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爲了趕時間好種下一茬的紅薯大家都卯足勁兒幹活,甚至連天黑都願意幫着運紅薯。

畢竟黑天偷摸藏東西可比白天容易多了。

半個月不到,王家村生產大隊種的兩千畝紅薯全部被收上來。

過稱之後,畝產才1200斤,比起以前還少了400多斤。工作組很是生氣。覺得下面的人肯定是藏糧食了。

徐志飛卻道,“我帶着民兵們一直看着呢,不可能有人偷藏糧食的。也許是因爲災荒吧。畢竟一直沒有下雨。”

工作組不相信。

這次夏收,除了留種,分給社員們的口糧每個人每天只有半斤紅薯,而且還只管到秋收。

以前一年至少有360斤糧食,這360斤是細糧,而不是這四斤才頂一斤的紅薯。可沒辦法,鬧也沒用。

許多社員餓着肚子去公社廣場鬧,工作組根本沒出現,只讓那些民兵拿着槍圍着他們,抓了幾個領頭人,其他人就慫了。

王家村的社員們心裡除了慶幸自己多偷糧食,已經沒有別的想法了。

就在大家以爲夏收告一斷落的時候,上面又來了政策。

王守泉在會上通知,“爲了慶祝大躍進所有食堂必須再辦起來。不辦就是搞資本主義。請大家把分下來的口糧再交到食堂裡吧!”

大家只能認命,反正分到的也不多。交就交吧!

王家村現在又得在食堂開火。爲了節省柴火,一天只煮一次飯。

下午那頓要麼自己偷偷吃自己偷藏的,要麼就把早飯留一些到晚上吃。

這天下午,又到了晚飯點。

許多人家冒起了煙。

這時從村口來了許多民兵,把整個王家村圍得那是水泄不通。

王守泉臉黑如墨,看着徐志飛有些惱怒,“你這是什麼意思?”

徐志飛也很憋氣,這次領導全把氣撒到他的頭上,說王家村畝產太低是因爲他故意放水。周社長就在這時說興許是生產隊的社員偷了。畢竟大晚上的偷東西很方便。

於是就有了這次的突擊搜查。

徐志飛尷尬不已,只能朝王守泉道,“這次的任務是由周社長帶頭,我也只是副手。”

王守泉看着周社長,沒想到他這麼慫。這才幾天時間,居然就抗不住了。

王守泉抿了抿嘴,攔住了他們,“我們可沒藏糧食,要是你們搜不到,我非要到縣裡去告你們。”

周社長腳步一頓,“我們也是爲了完成上面佈下來的任務。不能讓你們私下搞個人主義。咱們現在已經是共產主義了。”

王守泉被他噎得半死。

周社長帶着民兵挨家挨戶地搜,可家家戶戶除了早上剩下的紅薯,就沒有多餘的糧食。

他不由得有些懊惱。特地找到曹傳正問王家村的情況。

曹傳正畢竟不是王家村人,不可能會爲王家村說話。他想得很美,可曹傳正立身不正如何檢舉他人,他面無表情地搖頭,“沒有藏糧食,他們都是晌午從食堂領半斤紅薯。下午燒點開水接着吃晌午剩的紅薯。”

周社長只能懊惱地帶隊回去。

沒過幾天,曹傳正接到了父母的電報。

他立刻到王守泉那邊開介紹信請求回家一趟。

王守泉沒有爲難他,立刻就給開了。等他拿到介紹信之後,曹傳正想把這個月的口糧領了之後再走,可上次被人搶了,他就想找人跟他一起去。

於是曹傳正找到了錢淑蘭。

錢淑蘭一口答應直接讓王守仁,孫大琴,王守禮三個人陪他一起去。

王守禮的傷已經好了,可王守義出差還沒有回來,所以他只能在家等。

四人領完糧食回來的時候,剛好遇到從縣城步行回家的王丹娜和小梅。

兩人各背了一小袋東西。

打完招呼之後,王守仁和王守禮立刻把兩人的東西接了過來。

孫大琴好奇道,“這裡是啥東西?”

王丹娜頗爲自豪,“是這個月的口糧,我和小梅省下來的,擔心家裡沒東西吃,就趕緊送回來了。”

孫大琴眼一亮,“是麪粉嗎?”

