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招娣一點也不生氣,她也沒有反駁她娘,她覺得她娘之所以發這麼大火完全是因爲心疼她替她抱不平,雖然她並不覺得他娘說的完全正確。
她認爲蕭家不在乎她,只是因爲她生了四個賠錢貨,而現在又不確定她懷的到底是不是兒子,等她生下兒子,婆婆一定會對她改觀。
不過實話說她也覺得,一個生不出兒子的女人算是個啥女人!
所以陳招娣告訴她娘,她一定會從蕭家拿東西回來孝敬她,便又餓着肚子匆匆回了蕭家,這次院門倒沒鎖。
王秀英他們纔剛把被石子兒劃破臉的四丫從衛生所弄回來,正火冒三丈,又見陳招娣打扮得神經兮兮的進門,抄起笤帚就往她身上攆,“你還來幹啥!滾,趕緊給我滾!好好的閨女就這麼讓你弄破相,我蕭家真是倒了十八輩子血黴了纔會娶你這麼個瘟神進門!”
一天之內,小兒媳和孫女接連破相,剛好今天又趕上陳招娣回來,王秀英滿腔怒火沒地兒發,就覺得都是陳招娣給他們家招來的厄運。
屋裡哭得直抽抽的四丫聽到她孃的聲兒,跌跌撞撞跑出來,“娘,你回來了娘!”
陳招娣卻是抱着肚子忙不迭躲開,視線僅僅只在四丫那半邊擦着紅藥水血肉模糊的小臉上停留了幾秒不到,心裡甚至微微有些不屑。
她十分搞不懂她婆婆,不就是個賠錢貨嘛,值得這麼大呼小叫?
但她眼下惦記着替她娘要東西的正事,所以四丫破相這事在她這兒自動略過。
“娘,你就把紅旗帶回來的東西分我點兒吧,我娘辛辛苦苦大半輩子也吃過好的沒穿過好的,我這個當閨女的心裡過意不去啊,要是拿不回去東西,我也沒臉在我孃家待了。”
“咋,讓攆出來了?”王秀英冷笑,讓緊跟着四丫出來的蕭建軍把四丫領回屋,蕭建軍看了眼執拗的陳招娣,挺無奈的搖了搖頭。
當初丈母孃吃定了他心軟獅子大開口,家裡爲了幫他娶這媳婦借了一屁股外債,能賣的都賣了,這些錢還是四弟去部隊後才慢慢掙工資還上的,到現在他都沒補上這個坑,也從來沒人跟他提過這筆錢。
家人是真心對他好,所以他不能爲了媳婦讓他們傷心,更何況他這媳婦,確實已經無藥可救。
陳招娣並沒有把注意力分給黯然神傷的蕭建軍半分,此時此刻她正捧着她這輩子唯一的也是最大的籌碼打算爲她娘討回一點公道。
王秀英懶得聽她廢話,把笤帚一撂,“我沒那閒工夫聽你逼叨,想說啥你先把欠我們家的雞還上。”
把前前後後的房門一關,衆人各自下地忙活,就把她一人丟院裡。
宋恩禮因爲替王勝男記工分去地裡而傷了額頭,王寶生自覺過意不去沒好意思叫小兩口再幫忙,只能憋着火把王勝男放回地裡,所以小兩口便上縣城逛了一圈,順便給師長寄了封信。
蕭和平心疼媳婦給他買衣服卻沒給自己買,可着勁兒的給她買東西,雖然縣城也沒啥好買的,但一個下午逛下來還是大包小包拎回來許多。
結果兩人一進門,又讓陳招娣給堵上。
“紅旗,紅旗你又上親戚家了?”她緊盯着兩人手上東西的眼神,比看到四丫臉上的血口子時要關切得多。
宋恩禮真想隱身,這陳招娣一看到她就要東西,不論跟她說啥都是一副我聽不懂我最大的樣子,她現在聽到她說話頭就疼。
“……蕭和平我難受。”所以她脖子一歪,直接貼蕭和平背上裝暈。
蕭和平聽她聲音就知道她是裝的,配合着把她揹回屋,順便把陳招娣關門外。
陳招娣好不容易等到正主,可沒那麼容易放棄,鍥而不捨的隔着門又開始哭訴她孃家的苦難史。
“紅旗,我娘真的很不容易,她跟我爹兩人省吃儉用把我們兄弟幾個拉扯大,現在我爹又癱炕上動不了,她還得鞍前馬後的伺候着,一天好日子也沒過過,她只是想問你要點東西,你從親戚家帶了這麼多回來,分她一點兒就成……”
“咋就跟條螞蟥似的叮上了就不肯放。”
宋恩禮從衣櫃裡找出團棉花,塞了蕭和平和自己的耳朵,兩人躺炕上織毛衣看書吃東西,時而還能用手勢表情交流幾句,一點沒受影響。
“二表嫂,你幹啥呢這是。”王勝男聽說了宋恩禮受傷的事,忙好手頭上的活兒後便帶着她娘攢的三十個雞蛋來探望。
見陳招娣倚在蕭和平門口又哭又求就差跪下,不免好奇。
陳招娣扭頭見是王勝男,眼淚嘩嘩,“我娘聽說紅旗走親戚回來帶了好些東西,就讓我來拿。”
王勝男那叫一個錯愕,“我沒聽錯吧二表嫂,紅旗走親戚回來的東西你娘憑啥來要?”
