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十二月,正是收晚薯的大好時節,太陽已經沒有之前那麼毒了,可依舊是個晴天。太陽高高地掛着,底下是數也數不清的人在忙着收紅薯。

老王家,除了在縣城工作的幾人全都要下地。大人們正在彎腰刨紅薯,小孩子們也不上學了,幫着大人們撿紅薯。

到了十一點半的時候,民兵們開始去食堂吃飯,錢淑蘭讓姜玉瑛帶着孩子們先去食堂。等該走的人都走了,李春花,孫大琴和王丹枝開始行動起來,王丹枝負責望風,孫大琴和李春花負責在地頭挖坑,把堆在旁邊的紅薯往裡扔。埋了一部分之後,就把坑填上。

錢淑蘭看着三人配合的天衣無縫,心中也是嘆息不已。她直了直身體朝其他人家看去,也和老王家差不多的情景。

吃完晌飯,大家也顧不上睡午覺繼續下地幹活。

正幹得熱火朝天的時候,錢淑蘭耳邊突然聽到地頭有人喊她的名字。

錢淑蘭眯着眼睛擡頭去看,原來是錢維漢。

他和張招娣今天是負責村東頭的那塊地,喊她應該是有事吧?

錢淑蘭立刻直起腰走到地頭。

“大哥,有事嗎?”

錢維漢瞅了瞅四周,發現大家都忙着收紅薯,根本沒空搭理他,忙把手上的信遞給她,“你瞅瞅!”

錢淑蘭把手在身上蹭了蹭,她身上的衣服是最舊最破的,一般都是下地幹活的時候才穿的,已經完全是土色的了。

擦完手上的灰塵,她把信紙從信封中倒出來。

打開折得整整齊齊的信,一目十行地看下去,越看心越沉。

錢淑蘭下意思地回頭瞅了一眼姜玉瑛,發現她正在往筐子裡撿紅薯。顯然沒有注意這邊的動靜。

錢淑蘭回過頭,朝錢維漢小聲道,“大哥,等收完紅薯,我要去一趟上海。這陳家人太過份了。”

錢維漢皺了皺眉,卻不同意,“你去又能怎麼辦?人家可是市長。你一個老百姓沒權沒事能拿人家怎麼辦?”

錢淑蘭也知道這事有點難辦。雖然錢維漢有人脈,可這年頭多的是明哲保身的人,誰都不肯沾上右派,生怕也被連累。

錢維漢跟郭家又沒什麼關係,憑什麼要冒險幫他?所以她只能靠自己。

錢淑蘭能理解,她也是同樣的人,所以道,“你就放心吧,我肯定不會把自己搭進去。我就是把調來的消息告訴郭正良就回來,讓他跟陳家鬥。”

錢維漢沉吟片刻,才答應了,“那行!總之你要小心,可別引火燒身。”

錢淑蘭重重點頭。

剛準備想說什麼,那邊的民兵大聲朝他們喊,“你們在幹嗎呢?還不快收紅薯,要等紅薯爛在地裡才知道幹嗎?”

錢維漢氣得臉色鐵青,拳頭握得咯吱作響,一副要跟人幹架的架勢,“這些兔崽子,我非把他們揍扁不可!”

錢淑蘭擔心他脾氣上來,忙拉住了他,“趕緊藏紅薯要緊!你越理他們,他們越蹦躂。”

錢維漢一想也是,剛纔的火氣立刻鬆了下來,還是藏東西要緊。要教訓他們,等收完糧食再做也不遲。

又過了幾天,地裡的紅薯已經收了大半。

晌午時分,老王家的人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家裡,卻發現家裡居然來了人。

一個穿着打扮很是乾淨的女人正背對着他們站在門口。

錢淑蘭有些意外,試探着問,“請問。。。”

女人一轉身,錢淑蘭臉色頓時僵住了,她下意識側頭去看姜玉瑛,卻見她也愣住了。

白麗珠看着姜玉瑛身上髒兮兮的衣服,伸手掩住鼻子,但似乎想到什麼又拿開,大步走了過來,“玉瑛,你。。。還好嗎?”

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溫和,如果她的眼神不那麼厭惡的話。錢淑蘭都以爲她是來認錯來的了。

姜玉瑛一直皺着眉頭看她,“你有什麼話就直接說吧。別拐彎磨腳的了。”

她已經不是白麗珠的兒媳,自然也不會像以前那樣顧忌她的顏面。這個女人就是口是心非的主。

當初明明是白麗珠不喜歡她,要趕他們出去的,可她結婚當天,白麗珠卻跟客人明理暗理地說她不懂事,不想孝順老人,攛掇着兒子搬出去住。

大喜的日子,她硬是把那口氣嚥下了。如果她和郭正良不離婚,恐怕下面就是被白麗珠逼着住回去吧?

