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二天一大早,錢淑蘭準備妥當之後,就去找王守泉。

“去公社找周社長?”王守泉有些驚訝。

錢淑蘭點了下頭,“我們家雪梅被害得差點流產。我總要有個說法。”

提起這事,王守泉也是剛知道。之前他一直帶着社員忙活。然後聯繫火車幫着運東西,所以這事他還真是不知道。回到家之後,他才聽他娘說起周家村的生產大隊長被插了白旗。

這事本來就是周社長授予的,找他主持公道這不是瞎扯淡嘛。

“三嬸子,你最好還是沒沾惹周家這事。免得引火燒身。”

這年代的人都喜歡明哲保身,只是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

她對王守泉解釋道,“我不是爲周家翻岸,我是要爲雪梅討公道。踢了雪梅一腳的人必須賠償。”

王守泉懷疑地眼神看着她,他怎麼就這麼不信呢。三嬸子會輕言放棄嗎?

他突然想到在廣州的那天晚上,明明他和錢叔都沒法子應對災荒,可第二天一早,三嬸子居然想到賣豬肉。

他娘說三嬸子一夜沒睡。可見三嬸子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人。現在周家受了這麼不公平的待遇。三嬸子作爲周家的親家,居然袖手旁觀,他怎麼看都覺得不可能。

錢淑蘭伸手一拉,“趕緊走吧。就請你幫個忙,你瞅瞅你現在膽子怎麼變得這麼小。”

王守泉攤了攤手,“你怎麼不找明華幫忙?”明明三嬸子跟明華更親的,不是嗎?而且明華纔是生產大隊長,他只是管思想政治的。每次都是跟陳書記打交道。

錢淑蘭拉着他就走,“明華現在正帶人蓋豬圈呢。你也是我侄子,給我幫忙是應該的。再說你也是大隊幹部,一樣的。”

王守泉有些無語,這熟了就是不好,因爲她宰熟。

堂屋裡,何翠蘭聽到兩人的談話,嗔了王守泉一眼,“你三嬸讓你幫忙你就趕緊去。拿什麼架子呀。你三嬸還能害你不成。”

錢淑蘭回過頭翰何翠蘭笑笑,“大嫂在家呀。”她開口解釋道,“我是來找守泉幫幫忙,這不是瞧着這孩子機靈能夠跟我一唱一和!”

何翠蘭噗嗤一聲樂了,“你可拉倒吧。去找周社長理論又不是唱大戲。”她隨意地朝王守泉揮了揮手,“你早去早回!”

王守泉本來就是故意拿喬,並不是真的不去。聽到這話忙道,“娘,等爹回來的時候,你一定要跟他說,是三嬸子請我去幫忙的,我可不是偷懶不幹活吶。”

何翠蘭嫌棄地擺擺手,“行,我肯定告訴他。”

王守泉回屋拿了鑰匙。到大隊辦公室那邊去拿東西。

錢淑蘭門口等他。

看到他手裡拿的東西,錢淑蘭忍不住笑出了聲,“怎麼你還擔心周社長不相信你的話?”

王守泉笑着道,“還真說不準。我拿實物給他看,他纔會真的相信。”

錢淑蘭很認同地點點頭,“你說得也對。”

到了公社,王守泉暢通無阻。這要是她一個人來,估計還得讓門衛通報。就這人家還不一定樂意見她。

哪像王守泉來得次數太多太熟,門衛都認識了。

到了辦公室,周社長剛好有空見他。

看到王守泉,立刻招呼他坐下。

“周社長,這是我們生產大隊的錢淑蘭同志,專門負責養雞廠的事宜。”王守泉進來後就給周社長介紹。

周社長笑着跟她握手,“原來還是個爲黨繼續奉獻的老同志,你的精神值得我們所有人學習。”

錢淑蘭笑着道,“是咱們社員相信我。能爲社員辦事是我的榮幸。”

坐下一陣寒暄之後,周社長問,“你們的藤筐都交完貨了吧?”

