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蕭和平這個人,嚴朝宗的態度一直比較矛盾。
瘋狂的嫉妒,甚至恨不得他去死,可卻從來沒有反感過,相反的,他對他一直十分欣賞。
如果沒有宋恩禮,他們倆應該能成爲很好的朋友。
跟蕭和平成爲朋友?
嚴朝宗彎了彎嘴角,發出極爲低沉的笑聲,“我可以幫你,但是……”
“沒有但是,幫或不幫。”蕭和平猜到他接下來想說的話,態度十分堅決,“幫了,我欠你一個人情,不幫,也是你的權利。我們未必不能突圍,但我希望戰士們的命能留到戰場上拋頭顱灑熱血,而不是白白浪費在自相殘殺中。”
“你以爲我會讓你把小禮讓出來?你也太小看她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了,小禮是人又不是物品,要選擇誰那是她的自由,今天你明天我,只要我沒死總有機會的是不是?我又何必急於一時。”
蕭和平冷着臉聽他說完,仰頭一口將馬奶酒飲盡,粗碗擱回炕桌上,“你咋話這麼多。”
嚴朝宗一愣,旋即笑開。
剛認識宋恩禮沒多久時,她說他年紀比她大許多用的也是這種語氣。
“行,那我就幫你這一回,不過我還是有個條件……”
有了嚴朝宗的幫助,蕭和平和盛利輕而易舉把嚴首長和他的隨行人員弄出滿蒙。
消息傳回首都,伍先生親自派人去火車站接的人,見到盛利才知道,原來蕭和平上火車後沒多久便因爲沒能得到好好休養的槍傷發起了高燒,中途轉乘回了燕北接受二次治療。
“還能爲啥,怕他媳婦罵他唄,出任務前就一再跟我強調讓我一定瞞着他家裡,尤其不能讓他媳婦知道。”師長無奈的衝師政委笑,拿起電話撥了個號碼出去,“喂,紅旗公社嗎?麻煩通知下青山大隊的蕭鐵柱家,蕭和平同志因公受傷正在燕北省部隊醫院進行治療,讓他媳婦趕緊來一趟省城……”
張老棍驚得差點沒把電話給扔了!
蕭和平沒死!
他使勁摳了摳耳朵,又湊到聽筒前,舌頭都捋不直,“同,同志,你剛說啥?你說蕭和平沒死?”
當時他是親眼看見宋恩禮抱着蕭和平骨灰回來的,蕭家人一直到現在都沒緩過來,王秀英還因此住院吐血差點沒把命送了,蕭和平咋可能沒死?
該不是陰曹地府打來的電話吧……
這麼一想,張老棍臉都白了,“同,同志,你可別嚇我……”
“你這人真是,跟你說實話你咋不信呢,之前那就是個誤會,趕緊的通知人去,耽誤事回頭我找你算賬。”
“唉!唉!”被一通吼,張老棍冷靜下來了,琢磨着估計是啥不能對人說的軍事機密,親自騎上自行車去了趟蕭家。
除了王秀英和宋爺爺,蕭家其他人的反應皆跟他剛纔沒啥兩樣。
震驚!
不敢置信!
以爲自己聽錯了!
一個個呆若木雞,院子裡靜得連呼吸聲都一清二楚。
“娘啊!老四沒死老四沒死!你聽見了嗎?老四沒死!”片刻後,性格最爲活潑的蕭建業第一個嚷嚷起來,整個大隊都能聽見他開懷的笑聲。
王秀英一大耳刮子抽他後腦勺,“我聽見了,我還沒聾呢!”
蕭鐵柱死死盯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好像要把她盯出個洞來。
王秀英叫他看得心裡發毛,收回手尷尬的陪着笑臉,“其,其實這事兒吧,它不止我一個人知道……”
“……”宋爺爺弓着背,躡手躡腳往後門溜。
蕭鐵柱攆上把他往回拽,“你還我的大蘋果雞大腿煮雞蛋……”
他鬱鬱寡歡這段日子,家裡每天變着法兒的給他整好吃的,全讓這老頭兒坑去吃了!
“撒手撒手撒手!親家爺爺那是怕浪費東西纔好心幫你吃的,你不好好謝人家也就算了,咋還來勁了!”王秀英死命往他手背上掐,扭頭朝宋恩禮那屋喊,“紅旗啊,紅旗你快出來,老四受傷了,咱得上省城照料他去!”
喊了半天沒動靜,過去推門一看,炕上鋪蓋疊得整整齊齊,連個人影兒都沒有。
“別,別喊了。”宋爺爺心虛的縮着脖子。
“爲啥?”
“紅旗上首都給我買烤鴨驢打滾豌豆黃芸豆卷茯苓餅去了,上次回來不是忘了帶嘛,硬說要補上。”
“啥時候的事?我咋不知道啊,趕緊找人上縣城火車站瞧瞧去,說不定還沒走呢。”王秀英急了。
不久前還在一塊兒吃的早飯,後來沒見着人,她還以爲小兒媳在屋裡睡回籠覺呢,月份月大人就越嗜睡,這段時間基本都這樣,所以她根本沒多想。
現在老兒子還在醫院裡躺着,要是見不着他媳婦,指定傷都好不利索,咋辦?