白麗珠臉色有一瞬間的僵硬。沒想到離婚後,姜玉瑛的態度變得這麼快。

雖然以前就是一副死人臉,可好歹還知道禮貌。現在這樣拆她的臺真是太沒教養了。

白麗珠尷尬過後,又換了一副表情,委屈地拭了拭淚,“玉瑛,我知道你怪正良,可他又能有什麼辦法?你讓他眼睜睜看着他爹死嗎?”

姜玉瑛抿了抿嘴沒說話。

錢淑蘭卻發現村裡許多人都圍了過來,忙把人請到堂屋。

又把家裡的大人小孩子全都趕到食堂吃飯,嚴厲禁止他們偷聽。

等家裡只剩下她們三個人了,錢淑蘭才沉着臉道,“你今天干啥來了?”

白麗珠一把握住錢淑蘭的手,“親家啊。。。”

她剛叫出聲,就被錢淑蘭擡手打斷,沉聲道,“別瞎叫,咱們已經不是親家了。”

白麗珠臉色有些難看,可還是把氣硬憋了回去,捏着嗓子道,“我知道你們怪我!可我也是沒辦法。”

她捂着臉,哭得歇斯底里,身子更是一抖一抖的,瞧着十分可憐。

可錢淑蘭和姜玉瑛誰也沒有安慰她,任由她在那邊發泄。

等她哭累了,白麗珠才擡起頭,抹着眼淚,“我也是沒辦法,但凡我有一丁點法子,我也不至於讓他們小兩口剛結婚就離婚吶。”

錢淑蘭對這話不置可否,冷哼道,“你對玉瑛不滿由來已久。要救郭縣長的法子千千萬萬,你卻選擇向敵人妥協,嘖嘖嘖,我看你就是個欺軟怕硬的,一點骨氣也沒有。”

被這麼毫不留情的罵了一通,白麗珠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白麗珠下意思地看向姜玉瑛,想讓她幫着說說情,可姜玉瑛卻一直低着頭裝看不見。

白麗珠氣得牙齒都快咬掉了。

錢淑蘭卻沒有時間跟白麗珠掰扯,這人應該是在上海求陳家吧?怎麼突然會跑到王家村來了,目的一定不單純,所以她臉色也不好看,“你還是趕緊說明來意吧?你也看到了我們正在收紅薯,正忙着呢,哪有空跟你繞來繞去的?”

白麗珠已經沒法子,見她油鹽不進只能把來意說了出來。

她兩隻手絞在一起,十分不安,吭哧半天才說了出來,“我來是想讓玉瑛結婚的。”

錢淑蘭愣了一下,以爲自己聽錯了,她掏了掏耳朵,眼睛緊緊地盯着白麗珠的嘴巴,“我剛纔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我是來讓玉瑛結婚的?”

錢淑蘭都要被氣笑了。

姜玉瑛也是一臉驚詫地擡頭看着白麗珠,顯然沒想到對方會提這麼個要求。

錢淑蘭驚訝之後,就是一頓呲,“哎,大姐姐,你誰啊你?誰給你的權利干涉別人的婚姻生活?臉咋這麼大呢!”

白麗珠的臉色就跟調色板似的,她咬着牙,就開始下跪,一副耍無賴的架勢,“我知道我這要求有些無理,可我也是沒法子了!”

呵!還知道自己無理也是不容易啊!

姜玉瑛還在呆愣中,突然看到她跪下,一時之間竟沒有反應過來。

錢淑蘭拉着姜玉瑛站起來,皺眉看着白麗珠,“你這是什麼意思?來我們家逼迫嗎?”

錢淑蘭直接把堂屋的門拉開,指着外面,“趕緊給我滾!”

白麗珠卻是不肯,捂着臉就開始哭,“我也是沒法子了,陳萱萱說如果玉瑛不結婚,她就不跟正良結婚。我好不容易纔勸服正良娶萱萱。不能功虧一簣啊。老郭怎麼辦?他要是成了右派份子,咱們全都要跟着一起玩完。我也是沒法子了,玉瑛,我知道你是好姑娘,老郭對你也不錯,你救救他吧。”

說着膝行幾步,到了姜玉瑛面前,就要給她磕頭。

錢淑蘭嘔得不行!

正拉扯間,突然眼前一暗,有人走了進來,把白麗珠的胳膊擡了起來,“娘,你別鬧了。”

三人立刻擡頭看向來人,是郭正良!

