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蕭和平的想法是對的。
他這兒纔剛把宋恩禮送走沒多久,第一支小分隊已經成功抵達,十名年輕的戰士揹着各種各樣的物資,在湖邊那處空地上整齊列隊。
一水的用來掩人耳目的粗布爛衫已經完全被汗水給浸透,好幾個身上還帶了傷,血跡明顯,連日行進在深山老林帶來的疲乏和驚險絲毫壓不去他們的昂揚鬥志,結實的身軀下是他們澎湃跳躍的心,一張張黝黑光亮的臉上,俱是堅定不移。
“報告政委!飛鷹戰隊第一小分隊隊長攜全體隊員前來報到!”
“歷時二十六個小時四十分鐘!表現不錯,繼續努力!”蕭和平擡腕掃了眼表。
戰士們眼尖,一下子注意到他手腕上的牙印,目光裡頓時攜了點促狹的笑。
這麼個秀氣的牙印,指定是個女人的,也不知道政委上哪兒整的。
蕭和平看似隨意將手背到身後,臉色卻突然間嚴肅起來,“都閒着沒事幹了嗎?五分鐘之內搭好帳篷,扛上鋤頭先跟我去開荒!爲了這趟任務的絕對保密性,接下來這幾個月咱們的日常所需物資都必須自己解決,沒有我的命令不許擅自下山也不許獵殺山上的動物!能做到嗎?”
“能!”
雖然納悶爲啥不能擅自獵殺動物,但命令就是命令,軍人的天職就是服從命令。
“很好,就地解散,五分鐘後原地集合!”
“是!”
氣吞山河的口號聲後,戰士們放下背上揹着的物資就近尋找最適合搭建帳篷的地方。
軍綠色帆布制的四方大帳篷,十人一頂,打上木樁支開後便能把行軍牀等屋移進去,除此之外,還在帳篷外支了一口巨大的鐵鍋,戰士們的吃住問題便得以解決。
蕭和平打算的就是跟戰士們一塊兒吃大鍋飯,所以他根本沒帶炊具,這兩天吃的全是乾糧,這也是宋恩禮心疼的地方,剛纔走的時候給他留了不少雞蛋大米肉乾等物資,只是他沒有吃獨食的習慣,全讓人搬出來跟戰士們的口糧集中到一塊兒,一起搬出來的還有他帶上山的種子。
水稻成熟一般需要五六個月,只怕到時候他們沒吃上就得下山了,所以蕭和平選擇了一些生長期比較短的農作物,比如紅薯土豆玉米啥的,至於蔬菜和肉白針山上有源源不斷的供應,現在正是春季,隨處可見野菜野果,隨便獵上一頭野豬就能吃上好一段時間。
他危機意識向來強,早在去年收完水稻後,這七八畝地的桔梗就讓他一把火全給燒了,經過近十個月的腐爛生長,地裡已經全是雜草,亂哄哄的完全看不出去年豐收時的盛況,十名戰士在河灘上休息了差不多一個小時,便扛着鋤頭下地去了。
其實蕭和平本來有點擔心宋恩禮會不高興他把人領到這個擁有他們無數甜蜜回憶的地方,但在宋恩禮看來,比起讓他前往人生地不熟的鄰省,她寧可他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起碼安全。
“紅旗,紅旗啊,咋了你這是,今天咋老心不在焉的?茶缸都拿倒了。”春耕結束,學校恢復上課,家裡就只剩下王秀英和宋恩禮以及四丫五丫六丫,四丫那怪脾氣跟她娘如出一轍,吃了飯就領着她倆妹妹窩在屋裡不肯出來,王秀英也不愛跟她呆一塊兒,自己拿着針線活上宋恩禮那屋找她說話來了。
宋恩禮猛的回過神,才發現手上拿着的茶缸不知啥時候傾倒了,裡頭熱乎乎的奶粉倒了小一半在褲子上,黏糊糊的,很是不舒服。
“我昨晚沒睡好。”她隨手拿了幾張粉紅色紙巾,低頭慢吞吞的擦,“娘,剛我在屋裡睡覺的時候有沒有人來過咱家?”
王秀英仔細想了想,“沒有,我刷了碗就在院子裡拾捯柴火來着,如果有人來咱家我肯定知道,你跟啥人說好了?”
