他們沒有任何幫助……”
周閱海第一次在周小安面前這麼沒有底氣,話幾乎說不下去。
他看到的東西比周小安要多得多,也更加明白等待張家人的是什麼結局。
他們會被定罪,幾乎沒有任何懸念。
沛州是華北至關重要的政治軍事要地,現在敵特在沛州猖獗活動,整個沛州人心惶惶。煤礦資源又瀕臨枯竭,工人生活受到嚴重影響,極端情緒一觸即發,保證沛州的穩定是他必須放在一切事情前面的大局。
如果沛州有失,數不清的人就可能落得跟張家人一樣的下場。
作爲一名打了十幾年仗的優秀軍事將領,得失取捨他分得非常清楚。
周閱海知道自己該做什麼,無比堅定。
可面對周小安,他還是愧疚得幾乎不敢看她的眼睛,“小安,對不起……”
她那麼牽掛張幼林,他卻沒有任何辦法幫她……
周小安全身冰冷,心慌得控制不住地簌簌發抖。
她早就做好準備,她選擇留下來就得堅強地去面對這個大環境,可她沒想到,在發生潘明遠那件事之後,她還要再一次面對這樣的事。
張幼林一家,都是那麼純粹陽光的人,在失去小勇之後,他們要怎麼面對這些不公和誣陷?
周小安緊緊抱住周閱海的腰,把自己整個人都縮到他溫暖的懷裡,“你要好好的,不要離開我。”她現在求的也只能是這個了。
這個地方是好是壞,她都離不開了。
這裡有他,她就心甘情願地留下來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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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閱海一向說到做到,即使知道周小安會難過,還是會把張幼林一家案件的調查情況告訴她。
很快的,張文廣的事也被徹查,不但查出他解放前救治過反動資本家,父母親人很多都是英國大醫院和大學的知名人士,在農村期間還給被打倒的黑五類做過手術!
甚至就在今年,他還見死不救,眼睜睜地看着貧農家的孩子病死!
楊樹溝孩子病死那家的老人專程來到沛州作證,“他是見死不救的地主惡霸!他讓我們家絕後了呀!我們兩老以後無依無靠,連個養老的都沒有,他得給我們養老!”
養老的事當然沒人接茬,卻更加坐實了張家父子的居心叵測。
這些事任何一件拿出來都夠吃槍子的了!加起來簡直罪行累累惡貫滿盈!
張文廣也跟張幼林和張天來一樣,被判了死刑。
而張天來兄妹一直高調關照着他們父子,又是張家花匠的孩子,從小在張家長大,肯定早就被洗腦投靠資本主義了!
連張天藍都被隔離審查,關押起來。
張家所有人的履歷都被翻出來,一項一項地調查,一件一件地翻檢,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不能漏掉任何一個可疑人員,必須把張家這顆大毒草連根拔起!
張天來和張天藍也相繼被查出無數罪行,甚至張天藍作爲戶籍警察,給孫萬國幾個敵特登記戶口都成了她的一項重要罪狀!
時間一天又一天過去,張家四口人的罪名一天一天累積,已經再沒了任何翻案的希望。
而小勇小小的身體還孤單地躺在冷冰冰的太平間裡,無論張家人爲了他的死如何痛徹心扉,也沒有人再去看一眼他了,甚至法醫都沒興趣去碰他一下。
張幼林和周小安拼死留下的敵特屍體,也被擱置在太平間裡,跟所有無辜死去的殘疾人一起躺在那裡,沒有任何區別。
張家人所有的口供都被嚴密封存,調查敵特案件的人員並不知道,那些殘疾人的假肢是敵特傳遞消息的渠道,也不知道最先接觸屍體的人中有內奸。
當然就更不可能知道張天來下達的最後一個命令,保存那個敵特的血液樣本是什麼意思。
調查工作又陷入僵局。
周小安不敢問具體情況,但從周閱海“沒有進展”的答覆中就知道,她和張幼林的那番努力已經白費。
沛州市裡又開始有粉紅色的殘疾人屍體送到醫院。
犧牲了張家五口人,案件沒有任何進展,惡魔依舊在肆虐。
周小安的心火燒一樣,火泡從鼻腔一路長到口腔,破了就是大面積潰瘍,疼得話都說不出來。
可不管多疼,她都強迫自己把周閱海帶過來的吃的都吃掉,周閱海上班的時候她就儘量少見人,說要關在病房裡睡覺,實則是進入空間凝結血玉的地方修養身體。
她必須儘快好起來。
她不能讓小勇這麼不明不白地被害!不能讓張幼林就這麼白白犧牲!
她也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張家四口人就這麼悲慘地死去!
一週過去,牽連到張家案件裡的人越來越多,敵特也愈加瘋狂,策劃了好幾場針對沛州政府工作人員和家屬的暗殺行動,爲了安全,沈玫和周小全他們已經不能隨意過來看周小安了。
沛州的空氣緊張得像充滿一氧化碳的鋼瓶,只要有一點點火星就會將所有人炸得粉身碎骨。
周閱海的壓力也越來越大,每天只能在吃飯的時候過來看一眼周小安,好幾次忙到半夜,在她牀頭站一會兒就得接着回去。
周小安已經不再問他案件的事了,他來了就儘量把自己的營養品多喂到他嘴裡一些,實在沒有辦法逗他高興,只能儘量讓他在這裡鬆口氣,休息一下。
窗外風雨飄搖,她只求能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裡儘量給他一些慰藉。
可就是這樣懦弱逃避的安穩他們都維持不下去了。
在周小安馬上要出院的前幾天,周閱海忽然一天都沒來看她,只派小樑過來給她送飯,雖然小樑說一切正常,政委只是太忙,周小安的心還是懸了起來。
莫名的恐慌讓她坐立不安,在病房裡幾乎待不下去。
當天晚上,沈玫滿臉凝重地跑了過來,不由分說地替周小安收拾東西,“小安,快跟我走!”
周小安馬上知道出事了,“是不是我小叔出事了?他怎麼了?小玫,你跟我說實話,他到底怎麼了?”
沈玫緊緊握住周小安的手,聲音都在微微顫抖,嘴脣已經沒有一絲血色,“市工會今天爲了動員工人羣衆幫助政府做好反敵特工作,開了全市動員大會。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工人情緒控制不住,要求開張幼林和張天來的公審大會,他們……他們要把張家人公決……”
“景明和周閱海他們現在正在想辦法,沈市長怕事情鬧大牽連家屬,讓我趕緊去景明大舅那裡避避風頭。
小安,你跟我走!等周閱海他們處理完沛州的事再去接我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