王丹娜搖頭,“現在城裡發的都是粗糧了,這是紅薯粉,沒有細糧了。”

一連半個月吃得都是紅薯,再好吃的東西都會膩,更何況紅薯吃得太多容易造成消化不良。

孫大琴現在只要一聽見紅薯兩個字就反胃。

王守仁和王守禮也是差不多的情況。真是吃得夠夠的!

曹傳正沒想到在自己臨出發之前還能看到小梅,只覺得她比以前更好看了。臉色也變白了不少,只是要更加沉穩大氣。

他想接近她,想跟她說話,可這麼多眼睛看着,他實在不敢。

再加上之前錢嬸子還嚴厲禁止他跟小梅來往。他就更不敢了。

於是一直走到王家村生產大隊,曹傳正也沒找到機會跟小梅說上一句。

他眼睜睜看着小梅走進王家的大門。

回到家裡,錢淑蘭也看到兩人帶回來的糧食。雖然只是紅薯粉,可她也高興,代表這兩孩子還是有心的。

錢淑蘭不知怎麼得,她開始反思自己以前的想法有錯誤。她以前一直以爲饑荒的時候,死的多數是城裡人,現在看到這兩小口袋的糧食,才突然醒悟過來,死的多數是鄉下人吧。畢竟農村的糧食都被收上去了。

“娘,你怎麼了?”王丹娜見她娘一直瞅着那兩袋糧食沒說話,不由得提醒她。

錢淑蘭猛然間回過神來,朝她搖頭,“你們吃了嗎?”

王丹娜搖頭,“還沒吃。”

錢淑蘭立刻到竈房給他們煮飯。而且不要其他人幫忙。

她把煙囪關上,自己在竈房裡,可以用空間把多餘的煙霧吸掉。

燒好了飯菜,天也黑了。

大家看到錢淑蘭煮的飯菜,都情不自禁嚥了口唾沫。

其實她燒得並不奢侈也就是一盆粗糧饅頭和一盆紅蘿蔔燉粉條裡面還有幾塊肉。

可對於現在的他們已經是心滿意足了。

錢淑蘭朝大家道,“一連吃半個月的紅薯大家應該吃膩了,今天兩個孩子回來我們改善一下伙食。這些糧食是我偷藏起來的,你們出去千萬別說漏嘴了。”

大家全都一個勁兒地保證。就連最小的柱子都煞有其事地保證。奶聲奶氣的樣子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一家人吃着這簡單的一頓飯,雖然外面氣候炎熱,可老王家的氣氛卻比任何時候都要熱鬧。

第二天一大早,王丹娜和小梅就回了縣城。錢淑蘭擔心兩人路上會遇到意外,就讓王守禮駕着馬車送她們去。

而,王守仁今天也有重要的事。他要到鎮上的農機站考拖拉機結業證。

錢淑蘭不放心他,也跟着一起去了。

雖然這老師出得題目很難,可王守仁還是通過了。

錢淑蘭喜不自勝,非要帶他去百貨大樓買一斤糖果慶祝。

王守仁有些羞郝,“娘,不用了吧!你和大舅一次就通過了,我學了這麼多天才通過。怪丟人的。”

錢淑蘭卻不同意,“話不能這麼說!人跟人是不一樣的。我和你大舅靠的是腦子,你靠得是勤奮。都是經過辛苦努力才考到的。”

王守仁聽着這話怎麼這麼彆扭呢。他娘這是誇他嗎?是嗎?是吧!

錢淑蘭卻渾然不覺,她不可能一直用鼓勵的話來教育他,她必須要讓王守仁認識自己,知道自己的短板和長處,才能成爲真正的有用之人,“你也不用一直自卑!就算你不能跟別人比腦子,你也可以跟人家比勤奮嘛!你知道龜兔賽跑的故事吧?你只要踏踏實實的工作,努力完成娘交給你的任務,你一定能幹一翻大事。”

王守仁細細琢磨,他娘說得好像還挺有道理。

雖然他的結業證比他娘大舅晚了這麼多天,可他好歹通過了。他靠得可不就是勤奮麼!

當下也就沒有再拒絕他孃的好意。

兩人到了供銷社買糖,不可避免地就遇到洪順友。

王守仁還有些不好意思。可他瞅了一眼他娘,一點影響也沒有。

“嬸子,您來了!”洪順友精神似乎有點不太好,蔫蔫的。

錢淑蘭皺緊眉頭看着他,蠟黃乾癟的臉,眼窩深陷,顴骨突出,很明顯的營養不良,“你怎麼有氣無力的?你沒吃飽飯嗎?”

