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幾個兒媳婦就把飯菜燒好了,全都端上了桌。
有葷有素,煮得大米粥外加白麪饅頭。
錢淑蘭也把鄧興明叫過來了。
除了杜大梅,其他人全都坐下來吃飯。
因爲發生這種事情,所以大傢伙也沒什麼精神寒暄。
吃完飯,幾個男人開始追問鄧興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鄧興明把錢淑蘭替他找的藉口結合了一下,“我昨晚夢遊,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居然在養豬場門口,有個男人威脅我,讓我承認強姦了杜大梅,要不然他就把我半夜私會壞份子的事情說出來。我剛想跟他爭辯,他就把我打暈了。我醒來後就發現自己和杜大梅躺在橋洞底下,旁邊還站着幾個村裡人。”
錢淑蘭愣住了,原來鄧興明並沒有傻到家啊。她就說嘛,鄧興明怎麼會乖乖待在原地一直不回家呢。
孫大琴有些奇了,“你爲什麼不跟大家說你是夢遊了呢?而且你還承認自己幹了那事兒。”
鄧興明揉了揉臉,看向錢淑蘭,“我只是不想讓娘爲我操心罷了。”他側頭看向方永林,“前些日子,你不還提過一起案子跟我這類似嗎?”
其他人全看向方永林,孫大琴雙眼冒光,緊盯着方永林,催促道,“什麼案子?”
方永林嘆了口氣,緩緩說來,“就在兩個月前,咱們縣城也發生過一起強姦案,跟這有點類似。一個婦女被人強姦,一個工人正好下班路過,被民警抓住,工人拒不認罪,法官沒有采納他的證詞,判他強姦罪,後來被槍斃了。”
衆人‘嘶’了一聲,齊齊倒吸一口涼氣,這人也太倒黴了吧。
鄧興明低下頭,有些無奈,“那人一直不肯認罪纔會被槍斃,我認罪了,說不定馬主任看在我態度誠懇上,能判輕一點。”
在這年代由於缺乏法律依據,定罪量刑的隨意性很大。不同的人定的罪名也會不一樣。
他們並不信所謂的證據,認爲證據可以僞造的,只要你是唯一有嫌疑的人,那你就是兇手。說起來還真是可笑。
錢淑蘭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了。所以這次鄧興明能出來,一方面是杜大梅的口供,另一方面也是因爲自己是蔣縣長的親家吧。兩者缺一不可。
王守智還是對真正的犯人好奇,“那強姦她的人到底是誰啊?七弟,你就一點印象都沒有?”
鄧興明低頭想了半天,“他的聲音有點深厚,是個年輕男人,大概三十來歲。有一點點陌生。說話的時候帶着點威嚴,也有可能是我自己產生的錯覺。”
被人逮住私會壞份子,可不就是差點被嚇死嗎?他能記得這些已經相當不錯了。
王守禮摸了摸下巴,“你這範圍也太廣了,咱們生產隊這樣的男人沒有三百,也有兩百。”
方永林直接放棄了,“這事咱們查不出來,還是算了吧。”
其他人雖然也有心查,可這麼點線索,真的查不出來。
錢淑蘭朝大家道,“這事也算給大家一個警醒,你們以後一定要小心謹慎,不要一個人走夜路,可別再沾惹上這事兒了。”後一句純粹就是期盼了。
只是人倒黴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這種事情攤上也是避無可避。
錢淑蘭朝大傢伙道,“大家早點睡吧,明天你們還要回縣城工作呢。都累了一天了。”
說完,她牽着小敏帶着鄧興明一起離開了。
夜晚,羣星璀璨,周圍一片靜謐。
錢淑蘭拿出水晶球,順着靈氣的方向,一直往前走。
她到了一處駐紮在郊區的軍營。
她坐在空間裡看着面前這個男人。
他大約三十來歲的年紀,粗眉大眼,單眼皮,方臉,黝黑的皮膚,結實的肌肉,顯得他的身材特別健壯挺拔。
所以就是這樣一個男人強姦了杜大梅?
