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這種墊了鐵皮的軍帽被改良以後,還引領了流行潮流,很多半大小子都以有一頂這樣的帽子爲傲。
當然了,鐵皮還是照樣會把腦袋磨禿,可並不是誰家裡都會有一個善解人意捨得浪費布料又有耐心給他們做襯裡的姐姐。
所以家裡這幾個小子都牛氣哄哄地顯擺着自己的軍帽,更覺得小安姐真是好得天上地下絕無僅有!
周小安卻想到幾年以後,那場紅色革命的中堅力量就是這羣橫衝直撞的臭小子,一想到他們到時候會多無法無天就牙根兒癢癢,變着法兒地支使他們幹活,看他們累得汗流浹背又忍不住心疼,只能再拿好吃的補償他們。
這麼一個詭異的循環,沒人發現她的惡作劇,反而讓這羣傢伙覺得她更好了!
那頂被她改良過的鐵皮軍帽也就更顯得珍貴起來。
所以小土豆離家出走都要戴着它。
很多年以後,那頂軍帽和那身綠軍裝早已經在記憶裡褪色,大家卻愈加清晰地記得善良美麗又心靈手巧的姐姐,爲了顧及他們少年的自尊,細心溫柔地呵護着他們一點一滴的小小願望,讓他們心無掛礙地享受着有人疼寵的美好時光。
至於是誰惡作劇提出在帽子裡墊鐵皮,真的沒人記得了。
說起這種鐵皮軍帽,唐慧蘭也滿滿的無語,她是來取經的,要給唐慶軍也做一頂。
這個還惦記着臭美的半大孩子,下個月就要去援疆了。
“怎麼勸都不聽,揹着家裡就報了名,街道敲鑼打鼓送來大紅花我爸媽才知道!”說起這個唐慧蘭就又急又氣,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唐慶軍才十七歲,身體還沒長夠高呢!就要跑到那麼艱苦的北疆去,甚至戶口都要跟着遷過去,這是準備一輩子不回來了?!
可是組織已經批准了,戶口遷移手續都辦了,他們能有什麼辦法?只能儘量在他走之前多關心關心他了。
周小安陪着唐慧蘭嘆氣,這些不省心的臭小子啊!
可唐慧蘭走了,周小全卻跟姐姐說了一個不爲人知的原因。
“大軍去北疆是想讓家裡能吃飽。”原來他們有個學長去北疆紮根了,國家給了他家裡不少補助,他本人也從學徒工十六塊五毛的工資一下漲到二十八塊!
“最主要的是那邊能吃飽,大劉去年冬天每頓省下一個半窩窩頭,攢了一大包都寄回來給家裡,救了一大家子的命。”
周小安想說北疆的艱辛,想說未來三四十年巨大的城鄉差距,想說目光放長遠要注重個人成長不能只看到眼前的二十八塊工資,可是這一切都在那一大包零零碎碎的窩窩頭面前止步了。
沒什麼比活下去更重要。在生存都難以爲繼的時候,還談什麼發展和未來?
多少人的命運就這樣在生存面前倉皇而定,完全沒有選擇的餘地。
所以那個有餘地決定自己命運還離家出走的小屁孩兒就顯得更加可惡一些,好在他還有點良心,知道打電報回來報平安。
可一查發電地址,周小安哭笑不得,什麼去了上海,小土豆原來去了千山漁場,那個離他去年被髮配訓練的千山島最近的地方。
所以他說去海上看看,就真的是去海上看看,而不是去上海。
沈閱海知道周小安的擔心,趕緊聯繫那邊的戰友,好就近照顧一下土豆。
知道他平安無事,周小安也就不那麼擔心了,小孩子要長大,就要出門去闖,她會一個一個地把弟弟們雛鷹一樣放飛,他們飛得越高越遠,她越自豪。
所以陪周小全把唐慶軍送走,回來的路上她提出帶着小孩兒繞路去吃肉包子。
“你還記得那年冬天我給你的大肉包子吧?以前還一直唸叨呢,最近怎麼都不說了?”小孩兒也馬上就要去參軍了,想想兩年前他懵懵懂懂的樣子,真是時光荏苒啊。
其實是真捨不得他離開。
周小全抿着嘴笑,慢悠悠地騎着自行車,小心避開路上的坑窪和石子,就怕顛着後座的姐姐,“姐,我不吃包子,改天我跟建新一起去,我帶你去尚家花園吃點心吧!”
自從姐姐不能吃肉以後,他再沒在她面前提起過任何肉食。
姐弟倆在初秋燦爛的陽光下慢悠悠地騎着自行車,都很享受難得的獨處時光。
可走着走着前面的人越來越多,場面越來越亂,周小全不往前騎了,“姐,可能是又鬧起來了,咱們先回家吧。”
最近隨着沛州礦六個分礦關了四個,市裡曠工鬧事就層出不窮,經常能看到副食品商店或者菜站門口聚集着一羣又一羣好久沒排過班的曠工,爲了一斤蘿蔔或者晚放一天糧食鬧得不可開交。
不是這些地方的經營有問題,而是礦工們的情緒已經在崩潰的邊緣。
沒有礦可挖,他們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被清退,大部分人除了挖煤什麼都不會幹,就只能回農村種地。
焦慮累積多了,就只能在平時的雞毛蒜皮中發泄出來。
不止公共場合聚衆鬧事,據說現在沛州的故意傷人和暴力犯罪案件急劇上升,而且絕大部分都發生在東城的礦區。
最近工作組也更加頻繁地找周小安談話,中心只有一個,督促周靖遠儘快拿到礦脈圖!
雖然沒有明說,可誰都知道,沛州的安定繁榮已經受到巨大威脅!
現在曠工是最不能惹的一羣人,看樣子又要鬧起來,人羣越聚越多,而且還不止一處,周小全不敢帶着姐姐在外面溜達了,趕緊抄小路鑽小衚衕回家。
來到鋼廠附近,忽然想起尖銳的戒嚴警報聲,街上的人們急匆匆地往最近的店鋪跑,“煤黑子又鬧起來了!戒嚴了!戒嚴了!這回都鬧到西城來了!這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周小全把自行車往小巷子裡一拐,“姐,你坐好了,咱們鑽小巷子,五分鐘就能到家!”
他們是鑽沛州小衚衕長大的孩子,戒嚴也能找到隱蔽的回家路。
兩人在鋼廠旁邊的居民區轉過一條條縱橫交錯的小巷,周小全的車速忽然慢了下來,“姐,你看前面是不是咱們以前大雜院住的傻子他娘,那個收破爛的老瘸子?喲!瘸子還識字呢!還會看黑板報!”
周小安跳下自行車後座,躲在轉角一從灌木後面往前看,大雜院那個滿臉漆黑頭髮蓬亂的破爛婆,正在居委會空無一人的大門口,一邊作勢整理着她收上來的破紙殼爛衣服,一邊盯着面前的黑板報看。
秋風吹起路邊枯黃的野草,寂靜無聲的小街上,瘸子陰測測的目光怎麼看怎麼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