洪順友滿臉苦笑,捂着肚子,動作遲緩地開始稱糖果。

錢淑蘭把糧油本遞過去,付完錢之後,轉身就要走。洪順友想跟她打聽王丹娜的消息,他不是沒找過王丹娜可她總是避而不見,這一個月幾乎就沒看到人影,他怕她已經嫁人了。他剛想開口問,可人已經轉身了。

他只好把嘴裡的話嚥了回去。

“我要半斤水果糖”又一個顧客來了。

洪順友只好開始稱。

“哎,我說你這小兄弟!你以前可是一把就能抓準的,你現在怎麼回事?都十來次了,不是多了就是少了。你故意耍我玩吶!”顧客很是不滿。

洪順友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想開口解釋,誰知眼前一暈,就這麼倒了下去。把那顧客嚇了一大跳。

“我的老天爺,我還是不買了吧,我就買半斤水果糖,你居然就暈了。”說着火急火燎地跑出百貨大樓。

“哎!你別走啊!你把人給氣暈了!”後面的顧客跟在那人後面大聲嚷嚷着,也順勢跑走了。

其他人聽到了,也都湊過來看。

錢淑蘭還沒走遠,聽到後面有人喊話的聲音。她下意識地回頭看。

她此時正站在櫃檯這邊的走道盡頭,正好看到洪順友倒在櫃檯後面,嚇得她趕緊跑過來,察看情況。

王守仁也是傻眼了,也跟着跑過去。

錢淑蘭走過去,摸了一下脈搏發現他還有呼吸,想到剛剛他的臉色,應該是低血糖導致的。

錢淑蘭立刻把自己剛剛買的糖剝了一顆塞到他的嘴裡。

王守仁覺得他娘這法子可能行不通,“娘,你瞅瞅他這全是糖果,如果吃糖管用的話,他爲啥還會暈倒呢。”

錢淑蘭嘆了口氣,“興許是他沒錢買糖呢。”

王守仁愣了一下,沒錢買,不會偷一顆嗎?反正別人也不知道。

錢淑蘭瞅了四周發現剛纔還圍觀的羣衆,要麼已經走了,要麼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了。她一眼就知道王守仁的意思,小聲道,“我們偷自己種的紅薯,好歹是自己種的,心安理得。可洪順友這就不一樣了,這是公家的,他要是拿了就屬於偷盜。”

王守仁一想也是。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洪順友才清醒過來。

十分鐘前,供銷社的經理特地跑過來詢問他的情況。看到洪順友居然餓暈過去,立刻號召所有的售貨員對他實施救助計劃。

最後居然捐了十五塊三毛錢。

等洪順友醒過來的時候,看到經理遞過來的錢,一個勁兒地拒絕。

經理拍拍他的手,感動地熱淚盈眶,“小洪啊,你是個好同志。肚子餓成這樣,也堅持站好最後一班崗,你是好樣的,這些是同事們的一點心意,你就收下吧。”

洪順友接過錢,朝經理一個勁兒地鞠躬感謝。

經理還有別的事情,看完人之後就離開了。

錢淑蘭朝洪順友道,“你好好保重自己吧。我們也走了。”

洪順友趕緊拉住她的胳膊,急切地求着,“嬸子,你別走!”

錢淑蘭詫異地挑了挑眉,“你還有事?”

洪順友忍不住流下了淚,他剛纔差點死了,是嬸子救了他,“嬸子,謝謝你救了我!”

錢淑蘭擺擺手,“不用謝!”她側頭瞅他一眼,“沒事的話,我們要走了。”

“不!還有事!”在她不解地注視下,他吭哧半天才說道,“我想問下丹娜,她怎麼樣了?”

錢淑蘭哦了一聲,隨口道,“她好着呢。她現在是縣城臨時工了。你不用擔心她。你過好自己就行了。別想着她了。”

洪順友神情十分落寞。錢淑蘭卻沒興趣跟他掰扯,抓了一把剛纔買的糖遞給他,語重心長的說,“人如果不自愛,就不配得到別人的愛!即使是母愛!”

洪順友看着手心裡的水果糖,顏色豔麗,想起她剛剛說的那句話,他愣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