只是一段時間沒見,郭正良整個人瘦了好多,以前那個帥氣俊良的有爲青年變成鬍子拉碴,眼窩深陷,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他的神情很疲憊,眉心緊擰在一起已經形成了一個川字,他的頭髮好久沒有修剪了,已經沒過了耳際。那雙如墨的眼眸也隱藏在長長的流海下。

姜玉瑛抿着嘴,看着他的時候,眼裡噙滿了淚水。

郭正良衝着姜玉瑛滿臉歉意,低下頭朝他娘道,“娘,別爲難玉瑛了。陳萱萱是騙你的。我爹根本就是他們家一手陷害的。她之所以跟你這麼說,也是想要報復我和玉瑛,並不是真的要嫁給我!她已經跟劉省長的大兒子定親了。”

白麗珠的腦子頓時炸開了,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眼神陰鷙,咬牙切齒地道,“這個賤人!我要撕了她!”

郭正良卻伸手攔住了她,低下頭又說了一個噩耗,“娘,爹已經被打成右派了。”

白麗珠頓時僵住,很快就淚如雨下,神色慌亂得不行,“怎麼辦?怎麼辦?你爹身子骨不好,他哪受得了呀?還有你呢?你大哥呢?工作會不會受影響?”

郭正良低下了頭,從臉上強擠出一抹笑容,“娘,我和大哥都被廠子開除了。”

這句話像是壓垮了白麗珠的最後一根稻草,她徹底崩潰,原本端莊得體的縣長夫人爆發出潑婦的一面。

她揪着郭正康的領口,不停地捶打着他的肩膀,“都怪你!都怪你!如果你聽我的話娶陳萱萱有多好,你爲什麼不聽話!你爲什麼不聽話!”

郭正良也不爭辯,低着頭好脾氣地任由母親發泄。

等白麗珠打累了,她一屁股癱軟在地,懊悔不已,“都怪我!如果不是我硬逼着你跟陳萱萱在一起,那陳萱萱也不至於這麼報復我們家。如果她真的喜歡你,怎麼可能轉眼就嫁給別人。分明就是在懲罰你的不識好歹。是娘害了你爹呀!”

她哭得傷心又絕望,兩隻手平攤着,趴在地上,臉緊緊地貼着地面,雙眼直直地看着什麼東西。

郭正良瞧着她的樣子,嚇得不清,“娘,娘,你別嚇我啊!”

白麗珠一聲不吭,眼神呆滯。

錢淑蘭心裡一緊,這人該不會受刺激太過傻了吧?

她心下一沉,笑湊到白麗珠的耳邊輕聲道,“你的大仇還沒報呢,陳萱萱那個賤人,難道你要放過她嗎?”

這話成功讓處於混沌狀態的白麗珠回過神來,一把推開郭正良,跪在錢淑蘭面前,“你是不是有法子?你教教我!只要能弄死那個賤人,讓我殺人我都幹。”

這是魚死網破的意思了,郭正良嚇得不輕,趕緊拉她起來,“娘,你胡說什麼呢。”

錢淑蘭彎腰看着白麗珠,給她提示,“既然她能寫信舉報你們家,爲什麼你們不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呢?”

聽着這話,白麗珠在心裡暗暗琢磨。隨後臉卻皺起來,“可他們家跟彭同志根本就不認識?”

錢淑蘭卻想到前世那麼些官員都落馬了,原因不外乎那幾條。

她笑着給白麗珠提示,“這世上不貪不腐,不愛美女,不得罪人,一點破綻也沒有的官,我還從來沒見過呢?你確定那陳市長真的是清白的?”

她調查的資料明明顯示陳市長這人有許多毛病。

白麗珠查不出,只能說她還不夠努力。

這話成功讓白麗珠回過神,“好!好!我去查!”她猛地抓住郭正良的手,“我們去查!絕不能讓她好過!”

兩人拉拉扯扯地走遠了。

郭正良走到門口的時候,忍不住回頭瞅了姜玉瑛一眼。

她眼裡閃過一絲迷茫和無措。

等人走了,錢淑蘭拍了她一下,擔憂地看着她,“你沒事吧?”

姜玉瑛擠出一抹笑,強撐着道,“沒事!”她有些詫異地看着錢淑蘭,“乾孃,你爲什麼要告訴她?”

錢淑蘭聳了聳肩,“讓他們自己去報仇不是很好嗎?省得我再去跑一趟了。再說了是他們連累了你,又不是你害得他們!”

姜玉瑛有些詫異,明明出事的時候,所有人都指責她,怎麼在乾孃眼裡,卻不是她的錯?

見她望過來,錢淑蘭道,“你剛纔沒聽嗎?明明郭正良一開始就不喜歡陳萱萱,都是他娘作的,非想攀高枝,讓他娶陳萱萱。一直順風順水的大小姐一朝被人拒絕,覺得丟了臉面,才下手整治郭家的。你就是池魚,根本不是根本。這事怪誰也怪不到你頭上。”

姜玉瑛頓時哽咽了,趴在錢淑蘭的懷裡,摟着她的腰,“乾孃,你說得真是太好了。”

錢淑蘭嘿嘿笑,絲毫不謙虛,“那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