王守泉挺了挺胸,很鄭重地點頭,“全交完了”

周社長也是與有榮焉,“好好幹!這次廣交會能夠全部賣完,你們也爲我們王河公社爭了光,我會向縣裡表揚你們生產大隊,爭取當上先進生產大隊。”

王守泉愣了下,先進生產大隊?

“對了,你們生產大隊的地種得怎麼樣啊?別的生產大隊都能貫徹黨的文件,深耕多種,你們生產大隊是怎麼一回事?聽說只種了幾畝試驗田。守泉吶,咱們都是國家幹部,要爲老百姓辦實事呀,你這樣不積極,也太拖後腿了。”

深耕多種就是深耕地多撒種。

王守泉有些急了。

錢淑蘭笑着道,“周社長,這事不怪大隊幹部,咱們生產大隊的錢已經全部投向養雞廠和養豬廠,就這還不夠,還朝社員集資呢。”

周社長對她的話有些不信,看向王守泉。王守泉趕緊點頭附和,“是,不僅僅只是養雞廠和養豬廠,我們還買了一輛拖拉機,沒錢買太多的種子。”

錢淑蘭也幫腔,“是啊,咱們隊買了8000塊的拖拉機就是爲了下半年能跟緊黨的政策,全部深耕多種,爭取能當上先進生產大隊。爲我們王河公社增磚添瓦,再創輝煌。”

周社長見兩人這麼有幹勁,激動地一拍巴掌,“好!說得好!”

他沉吟片刻朝兩人道,“今年你們生產隊沒有深耕多種,我也就不怪了。但是今年下半年,你們可不要拖後腿。”

王守泉朝錢淑蘭掃了一眼,見她點頭,忙道,“是,肯定不會拖後腿。”

而後又怕他提起這事兒,王守泉忙把報道和得獎的事情說了一遍。

廣州和臨陽省相隔千里,華國對外貿易中心也不可能會特地打電話通知他們。所以周社長也是第一次知道這事兒。

他激動地不行,忙催促王守泉把獎狀拿出來給他看。

王守泉便把手裡東西攤開來。

當真的看到這上面的名字和報導的時候,周社長欣喜若狂。

從去年大躍進開始的時候,整個劉關縣因爲大鍊鋼不積極和糧食不高產,從上到下的領導全部被上面批評過。

周社長一度以爲自己的位置岌岌可危。

所以今年才卯足了勁兒要好好的搞養殖。至於田地這塊,他全部交由上面分配下來的技術指導員負責。

“既然對外貿易中心給你們頒發了獎狀和獎品,我們王河公社也不能太小氣了。”他喊了一下自己的辦事員,“小李,你幫我去申請一下,拿些獎品過來。”

王守泉和錢淑蘭忙推辭不肯要。

周社長卻堅持要給,小李忙跑出去找財務那邊申請。

周社長看着那獎狀稀罕得不行,好像那獎狀是他似的。

等他心滿意足之後。

錢淑蘭才把這次來的目的說出來,“周社長,我想請您爲我主持一下公道。”

周社長放下獎狀,朝她道,“有什麼事你就說。只要所求合理,我們公社肯定會爲你主持公道。”

錢淑蘭便把周雪梅回孃家,因爲趕上批鬥,卻被人踢得差點流產的事情說了出來。

周社長的臉色立刻有些不好看了。他站起來,揹着手在屋裡踱步,而後看着兩人道,“你們兩人是什麼意思?”