他會不會是杜大梅的未婚夫呢?
錢淑蘭原本想離開,可扭頭就看到他拿出一個日記本,從封面的皮子裡抽出一張照片。
照片上明顯是一家三口的合照,最左邊是他,中間是個六歲大的小男孩,右邊是個長相很溫柔的女人。所以這人早就結婚了?
他摩挲着這張照片,也不知道看的是照片裡的誰。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放下照片,重新塞回去封皮裡。錢淑蘭注意到他手背上有一顆黑色的大痣。就在錢淑蘭以爲他會上牀睡覺的時候,他又從下面抽出一張照片。
上面的人赫然是年輕了十歲的杜大梅,她梳着兩條麻花辮子,一隻手捏着其中一個辮子,她的嘴角微微向上挑起,是非常羞澀的笑。她的脖頸處還繫着一條絲巾。因爲是黑白照,所以看不出來是什麼顏色的。但是看得出來,她應該是個愛美的姑娘。
他的眼神裡透着一股子留戀,錢淑蘭不想再看下去,直接催動戒指離開了。
第二日一早,錢淑蘭送完小敏上學,特地找了錢維漢。
而後又到養雞場這邊,錢淑蘭注意到,有許多人都在有意無意打量杜大梅,甚至還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等她進來的時候,這些人立刻分開,裝成沒事人一樣。
杜大梅一直低着頭在餵雞。她的旁邊湊了兩個年齡稍大的鰥夫,似乎是在對她獻殷勤。
錢淑蘭交待完大家之後,立刻把杜大梅叫到僻靜處聊天。
她自然不能對杜大梅說自己是用靈力查到真相的,所以她只能拿錢維漢當藉口,“我大哥說他那天晚上見過你未婚夫!就在一點半的時候。”
杜大梅猛地一擡頭,眼神有些不信,“他是你大哥,他的話……”
錢淑蘭也不擔心她會懷疑,“我大哥當時拿着手電筒,所以他知道你未婚夫長什麼樣子。”
杜大梅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她只透露過他未婚夫是個當兵的,可沒透露個姓名,所以還真的有可能是他?
錢淑蘭把她未婚夫的長相描述一遍給她聽,而後又道,“你未婚夫左手手背上長着一顆大痣,對嗎?”
杜大梅整個人都驚住了,短促而痙攣地呼了一口氣,身體像是再也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似的,直直地往旁邊倒。
錢淑蘭眼急手快把人扶住,擔憂地看着她,“你沒事吧?”
杜大梅眼裡全是難以置信的淚花,她緊抓着錢淑蘭的手不放,“嬸子,你說得是假的,對不對?不可能的,他不可能這麼對我。他說了,等他報完仇就娶我,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他不會騙我的,不會的。”
錢淑蘭扶着杜大梅沒說話。
她都不知道自己告訴杜大梅這個消息是好還是壞了。
“不行!不行!我要去問問他!爲什麼要這麼對我?”杜大梅見錢淑蘭遲遲不肯回答,忙推開錢淑蘭往外走。
她的腳步有些發飄,踉踉蹌蹌的,連摔了好幾下,可她卻爬起來繼續往前走。
錢淑蘭在後面跺了跺腳,“他已經結婚了,兒子都六歲了。”
杜大梅急促的腳步聲立刻頓住,呆愣當場,而後緩緩回頭。
錢淑蘭看到她的眼睛從眼尾處瀰漫出一顆紅色的小點,然後開始往裡擴張。
這個樣子就好像仙女快要入魔似的,錢淑蘭趕緊上前,把人扶住,用擔憂的眼神看着她,“你還好吧?”
錢淑蘭握着杜大梅的手,這才發現她的皮膚滾燙得嚇人。錢淑蘭摸了下杜大梅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明顯是生病了。
“你這是發燒了!”錢淑蘭立刻扶着她往外走。
到了衛生站,正軍給她測量了體溫,“39度2,你需要掛水才行。”
錢淑蘭見杜大梅好似癡傻一般,趕緊讓正軍給她掛。
等正軍把針紮好了,錢淑蘭問他,“這兩瓶水要掛多久?”