“沒呢,就盼着郵遞員來送信,我都好一陣子沒收到信了,挺不習慣的。”
宋恩禮這麼一說,王秀英又問起了蕭和平,“老四最近啥情況,也不給你寄信也不回家,不像話。”
“可能,可能有事兒吧。”
“啥事能有媳婦兒子重要,回頭我批評他。”王秀英低頭繼續納鞋底。
一直等到太陽下山,任何跟“蕭和平”死訊有關的消息也沒傳來,風平浪靜得近乎不尋常。
宋恩禮挺着個大肚子惴惴不安的在屋裡來回走。
要是天黑再不來消息,她就得再上山找一趟蕭和平,師長那邊肯定不可能故意瞞“他”的死訊,這原本就是要散出去掩人耳目的消息,如果被封鎖,只能說明中途又生了啥變故。
“紅旗!紅旗啊!”宋爺爺吊兒郎當的叼着根狗尾巴草推門進來,宋恩禮有些不耐煩,扯了把椅子靠着長條桌坐下,“不聊天,沒心情聊天。”
“不是我找你,外頭來了輛伏爾加……”
“砰”的一聲,隨着宋恩禮大幅度的起身動作,她身下的椅子一下子磕在桌沿上。
宋爺爺沒來及叫住她,人已經衝出門去了,很快又蔫巴巴撐着腰的回來,“外頭哪兒來的伏爾加,連輛自行車都沒有。”
“咋沒有?我看見的時候已經在村口了,我抄近道回來的,最多半分鐘,指定到……”宋爺爺話音未落,院子外頭已經傳來刺耳的喇叭聲。
宋恩禮反倒鎮定了。
她想起一件事,除了之前在師部看到的那輛送謝乘務員來的伏爾加,她在省城呆了這麼久都沒見過第二輛,嚴朝宗這麼有錢這麼有後臺用的也只是紅旗轎車,好端端的咋會有伏爾加找上門?
是嚴首長的人嗎?
她貼在門縫上往出看,一名兩槓一星的校官帶着一解放軍戰士進門,都是生面孔,正在跟王秀英說話。
“嬸兒,宋紅旗同志在嗎?我們是她孃家來的,她孃家叔叔有幾句話託我帶給她……”
“這不是胡說八道嘛,咱家哪兒來這麼醜的人。”宋爺爺在一旁嗤之以鼻。
別說宋爺爺不信,就是王秀英都懷疑。
親家爺爺也在這兒,如果真是孃家來人,咋可能不先問候長輩點名就找紅旗?
“應該是嚴家派來的人,我先出去看看,爺爺您留在屋裡,萬一有啥事隨機應變。”宋恩禮心裡有了推測,開門出去冷眼掃過那兩人,“我就是宋紅旗。”
“您在就好,嚴朝宗同志託我帶給您幾句話。”校官朝她敬了個禮,目光有意無意掃過她身後的王秀英。
宋恩禮平靜回頭,“娘,我跟解放軍同志出去說幾句話,很快回來。”
雖然對方是解放軍,可是一進門就撒謊了,王秀英不放心,雙手不住揩圍裙,“啥話不能在家說?這大晚上的,出去摔着可咋整,還是進屋說吧?”
“沒事,就兩句話,說完我就回來。”拗不過宋恩禮,王秀英不放心的把她送到院門口,“那可千萬別走遠了,走路慢着點,要是有啥事就喊一嗓子。”
“唉。”
眼瞧着王秀英回屋,宋恩禮臉上多了絲耐人尋味的譏諷,“是嚴朝宗讓你來的?”
這回對方沒撒謊,再次朝她敬禮,“抱歉,嚴首長也是好心才讓我這麼說的,蕭和平同志在被押送首都的途中整輛車翻下山,現在正在首都部隊醫院進行搶救,如果老人家知道真相,怕是要承受不住。”
“你,你說啥?”宋恩禮一個踉蹌,差點沒一頭栽倒在地!
沒死!
那個假扮蕭和平的人沒死?
不怕他醒過來,既然寧可選擇犧牲自己都要保全蕭和平,這人對組織的忠誠毋庸置疑,怕就怕他的臉,那張臉最多跟蕭和平也就是個七八分相似,糊弄糊弄不熟悉他的人還成,萬一副師長啥的也去首都了,指定一眼就能認出來這是個冒牌貨,到時候整個計劃就會完全功虧一簣!
還有他的聲音行事作風,再模仿得像也不可能完全沒有漏洞……
“宋同志您要撐住,蕭和平同志不知道啥時候才能醒過來,這個家還需要您來支撐。”校官以爲她傷心過度,不敢跟她有肢體接觸,又怕她摔着,只能擋在她面前虛扶着。
宋恩禮使命掐自己大腿,把眼眶都掐紅了,聲音帶着明顯的哭腔,“這位同志你能不能告訴我我們家蕭和平現在到底咋樣了?啥時候能醒過來?”
“這個真不好說,隨行的幾名解放軍戰士當場就沒了,蕭和平同志雖然撿回一條命,可全身多處燒傷臉都毀了,醫生說情況不容樂觀,所以嚴首長才特地讓我來接您,希望您能有個心理準備。”
宋恩禮一點猶豫都不敢表露出來,抹抹眼淚把眼睛搓得通紅,“那成,您稍微等會兒,我找個藉口跟我娘說一聲咱就出發,不然她不放心。”
不管嚴首長要她去首都到底出於啥目的,如果她不去,只能說明現在躺在醫院裡的蕭和平有問題,沒有女人會不擔心自己危在旦夕的丈夫,因爲這也許就是最後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