看着他的語氣不復剛纔的慈和,錢淑蘭心裡有了計較,她抹着眼淚就開始哭訴,“周社長,周家這事,我們也是無妄之災,誰能知道他們居然這麼不積極。可是我兒媳婦是無辜的呀。她已經嫁進我們老王家,就是我們老王家的人。那些人憑什麼要踢她,還把我孫子踢得差點流掉了。現在我兒媳婦還在家躺着呢。周社長,你可要爲我們貧民老百姓主持公道啊。”

聽到他們不是想幫周家翻案,周社長臉色明顯好了不少。如果她是想爲周家翻案,這就是跟他叫板的意思,那他還真的想好好想想要不要獎勵她了。

現在擺明了她是想找之前那個踢壞她兒媳婦的肚子人算賬,他想了下,“行,我會讓他過來給你們賠禮道歉。絕不會讓你們王家受這等委屈。”

錢淑蘭立刻站起來,朝他鞠躬,“真是太謝謝周社長了。”

很快,小李推門進來。

申請到的獎品有兩塊毛巾,兩個五星搪瓷缸子和一個鐵皮暖瓶。

“這是給你的獎勵。”周社長說着又對小李道,“你去把孫山虎給我叫過來。”

小李點頭應是。

很快,一個長得尖嘴猴腮,眼神猥瑣的小個子男人走了進來。

“周社長,您找我?”

“孫山虎,前幾天你帶人去周家村批鬥,是不是你把一位懷了孕的農村婦女弄得差點流產了?”

一聽是這事兒,孫山虎也有些心虛,可他到底是個老油子,這幾年缺德事幹得不老少,還真不覺得這事有什麼大不了的。不過對周社長,他該有的尊敬還是要有的,忙矢口否認,“周社長,真不是我的錯,是那壞分子的女兒一直哭哭啼啼。始終不肯跟壞分子斷絕關係,我急了纔會踢他的。”

錢淑蘭從椅子上站起來,指着他破口大罵,“我兒媳婦已經嫁給我兒子,就是我們老王家的人。她已經懷孕三個多月,是個人都能看出來她懷孕了,你又不是睜眼瞎。我看你根本就是蓄意謀殺。”

孫山虎氣得想打人。只是領導虎視眈眈地看着,他到底不敢,只是埂着脖子不承認,“沒有!我纔不是。”

“那麼多人看着呢。你想否認也不行。”錢淑蘭朝他道。

周社長臉色鐵青,當他這是供銷社呢,吵吵個不停,他大聲呵斥起來,“都給我閉嘴。”

他指着孫山虎道,“趕緊給人家道歉。並且賠償五十塊錢。”

孫山虎有些憋屈。自從當了公社的治保主任(民兵隊長),他就再也沒有過過以前那種憋屈日子了。

可看到周社長這副表情,他也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把錢掏出來。

朝錢淑蘭道完歉之後,他羞愧地滿臉通紅立刻從房間裡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周社長當起了和事老,“錢淑蘭同志,你別有想法,他也是爲我們公社服務。不是對您兒媳婦有個人矛盾。”

錢淑蘭見他執意護着他,只能道,“周社長,你多想了。我對孫山虎同志沒有什麼想法,他除了做事有點太激烈,爲黨服務的心還是好的。”

周社長看她說得認真,心裡頓時放心了。

錢淑蘭頓了一下又道,“周社長,我想向你表揚一個人。”

“我想表揚喬田寶同志。”

周社長和王守泉都是一愣。王守泉覺得他三嬸子是瘋了,人家剛把你親家告了,你居然在這表揚人家。

周社長也很意外。

錢淑蘭一本正經地道,“周社長,我聽說喬田寶同志爲了貫徹黨的文件,把周家村生產大隊的地全部深耕多種一遍。這種不怕吃苦不怕累的精神值得我們學習。我建議公社大力表揚喬田寶同志的光榮事蹟。”

周社長似乎很心動,還真的在認真思考她剛剛說的話。

見此,錢淑蘭再下一劑猛藥,“我們王家村要是今年也能像喬田寶同志學習。秋收的時候,說不定也能畝產萬斤。”

王守泉忙拉了下錢淑蘭的衣袖。三嬸子這是瘋了嗎?

