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安嚇了一跳,那人看着四五十歲的樣子,穿着一身藍色的工作服,瘦得皮包骨頭,脖子上的青筋都凸出來了。
臉上一片菜色,眼睛已經渙散,直勾勾對着周小安,卻好像沒看到她一樣,忽然就咕嘟嘟地從嘴裡往出冒綠色的汁液。
周小安嚇得趕緊往後退,那人卻無意識地往前走了兩步,撲通一聲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又是一個餓得暈倒的。
這幾年大街上、工廠裡,經常有人餓暈,這已經不是什麼稀奇事了。
周小安對此也很迷惑,明明最困難那三年已經過去,爲什麼這個時空裡的飢餓還在肆虐?
不過從她來時就發現,很多事跟她的那個時空是有出入的,比如說十大元帥裡莫名少了一位,卻多出來一位從沒聽說過的名字。
比如她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完全不存在於這個世界。
當然,也有她帶來的改變,比如原子彈提前爆炸。
所以她沒辦法質疑,只能努力讓自己在這個時空好好活下去。
總有人餓暈,周小安也聽說過不少急救方法了,先拿出水壺,和小土豆一起給這人灌下去半壺糖水,看他稍微有點意識了,又拿糖水泡了餅乾給他喝下去,一會兒那人就清醒了,也能說話了。
這人叫趙元華,是市食品廠的倉庫調度,小土豆找了個孩子去送信,一會兒就有廠工會的人來接他了。
這只是一次舉手之勞,周小安並沒放到心上,看人被接走了,也就跟小土豆一起回家了。
可第二天趙元華就敲鑼打鼓地給鋼廠送去了大紅感謝信和錦旗,趙元華的妻子還帶着家裡四個孩子來給周小安磕頭,全家人對周小安和小土豆感激涕零。
“老趙是我們家的頂樑柱啊!他要是出點什麼事,我們孃兒幾個和農村那一大家子就都活不成了!”
趙元華家只有他一個人工作,老家還有父母兄弟需要接濟,爲了省點糧食給孩子,他騙趙大嫂說廠裡供應午餐,每天中午就偷偷嚼點草葉果腹。
堅持了好幾個月,終於支撐不住。
周小安這才明白他吐得那些綠色的汁液是什麼……
只是舉手之勞,周小安不在意,趙大嫂卻感恩戴德,帶着家裡的大女兒小芳幾次三番要來給周小安幹活,後來發現沒什麼她能幹的,就經常帶着孩子過來說說話。
“小安,你和佑安是我們一大家子的救命恩人,我們沒什麼能報答的,大嫂就厚着臉皮佔你的便宜了,以後把你們家當一門親戚走了!”
趙大嫂說話辦事爽利明白,趙元華話不多爲人機敏也很有分寸,趙家從十三歲的大女兒到五歲的小兒子,都是很有教養又活潑可愛的孩子,跟這樣的一家人相處起來非常舒服,周小安並不介意他們過來串門兒。
而且沈閱海和小土豆也從不同方面瞭解了一下他們,他們都是貧農出身的工人階級,出身和經歷沒有任何不妥。
可週小安心裡還是有些不太尋常的預感,“小土豆,老怪後來又找過你嗎?”
