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爐紅彤彤燒得正旺,小小一躥火苗印在精心編制的香茅簾子上跳躍得卻是格外冷清,大紅色的印花棉被端端正正疊放在炕櫃上,炕桌上裝有喜糖喜餅水果的搪瓷盤子皆保持着三天前的模樣,分毫不見移動,就連那火炕的也溫度也始終不曾減掉半分。
這原本該是間喜慶的屋子,可如今半點喜氣沒有,整個院子裡都死氣沉沉的,每個人都儘可能的不發出動靜,就怕自己呼吸稍微大點勁兒都觸人眉頭。
王秀英端着一碗熱騰騰的餃子,進門前把眼角揩了又揩,半滴眼淚都沒敢留下。
這三天,她都不知道自己咋過來的,辦喜酒的時候小兒媳沒有露面,老四和她叔都說是小兒媳她爹得了重病,孃家今天就是特地來接人的,反正已經扯證新娘子露不露面關係不大。
這漏洞百出的謊話也不知道有多少會信,反正王秀英這兒是一點兒也不相信。
小兒媳肯定是迴天上孃家了,但絕對不是啥親爹生病了回去照看,神仙咋可能生病?
可老四都這麼說了,小兒媳她叔也出來幫着打幌子安撫來客,有些話她也只能放在心裡,只默默的祈求她的神仙親家快點把她的小兒媳送回來。
一想到小兒媳和她肚子裡的寶貝疙瘩,王秀英忍不住又想抹眼淚。
一直都好好兒的,連結婚證都扯了,娃也有了,到底是哪兒讓她這神仙親家不高興要在這樣的日子把小兒媳接走?
“老四,你收拾東西幹啥?”進屋看到蕭和平已經穿戴整齊正在收拾行李,王秀英趕緊把碗擱下。
蕭和平半張臉隱在火光中,神色淡淡也看不出啥情緒,“假期已經結束我得先回部隊。”
“你要回部隊?”王秀英下意識脫口而出,“那紅旗咋辦?”
正在疊衣服的手頓了一下,“紅旗她會回來。”
蕭和平比任何一次都篤定宋恩禮這是回孃家去了,她是當着他跟嚴朝宗的面消失的,就像她給他看的那些個神神鬼鬼的書裡寫的一樣。
不是去滬市,不是去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地方,他根本沒辦法找她,但他相信他的小媳婦一定會回來,她答應過他,她說過的每一句話蕭和平都牢牢記在腦子裡。
這麼愛他的小媳婦,不可能把他一個人丟下。
想到她第一次揹着他去滬市寄回來的那封信,蕭和平默默放下行李端起那碗餃子。
要是餓瘦了,他媳婦會心疼會生氣。
所以他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等她回來。
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等她回來。
王秀英嘆了口氣,接過他收拾一半的行李繼續開始整理,“要不你還是去找找紅旗他叔吧,他說他在省城,到底是孃家人,你讓他幫你想想辦法。”
“好,知道了。”蕭和平吃着餃子,卻是味如嚼蠟。
嚴朝宗那兒他是得去一趟,雖然不知道他當時出於什麼目的幫他打幌子,但關於媳婦突然消失這事他得坐下來跟他好好談談,絕對不能外傳!
“四哥。”張老棍兩手插在棉衣袖筒子裡哆哆嗦嗦從門縫裡探進來半顆腦袋,見王秀英也在,忙同她打招呼,“蕭嬸子也在呢,我找四哥有點事兒。”
“有事兒出去說。”蕭和平放下碗筷,連大衣也沒拿,只穿着一身呢料軍裝走進風雪裡。
外面已經零下幾十度,饒是他身強體壯冷不丁從溫暖的屋子裡出來還是稍微被凍了一下,躁動的情緒也跟着逐漸平復,那雙幽黑的眼珠子跟結了冰似的,半點溫度都沒有,“查到了?”
“不是咱大隊的雞,我逐戶逐戶人家對照過去,每戶都好好的養着兩隻雞。”張老棍對上他的眼睛時猛地就是一哆嗦,淌了一後背的冷汗。
這他孃的,比這鬼天氣還滲人!
“不過有人看到二八那天早上張梅花跟四嫂在路上吵過嘴,張梅花也不知道爲啥事還給四嫂跪下了。”
蕭和平皺着眉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寒風那麼猛烈的刮動他衣襬,吹得那軍綠色的兩片在風中瑟瑟發抖,他卻像是老僧入定一樣,不冷也沒反應。
“四哥?”張老棍見他良久未動,小心翼翼的探叫,“現在社員們私底下都在說我四嫂她爹生病就是讓那斷頭的死雞給衝的。”
“你想個法子把張梅花叫到你家去,我一會兒就來。”
“不先查查嗎?”