哪有人這麼幹的。那種瘋子就該亂棍打死。

周社長一把握住錢淑蘭的手,心裡也放寬了心,原以爲這位老同志對壞分子有同情心,現在看來是他多想了。“這位同志說得對,像喬田寶這樣兢兢業業爲國家和人民做貢獻的人就應該接受表揚。”

錢淑蘭笑得滿臉褶子,很是謙虛地擺擺手。

周社長突然福至心靈,狀似不經意地問起兩人,“你們我們養豬場和養雞廠今年的任務這麼重,應該需要不少人手吧?”

王守泉以爲他要安排人下來接管幫子,剛想開口拒絕。

錢淑蘭卻是搶先一步答道,“是,我們生產隊正缺餵豬餵雞的人手呢。”

聽到這話,周社長喜不自勝,輕咳一聲,有些難爲情道,“這次因爲許多生產隊的幹部被插了白旗。被打成壞分子。我正發愁呢。下面的勞改農場土太少了,根本收不了這麼多。既然你們隊需要,那就分給你們隊吧。不過我可要叮囑你們,不可跟這些壞分子接觸太多。要是受他們的腐化,被人告到我這裡,我可不會給你們做主。”

王守泉心中驚疑不定。所以這纔是三嬸子要表揚喬田寶的目的,就爲了打消周社長的戒心?

錢淑蘭忙不迭地保證,“肯定不會!我們家可是八代貧民。怎麼可能會被壞分子侵蝕!請領導放心,我們整個王家村生產大隊都會監督他們,時刻督促他們要進步。”末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問周社長,“我聽說有那壞分子一天只要半斤口糧,是真的嗎?”她眼裡閃過一抹小算計的精光。

周社長卻對她的表現很滿意,“行,人放到你們隊就按你們的來。如果讓他們吃飽了飯,估計他們也會瞎折騰,不會餓着肚子反思自己的錯誤,才能更深刻。”

王守泉和錢淑蘭立刻點頭。

兩人出了公社。在回去的路上,王守泉問,“三嬸子,你怎麼知道周社長要把人往下安排呢?”

錢淑蘭指了指田裡幹活的人,他們的身軀彎得不像樣,一點力氣也沒有。顯然是餓得太久沒力氣幹活的。

“在農村鄉下尚且吃不飽飯,那些勞改農場的地比我們王家村也好不了多少。糧食估計也很緊張。怎麼可能願意有人去分一杯羹。”錢淑蘭也只是試探一下。

反正她的目的只是爲了讓喬田寶好好享受這短暫的風光。

“自從去年年底,就一直沒下雨了,這小麥要是再抽不了穗,社員們餓得咕咕叫的時候,那時候喬田寶這個人物就會被社員們打成過街老鼠。”

出現災荒,有經驗的老農民肯定極力補救。可這些農技員因爲技術就不過關。要不然也不會相信那深耕多種的道道。自然也不會聽農民們的話。所以,兩者之間一定會扯皮。

小麥到最後收的肯定不如以前。沒有糧食吃餓肚子,農民就會對公社不滿。

公社領導自然不能指責說是上面政策錯誤,也不會承認自己有問題,只能由下面的人背鍋。

按照慣例肯定是這些被批鬥的人背鍋。說不定會說是這些人把錢貪污了,所以買了不長穗的假種子。

現在錢淑蘭建議周社長可着勁兒地誇這些技術員。說耕地全是他們一手包辦的。

現在誇得越多,後面他們受得傷害就越大。

喬田寶在周家村舉目無親,走又走不了,只能任由隊員們發泄不滿。下半年秋種,他纔不會瞎指揮。說不定明年還能好一點。

她不是不想把喬田寶擼下來的,可是想也知道根本就不可能辦到。

這喬田寶也是按照上面的政策辦事,所做所爲完全合法。他唯一錯的就是太急功近利,不僅聽不見別人的意見,還看不起鄉下老農民。

如果喬田寶像曹傳正這樣能夠聽進別人的意見,她也不至於會這麼算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