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恩禮一猜就是因爲她。
她爸反對她跟蕭和平結婚已經不是一天兩天,她媽卻始終站在他們這邊,長期這麼僵持下去,不鬧矛盾就怪了。
“我先上去看看我媽。”她邊脫外套邊往樓梯口走去,腳步微微有些凌亂,過度的自責限制了她的笑臉,讓它們如潮水般退去無痕。
不到這一刻,她或許都感覺不到自己的自私,因爲跟爸爸的矛盾,就這樣丟下父母跟蕭和平回了六十年代,把所有的問題留給他們自己去解決消化。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獨生女的這個身份,從來沒想過她的父母只有她這一個孩子,突然間嫁到目不能及的地方嫁給一個隔了半個世紀的男人,做父母的哪會不擔心。
她應該多給爸爸點時間讓他去了解去接受的,如果她能多花點耐心在他們身邊陪陪他們,或許事情就不會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
家大業大,人丁單薄,本就空曠的宋公館因爲宋父宋母的矛盾更顯冷清,連腳步聲都能聽出迴音來。
宋恩禮接過身旁金管家遞來的托盤,小聲敲了敲房,“媽。”
金管家說她媽這陣子基本就沒怎麼好好用過餐,大多數時間傭人進去打掃衛生都能看到盤子裡的東西原封不動的擺在那兒。
她聽着只覺得心疼。
從小到大父母一直相敬如賓,如果不是爲了她這個不懂事的女兒,性子溫和媽媽何苦出此下策來逼她爸。
不管怎麼樣,這次她一定要留下來等爸媽和好如初再走。
家教使然,宋母看上去依舊端莊,連頭上的每根髮絲都透着一股子與生俱來的優雅,只是再精緻的妝容再華麗的衣服也掩藏不了她眼中的疲憊,那樣的倦怠絕不是因爲一次夫妻間的爭吵或者幾天沒吃好睡好就能導致的。
就像是一件被供在高位上的梅子青香爐,在常年累月的煙火明滅中被不斷垢染,終於成了擦不去的顏色。
“媽,先吃飯吧,吃飽了纔有力氣繼續生爸爸的氣吶。”宋恩禮乖巧的在小圓桌上佈置餐具,略顯生疏的動作讓宋母看着放心不少。
雖然她挺看好蕭和平這個女婿,表面上看來蕭家人也都挺懂禮數,不過畢竟沒有真正相處過,誰也不知道她女兒在那邊過得到底好不好,有沒有被婆家欺負。
其實她對宋恩禮遠嫁的擔憂和心疼一點兒也不比宋父少,但她也明白不見得父母給予的就是好的,就好像她自己,從前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備受寵愛,可是父母給她安排的最好的婚姻卻從來沒有帶給她快樂過,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再走自己的老路。
“鬧鬧和他爸呢?”宋母拉着她的手,同她一塊兒在椅子上坐下。
“還在老家呢,他要上班來不了。”宋恩禮怕她媽擔心,就沒告訴她其實連她都是半夜三更纔敢回孃的,還得隨時準備回去,否則萬一有人上門找她就得出事。
寶貝女兒回來,宋母的心情好了不少,胃口好了點,多多少少用了幾口,只是一說到宋父,她的目光下意識黯淡了一下,“你怎麼會認爲是我要跟你爸爸離婚呢。”
宋恩禮傻住了。
總不能因爲她媽媽支持她跟蕭和平,她爸就要離婚換老婆吧……
難不成她爸想以此威脅她媽必須跟他同一陣線?
“媽,我爸爸該不是外面有人了吧!”
“別胡說,你爸爸不是那樣的人。”宋母手上湯匙一頓,語氣卻異常肯定。
“那是爲什麼?”
“哪有那麼多爲什麼,或許緣分到頭了或許沒感情了,總之這件事已經決定了……”
“是你們共同決定了還是我爸爸單方面決定了?”宋恩禮蹭的一下站起來,頗有些憤憤不平,“我去找他去!”
媽媽有多愛爸爸,點點滴滴她都看在眼裡,要說故意嚇唬她爸爸還有可能,絕對不會真的同意離婚,她爸這麼強勢,說不定根本不會給她媽媽決定權!
只見她一陣風似的跑了出去,宋母喊都喊不住她。
直到樓下傳來汽車的引擎聲,她緊攥的手心兒才緩緩鬆開。
她好慚愧。
她不知道要怎麼告訴女兒,她愛自己的丈夫勝過於愛她,哪怕明知道丈夫從未愛過她,她也甘之如飴的成爲他的妻子。
她一點兒都不想離婚。
約莫一個鐘頭後,宋恩禮仿若一隻打了勝仗的小母雞拽着宋父的西裝外套強行把他從車上拉下來,“您要是以後再敢去那種地方,我再也不會叫您爸爸了!別告訴我您要應酬,我們家還沒落魄到要董事長出去應酬的地步,別以爲我不知道!”