“吃過早飯就走了,這眼瞧着都午飯點了,運氣好指不定能在省城火車站遇見。”
要想去首都,省城站是必經之地。
張老棍連連點頭,“對對對,去省城先去省城,嬸兒你們趕緊收拾收拾,我回辦公室給小孫同志掛個電話讓他先去火車站堵人。”
“成!”雙方一拍即合。
……
“回頭等紅旗回來,我把好吃的都分你一半兒……”
蕭和平一覺醒來,就看到宋爺爺正跟他爹兩人神秘兮兮的咬耳朵,病房裡靜悄悄的,白得有些刺眼。
“爺爺,爹,紅旗呢?”他支着沒受傷的胳膊坐起來,拿過牀頭櫃上擱着的手錶掃了眼時間。
下午三點十六,他昏睡了差不多一天一夜。
“別吵別吵……”宋爺爺頭也沒回,只朝他揚揚手,繼續跟蕭鐵柱竊竊私語,“你不知道啊,那烤鴨得片成片兒吃,擱餅子裡頭捲上黃瓜條蔥段啥的,還得在餅子上抹醬料,那傢伙一口咬下去……”
“咕……”蕭鐵柱狠狠吞了口口水。
“爹,我娘呢?”
“不知道不知道……”蕭鐵柱學着宋爺爺剛纔那樣頭也不回的衝他甩手,“首都就是好啊,啥好吃的都有!她爺爺,咱紅旗到底啥時候回來的?”
蕭和平聽到這,一下子急得掀被子下牀,“紅旗去哪兒了?”
又是首都又是烤鴨,他媳婦去首都了?
“首都啊……”
“啥?”
“紅旗去首都了啊,啥。四鴿你不是傷了胳膊嘛,咋耳朵也背了。”宋爺爺轉而湊到他跟前,彎着腰從下往上研究他。
媳婦都走了。
蕭和平可沒他這麼悠閒,手忙腳亂套上鞋子往出走,王秀英端着倆飯盒推門進來,正好跟他撞了個滿懷。
“小兔崽子,可算能收拾你了!”把倆飯盒往身後小孫手上一摞,王秀英直接抻着胳膊上去揪他耳朵,“別以爲受傷回來這事兒就能躲過去,你是舒坦了,扛着東西往深山老林裡一呆就是倆月,你知不知道你媳婦在家過得又多憋屈,成天讓人罵剋夫寡婦,娃都成了他娘遺腹子!”
明明心裡清楚老兒子也是因爲任務在身才身不由己,可王秀英就是忍不住這暴脾氣。
她是過來人,最清楚小兒媳的心思。
之前忍這麼久沒發作,大概也跟她一樣是怕老兒子有心理負擔無法好好完成任務,現在天下太平了,可不就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不然小兒媳也不能在這時候丟下老兒子上首都買勞什子烤鴨不是?
蕭和平第一次覺得他孃的聲音刺耳,那些個刻薄的字眼像碎瓷片般爭先恐後往他耳朵裡擠,割得裡頭血肉模糊。
他迅速沉默下來,站成了一塊石頭,愧疚過後那雙向來凌厲的眼睛很快被心疼給淹沒。
機關算盡,唯獨沒想到這層。
他自己也是在別人話茬子底下熬了好些年的人,最是清楚那種憋屈的感覺,媳婦一個大着肚子的女人,到底是咋從那些刀刃似的惡毒話裡熬過來的。
“娘,我想去首都找紅旗。”他緊抿着嘴脣。
“去啥去,紅旗不要你了!給我老老實實在醫院呆着養傷,你媳婦想見你的時候自然就回來了,她要是真不想見你那也是你活該,誰還沒個脾氣啊!”王秀英拉着臉把飯盒重重往桌上一放,“吃飯!”
“其實老姑可心疼您了,拿了好些東西才從人家裡換到兩隻母雞,說要給您補身子,您看,中午就給燉了雞湯。”打從進來看到蕭和平安然無恙的站着,小孫臉上的笑就沒停過,比王秀英這親媽還像親媽。
蕭和平端着香噴噴熱乎乎的雞湯,卻是食不知味。
接連一禮拜,他在醫院裡等了一禮拜他媳婦都沒來看過他一眼,倒是師部的戰友和領導來來回回來看了他好幾趟,伍先生的秘書還專程從首都趕來傳達伍先生對他的關懷。
蕭和平沒精打采的躺在病牀上。
小媳婦躲着他不出現,他真覺得自己病了……
殊不知此時首都某黑暗的犄角旮旯裡,他心心念唸的媳婦正挺着大肚子扮做一胖壯中年婦女,跟幾個以“投機倒把”爲生的中年漢子交頭接耳。
“對,不管啥物資都成,吃的穿的用的,只要你們能幫我收來東西,我絕對不虧待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