陳招娣比她更錯愕,“她是我娘啊!”
她馬上又展開了一系列從她的娘到宋恩禮的孃的推論。
王勝男無言以對。
怪不得前陣子二表嫂被她娘帶回家老姑一點兒不着急,要這麼個糟心的兒媳婦擱家裡還不夠鬧心的。
“得,你高興咋着就咋着吧。”她拍了拍門,“四表嫂,我娘讓我給你送雞蛋來了,你家竈間門關着,我給你擱石碾子上回頭你記着吃啊。”
宋恩禮聽不見蕭和平的聽力可一點兒沒受這兩小團棉花的影響,但他就是不想開門,更不想放人進來打攪他跟媳婦的兩人世界,所以他機智的選擇了裝聾作啞。
王勝男見沒人應聲,只當兩人睡過去了,把雞蛋放下便回地裡幹活去了。
她前腳走,後腳陳招娣便拎着那籃雞蛋喜滋滋的回了孃家。
老舅家拿來的,給誰吃都一樣,再說家裡一直都不缺雞蛋,這三十個正好讓她拿回孃家給她娘補身體,也算是她從婆家拿東西回去了。
王勝男回到地裡,把剛纔看到的事跟王秀英說了一遍,王秀英聽說她把雞蛋擱石碾子上了,心裡咯噔一下,跑回家一看,石碾子上果然空空如也!
“這他孃的乾的叫個啥事兒!還當是養的白眼狼敢情是隻家耗子!”
蕭和平這纔沒事人一樣開門出來,“雞蛋讓拿了?”
“小兔崽子你在家幹啥不出聲!”王秀英心疼那三十個雞蛋,又捨不得錘老兒子,一指頭戳他腦門上。
“這不是爲了換一清淨嘛。”
“那三十個雞蛋你老舅家攢了大半個月嘞!不行,我得讓你二哥上她們家要去!今兒要是不把雞蛋還回來,我就跟她老陳家沒完!”王秀英回屋抄了根擀麪杖,風風火火出門。
陳招娣沒吃午飯又怕顛着肚子裡的兒子,走得十分慢,等她好不容易纔把雞蛋拎到大隊,王秀英跟蕭建軍已經追上來。
“招娣,你這是幹啥?你要東西可以跟娘說,幹啥要偷着拿。”雖然不願意把“偷”字用在自己媳婦身上,可在蕭建軍看來媳婦說也沒跟四弟媳說就把老舅家送來給她的雞蛋給拿走了,這就是偷。
“還跟她廢啥話!”王秀英恨恨把雞蛋籃子搶回來,“姓陳的,我要是再讓你進我蕭家的門,我王字兒就倒過來寫!你儘管帶着你的兒子在你家孃家享你的清福吧!”
“我啥時候偷着拿了。”陳招娣百思不得其解,伸過去手想要接雞蛋籃子,“這雞蛋是勝男拿來的,不是我從老舅家拿的。”
跟個傻子連吵架都吵不起來。
王秀英一口氣憋在胸口不上不下,怒吼了一聲“滾”,把陳招娣嚇得抱頭亂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