“這都哪兒跟哪兒,我只是去參加老友聚會。”宋父哭笑不得,就這麼任由她拽着自己走,哪怕熨燙妥帖的衣服被扯得亂七八糟,哪怕連襯衣帶背心被拽出褲腰也絲毫不在意。
這纔是他的寶貝女兒,他們家小禮小時候可會撒嬌了,跟團暖烘烘的小火苗似的一直架在他心頭慢慢的烤。
“別找藉口,什麼老友聚會要叫到這麼多女人作陪,怪不得您要跟我媽離婚,我絕對不同意你們離婚,您要是真敢這麼幹,我再也不回來了,反正也無家可歸了!”
“小禮,這是我跟你媽媽之間的事,我們倆已經決定了,你媽也是同意的,你別跟着添亂。”宋父沒了耐心,掰開她的手,快她幾步上了樓。
宋恩禮跟上去,卻罕見的被樓道口的保鏢給攔在外頭,她只得又下樓找宋爺爺商量對策。
祖孫倆最後決定還是先回六十年代,讓宋爺爺去把師長打發了,也省得他老上他們家串門找人,這樣宋恩禮也能安安心心裝幾天病,回孃家把父母的事處理好。
聽說要讓他當勞模上臺演講,宋爺爺那叫一個迫不及待,回房不到三分鐘就把行李收拾好了!
出風頭啥的,他最喜歡了!
“要不我跟你一塊兒回去吧,我態度再恭敬點,你爸爸總會接受我的。”媳婦要帶着兒子回孃家,把他一個人留在這兒,蕭和平不放心也不捨得。
宋恩禮給鬧鬧東西的時候,他不停在邊上勸說。
“你態度還不夠好?總不能天天去給他請安吧,這不是你的問題,可能是我爸一直沒從我失蹤的陰影裡走出來,我回去會找心理醫生幫忙分析,你別擔心。”父親跟丈夫,宋恩禮毫不猶豫的站隊後者,雖然她心疼父母,但蕭和平並沒錯。
“行吧,那就聽你的,啥時候你覺得咱爸能接受了我再去。”蕭和平抱着兒子親了又親,順勢把她也一塊兒團懷裡,一大一小全都摟到膝頭上,“那我想你們娘倆了咋辦?”
宋恩禮笑彎了眉眼,水汪汪的把他整個人都囚在裡面,“傻啊你,我又不是不回來了,不管能不能調解好,三五天我一定會回來一趟,不然別人指定起疑,月底咱再一塊兒置辦年貨,到時候把娘送回老家咱們就回我孃家過年,不過娘那邊的思想工作你來做,她肯定希望鬧鬧能在自個兒家過第一個年。”
只要能跟媳婦兒子在一起,上哪兒過年蕭和平都不反對,當下點頭,“都聽你的。”
小孩子長得快,兩個來月已經大了一圈,剛出生時候的衣服已經緊了,宋恩禮怕繃着他,都沒裝,只往媽咪包裡塞了些小碗小勺奶瓶之類已經用順手的東西。
照顧孩子方面蕭和平比她拿手,特地把他跟王秀英一塊兒總結的要點記到紙條上,一字不落的教給她。
宋恩禮目瞪口呆的看着上面的條條狀狀,啥時候吃啥,啥時候穿啥,精確到分秒克色,她第一次知道原來她兒子白天喜歡蓋蠶絲被晚上喜歡蓋棉被,不然會睜着眼睛鬧上許久,更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她兒子喜歡軍綠色,他特別喜歡那件軍綠色的小毛衣,每次穿都會咧着無牙嘴樂。
這些細節,足以說明蕭和平這個當爸的比她要盡責許多,如果不是全身心的投入,誰會注意這些可有可無的事。
本來想要回家請個奶媽一塊兒照顧兒子的宋恩禮在看到這紙條後,立馬打消了心思,哪怕她做得不夠蕭和平好不如他細緻,她也一定要學着自己做,絕對不能被他比下去。
宋恩禮一走,家裡頓時冷清了下來,沒有鬧鬧這個活寶在,王秀英覺得自己連主心骨都沒了,每天抱着胖孫子忙裡忙外的她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天天窩家裡給寶貝孫子織線衫做衣裳,掰着手指頭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他們孃兒倆早點回來。
倒是宋爺爺心大,絲毫也不爲家裡那對正在鬧離婚的兩口子擔心,樂樂呵呵的把自己種的東西拿去分給早就說好的幾戶人家,還堅持讓師長派人把蕭鐵柱也從老家接了過來,“我們倆可是革命同志,如果沒有他堅定我的信念一直鼓勵我支持我,光靠我一個人種不出這麼好的蔬菜!”
快過年了,咋着也得一塊兒到處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