“不用。”他有一千一萬個方法叫張梅花吐實話。
事情就是從院門上被潑了雞血掛了無頭死雞開始的,那種不安的感覺太過於深刻,雖然他本身不迷信,可這件事未免也太湊巧……
半個小時後,張老棍拿着給張梅花安排當老師的藉口成功把張梅花騙到自家屋裡。
蕭和平到的時候人已經被張老棍給捆成糉子,嘴裡塞着一條滿是精斑的破褲衩,驚恐的瑟縮在角落。
什麼法子也不用,光是看到蕭和平拿着那條被凍僵的蛇滿滿在火爐子旁烤得逐漸甦醒她就已經老老實實把所有事都交代了。
就是她乾的。
趙春蘭的大女婿年前也不知道從哪兒搞了只雞過來,趙春蘭貪心想多攢幾個雞蛋就偷摸着把母雞養柴房裡了,後來她跟宋恩禮發生了矛盾就偷着把雞砍了頭把雞血潑蕭家院門上。
趙春蘭知道這事後怕蕭和平和宋恩禮找她們家算賬,大氣也沒敢出更別提收拾張梅花,硬生生吃下少一隻雞的啞巴虧。
“四哥,現在咋辦?”張老棍狠狠踹了一腳張梅花。
他還是第一次對女人提不起興趣,這讓他對這個腌臢的娘們兒更多了幾分嫌惡。
蕭和平眯了眯眸子,正準備開口,耳邊突然傳來一陣幾不可聞的口琴聲,曲調那樣熟悉……
紅旗!
他不管不顧往外奔去。
“娘!紅旗呢,是不是紅旗回來的?”他猛地的推開房門,屋子裡空蕩蕩的,除了那跳動的爐火,只有他自己。
……
宋恩禮放下口琴,收拾了兩件換洗衣物又從保險櫃裡拿了點現金,一併裝進揹包裡,換上最輕便保暖的衝鋒衣。
繡着深色複雜花紋的宮廷式波斯羊毛地毯從走廊這頭的臥房一直鋪到盡頭書房,門口倆黑衣保鏢比牆上掛的古老名畫看上去還嚴肅,紅棕色的雙推木門顯得有些沉重。
宋恩禮甩甩手屏退他們,端着剛煮好的甜湯輕聲推門進去,“爸。”
宋父從一堆文件前擡起頭看她,注意到她這身莫名其妙的打扮時,眉頭鬱結的情緒一閃而過,“你這是打算去登山?”
“我想出去散散心。”
“也好。”宋父笑着把她招到跟前,接過她手裡的小托盤放下,將自己的位置讓給她,“那爸爸就去交代一下,接下來這一個月都不工作,陪你去散心。”
“我想自己去。”宋恩禮討好的捧着宋父的手,“爸,你把身份證還我好不好?”
她已經出院,可是在家裡她一天都呆不住,只要一閉上眼睛腦子裡全是蕭和平,整宿整宿的夢見他,再這樣下去,她會瘋!
她必須去找阿嗚,在滬市廣發英雄帖沒有半點音訊,只能去白針山看看,當初她是在山腳下撿到阿嗚的,說不定阿嗚會回那個地方,而且她也想去看看幾十年後的青山大隊和不知道在不在的蕭和平。
宋恩禮連呸兩聲。
怎麼可能不在,哪怕活到今天蕭和平也才八十歲出頭,他那麼健壯還在空間裡呆了那麼久,肯定活得好好的!
宋父難得在她面前露出嚴肅的樣子,“以後你不能一個人出門,要麼我陪你要麼你老老實實呆家裡休養,爺爺病了,如果每天看到你爺爺的病會好得比較快。”
宋恩禮差點脫口而出爺爺的病已經好了。
爺爺從空間出來後當天晚上就醒了過來,後來宋恩禮又趁他睡着的時候陸續把他弄進空間兩次,現在的精神不知道有多好,紅光滿面的看上去比她還健康。
“爸,求你了,你就讓我一個人出去逛逛吧,你要是實在不放心可以讓那邊子公司的人全程接待,我保證不作亂,等我回家以後我都聽你的。”
“你要去哪兒?”
“燕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