小土豆最近也在關注這件事,“沒有,他從你出院上班就再沒出現過,盯着他的人也說他除了上班下班哪兒都不去,也沒見過什麼可疑的人。”就好像之前心急如焚地想接觸小土豆的那個人不是他一樣。
這更加讓周小安覺得趙元華一家人出現得太過巧合了。
可趙大嫂過來除了跟她聊聊家常,什麼都不做,不疾不徐不出格,真的像要跟她當親戚長期走動的樣子。
周小安摸着手裡已經恢復到黑紅色的血玉,一時間心亂如麻。
考慮了很久,還是不動聲色地跟趙家正常相處,沒敢跟任何人透露。
隨着糧食供應日益緊張,沛州又迎來了一個堪比敵特肆虐的糧食危機,連受國家重點扶持的鋼廠都不能有絲毫例外。
現在工人一天一斤糧食的配給,八兩是糠皮子和代食品,廠裡一大半的會議都是在商量怎麼讓工人儘量吃飽,怎麼解決吃不飽帶來的連帶損失。
每天都有餓暈了的工人,食堂裡連三和麪的饅頭都很少見了。
廠裡的積極分子萬戰天帶頭組織了工人先鋒隊,積極爲國家省糧食,每天從配給裡省出三兩糧食支援國家建設,並且積極發展隊員,試圖讓全廠職工都跟他們一起節約。
據說工人先鋒隊的人每天去食堂早晚都只打一碗清湯,呼啦啦佔一大片桌子,聲勢浩大趾高氣昂,讓周圍吃菜吃糧食的同事們都不敢正眼看他們。
很多人看見他們就跑,就怕被拉住要求跟着他們一起捱餓。
自己餓點也就罷了,誰不是拖家帶口有老有小?家裡那些張嘴哪個不吃糧食能活?
人事部去年調過來的小葛也積極響應工人先鋒隊的號召,據說在前兩週的部門會議上還當衆撕了一個月的糧票,堅定地表態要紮緊褲腰帶爲國家省下一個月的糧食!
他不但自己省,還緊盯住了跟他一樣是人事部新人的周小安,“周小安同志,你是先進工作者,還是入黨積極分子,你應該行動起來,以身作則,主動接受黨和人民羣衆的考驗!爲國家分擔困難,爲廠裡的青年工人起個帶頭作用!”
周小安沒什麼表情,語氣也有點乾巴巴的,“葛愛黨同志,我剛給家裡困難的老工人捐了十斤糧票五塊錢,沒多餘的能力以身作則了。”
敗家玩意兒!你撕那二十多斤糧票夠養活好幾個人的!
葛愛黨同志很不滿意,“周小安同志,我們工人先鋒隊決定在全廠舉行幫扶一對一先進帶後進活動,派我來啃下你這塊硬骨頭,堅決做通你的思想工作,請你配合一下。否則等我們在全市、全省掀起節約糧食爲國家分憂解難的大潮,你就是後進典型。”
周小安很好奇,“就因爲我不撕糧票,我就是後進典型了?”
牛大姐趕緊幫周小安說話,“小葛,小安家裡的情況你也知道,她一個人的工資得養着兩個弟弟上學、吃飯,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像她這樣還能月月給廠裡的困難職工捐錢捐糧,全廠也沒幾個能堅持做到的。要不你去發展一下別的同志吧!”
葛愛國氣呼呼地走了,周小安以爲這就算完了,沒想到中午她爲了整理資料晚走了幾分鐘,就被葛愛黨給堵辦公室裡了。
“周小安同志,我帶來一位先進典型,讓你看看思想積極進步的同志在國家需要的時候是怎麼做的!”
周小安一看,喲!還是熟人,王瘸子的女兒王秀蘭。
王秀蘭一門心思學畫畫,董鶴軒走了就按他先前的指導繼續學習文化課,據說最後文化課考試也沒過關,成爲廠裡爲數不多的幾個拖後腿的,轉正的機會也徹底沒了,現在還是臨時工。
王秀蘭比半年前瘦了不少,臉色黑灰,還穿着她一年四季都不換的黑紅格子罩衫,顯得臉色更加病態,精神卻異常好,滿臉亢奮,眼睛鋥亮地站在葛愛黨身後看着周小安。
周小安還沒反應過來,她就走上前打開飯盒,把飯盒蓋上的一個糠菜糰子掰到白菜湯裡,然後在周小安不解的注視下拿起桌上的一瓶墨水,嘩啦都倒了進去。
“周小安同志,幹革命就得不怕苦不怕累不搞享樂主意!革命意志堅定的同志更不怕捱餓!”
周小安嘴都合不上了,在這兩位用撕糧票、糟蹋糧食的方式爲國家節約的名人面前愣了好一會兒,才問他們,“糟蹋了的墨水誰來陪?”
<dt>姣姣如卿說</d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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