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副廠長一直都是直脾氣,對周小安說話更是不轉彎兒。
“這都是些什麼犢子事兒!啊!張嘴吃飯閉嘴罵娘!他們吃你搞得餅乾時小周千好萬好,吃完就嫌給得少了!?咱還不管這狗屁倒竈的事兒了!你把表填了去文化局!不跟他們操這個心了!”
唐副廠長的大嗓門兒吵吵得整個二樓都能聽見,跟他關係最好的徐副廠長趕緊進來把門關上,“老唐,你冷靜一下!”
唐副廠長冷靜不了,氣得直摔茶缸子,“昨天的話你不是也聽着了?你說你生不生氣?”
徐副廠長好容易把唐副廠長安撫住,給周小安到了水跟她詳細說。
這幾天她在家休息,錯過了一次代食品餅乾的加工,食品廠那邊又換了新調度,不知道鋼廠原料的配比,還把鋼廠自己弄的甘蔗渣和玉米澱粉弄到別人的原料堆裡去了,所以這批餅乾出來,質量和口味跟以前天差地別。
昨天他們兩個出去辦事,回來就在廠區聽幾個工人在罵人。矛頭都指向周小安,說她這是帶着情緒工作,聽不得意見,故意把餅乾做得難吃,是在給全廠基層工人臉色看!
更有甚者,說要是看見她了,直接把這些咽不下去的餅乾砸她臉上!讓她不想幹就滾蛋!在這兒裝什麼大瓣兒蒜!
原料是食品廠的,輔料是廠裡領導弄的,她就是去看着都看不好,還敢故意做手腳!這就是給慣的臭脾氣!也不怪那幾個小混混看不慣要整治她!活該!
唐副廠長和徐副廠長一聽就炸了,把幾個工人狠狠批評了一頓,又勒令他們所在的車間班組領導檢討,對他們在評職稱、工資晉級等等方面都做了處罰。
兩個態度特別不好的,還做了降職處理,有一個直接就從正式工變成了臨時工。
可唐副廠長還是覺得不夠解氣!
代食品餅乾的事是他跟周小安一起辦的,周小安在裡面出了多少力他最清楚,那幾乎可以說是她一力解決了全廠一線工人的加班加餐這個大問題!
不說讓大家給她歌功頌德,怎麼一出一點小問題就把她以前所有的好都給抹殺掉了?!
這次的餅乾是不好吃,跟以前的根本沒法比,可那是跟他們廠的比。拿去跟別的廠比比,人家的一直就是這個味兒!
合着好吃了是應該的,不好吃了就要怪周小安?這純粹是給慣的!就是欺軟怕硬!
就是真出問題了,那也是他這個主要負責領導來擔責任,怎麼就都針對她一個小姑娘去了?
不就是因爲她年紀小脾氣好,容易欺負嗎?
誰敢說把餅乾往他老唐臉上砸?誰敢砸他直接把他腿掰下來!
所以唐副廠長炸了!徹底炸了!處罰完那幾個說怪話的工人就逼着徐副廠長想辦法,昨天就從文化局要來張表,今天早上就要讓周小安調工作!
老子不伺候了!
周小安聽完徐副廠長的話,腦子裡亂亂的。
她昨天還跟沈閱海保證,劉廠長都說清楚了,不會有人誤會她了!
可是她沒想到,這裡不誤會,那裡還是會出問題。
只要她還跟這些代食品餅乾沾上關係,即使沒人像吳玉仙一樣當面誣陷,背地裡的誤會和流言還是會層出不窮。
沒辦法,全廠人的目光都盯在這裡呢,現在這個年代,糧食就是一切問題的根源。
唐副廠長被徐副廠長勸着,終於不再暴跳如雷跳腳罵人了,劉廠長也找周小安詳談了一次。
劉廠長沒跟她說廠裡工人們的各種流言,更沒勸她爲革命事業犧牲隱忍這些話,而是給她講了自己剛來鋼廠搞建設時的事。
那時候鋼廠只是一片荒地,除了國家給的不多的資源,他手裡就只有幾千名剛剛招上來的農民。
挖凍土住地窩子,他們半年就建成兩座高爐,一年就把一片荒灘變成能年產上千噸鋼鐵的沛州支柱產業!
環境好了,廠區大了,職工多了,問題也隨之而來。
劉廠長動動他的左胳膊,“這隻胳膊永遠伸不直了,我以前跟你說是當年住地窩子受潮得了風溼,你還把它寫到報告文學裡去了。真是慚愧,其實我是騙你的。”
劉廠長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這是建廠第二年,新建了工人宿舍,人多房少,大家意見太大,一羣情緒激動的工人衝進我家,那時候你閔大姐還懷着小軍,場面亂起來,一個大鐵錘衝着她肚子就去了,我要是不擋這一下,他們孃兒倆……”
劉廠長沒有勸周小安任何一句話,對自身的遭遇,也連一句工人這麼做情有可原的理由都沒找,他甚至還有所感懷地跟周小安感慨:
“那些都是老工人,跟我住一年多的地窩子,工作上特別吃苦耐勞,沒吃沒喝沒住房的時候都過來了……
環境越好,人的心就越複雜,這是任何時候都避免不了的事。以前沒有一線加班補助餐,大家每天提心吊膽地擔心今天又餓暈幾個人,又要出什麼事故,那時候有一口吃的,只要能不出事兒就行!”
“小周,你爲廠裡做得貢獻所有人都看得見,可事兒就是這樣,你做得越多,可能受到的非議就越多。你比我們家瑩瑩還小,我今天跟你說這些,是把你當孩子,而不是下屬。
要做事就要擔責任,責任不是對錯,有時候不是用你做得好不好,對不對就能說得清楚的。而是要看你做得這件事有多大,越大,你需要承受得東西就越多。”
劉廠長動動自己的左胳膊,“小安,你是個小姑娘,無論你想怎麼過你的日子都是對的。不要給自己壓力,你好好想一想,要不要做這些事,想不想擔這些責任。”
這條胳膊不是勳章,是傷疤。是劉廠長這些年爲鋼廠嘔心瀝血無論得到多少榮譽和獎勵都抹不去蓋不住的傷疤。
他把傷疤上所有的獎章和鮮花都拿走,把最真實的傷口給周小安看。
他知道周小安不會只看到傷疤。
周小安想了一上午,下午在辦公室坐不住,決定翹了班去沈玫家哄孩子。
沈玫和陳景明今天一早帶着沈媽媽去省醫院找一位老專家看病,那位老專家已經很久不看病了,這次也是隻來省裡幾天,機會非常難得。
沈玫一直擔心沈媽媽的病會復發,接到消息就帶着人急匆匆去了。
昨天沈玫就叮囑周小安這兩天多來家裡看看,雖然保姆阿姨和陳姑媽做事都很讓人放心,又有沈市長就住在樓上,她還是覺得交給周小安才能安心。
周小安在門外就聽到豬豬的哭聲,響亮得整個樓道都能聽見。
周小安也顧不上敲門了,拿出沈玫給她的備用鑰匙就開門,進去一看,只有陳姑媽一個人在家,正在陽臺給小乖洗澡,豬豬被放在臥室的牀上哭得眼窩都發青了。
周小安趕緊跑過去把小傢伙抱起來,“陳阿姨,豬豬這是怎麼了?”
陳姑媽逗着小乖不當回事兒地擺擺手,“沒事兒!這丫頭就是嗓門大,沒啥事兒也得哭兩聲,哭夠了就好了!放下,別抱她!不能慣她這脾氣!丫頭片子就得粗養!”
“我早就看不慣她這嬌氣勁兒了,趁這兩天家裡沒人,得好好給她把這脾氣板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