“一個多小時吧。”
錢淑蘭點了點頭。陪了她一會兒,孫大琴跑過來找她,“娘,省城的百貨大樓來人了,這次想多要一點公雞。”
錢淑蘭看了眼杜大梅,見她安安靜靜地待在牀上,一聲也不吭,想來她應該是受刺激太過了。
錢淑蘭把正軍叫出來,“你好好看着她,可別讓她做傻事。”
正軍驚了一下,忙答應了。
錢淑蘭和孫大琴回到養雞場,一直忙了三個多小時。
錢淑蘭邊整理賬目邊對孫大琴道,“大琴,你去衛生站看看大梅怎麼還沒回來?”
孫大琴有些不高興,“娘,你管她幹什麼?她都這麼大了。而且她差點害七弟被勞改,你就一點也不恨她?”
錢淑蘭沒法跟她說出真相,直直地看向她。
孫大琴到底不敢跟婆婆嗆,只能無奈地答應,“好,好,我去!”
等人走了,柳月琴湊過來,“你家大琴說得也有道理。那姑娘一看就是個不安份的,年紀輕輕的也不結婚,原先扮醜也沒人打她主意,可她一恢復原貌,就有許多人惦記她了。我看她就是活該。”
錢淑蘭有些乾澀,“她也怪可憐的。”被自己最愛的人騙了這麼多年。女人一生中最寶貴的時間都被渣男耽誤了。現在連身子也被人家騙了。
這種時候,如果她還落井下石,她真的辦不到。
柳月琴見她這樣,嘆了口氣,“你這人就是心善。”
錢淑蘭沒說話,她哪裡是個善心人?她救杜大梅純粹就是意外,再加上對方是非值高,她才救的。
她不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爲,她只是覺得有些悲哀。
“娘,娘,杜蘭秋不見了。”老遠就能聽到孫大琴的聲音。
錢淑蘭擡頭去看,孫大琴飛快地跑過來,扶着涼棚的柱子大喘氣。
錢淑蘭眼睛盯着她,“怎麼回事?”
“我剛纔問了正軍,他說杜蘭秋點完點滴之後,就離開了衛生站。”孫大琴走過來一屁股坐到凳子上。
錢淑蘭把會計本收到自己包裡,趕緊道,“那我們去找找吧。”
孫大琴有些無奈,“找她幹啥。我纔不去。她都是大人了,還能丟了咋地。”
柳月琴在邊上問,“她會不會想不開啊?”發生這種事情,面皮薄的姑娘家想不開的話還真有可能會自殺。
孫大琴愣住了,趕緊從凳子上站起來,“那還是去找找吧。可別真的自殺了。”
於是其他養雞的大娘大嬸們也都開始找人。
錢淑蘭想到之前杜大梅的話,轉道去了大隊倉庫,鄧興明有些不自在,“她剛剛確實來了,想借自行車。”
錢淑蘭急了,“你借了嗎?”
鄧興明攤了攤手,“我哪有權力借給她。這事得要保管員簽字才行的。他今天剛好陪媳婦回孃家了,請假一天。”
錢淑蘭點了下頭,“那好吧。”
最終也沒能找到杜大梅,錢淑蘭猜想對方可能真的去找她未婚夫算賬了。
只是一直到晚上,錢淑蘭也沒能等到杜大梅回來。
她實在坐立難安,催動戒指,再次去了軍營,卻發現那帳篷里根本就沒有他的蹤影。
一個士兵進來收拾東西,“哎,我們營長真可憐。那個女人長得這麼漂亮,原來是個瘋婆子!”
“我看也未必,說不準兩人有什麼糾葛呢。只是苦了小軍了,這麼小就沒了爹。”
“可不是嘛!”
。。。
那男人沒了?錢淑蘭聽得一頭霧水。他怎麼沒了?會不會是杜大梅乾的?
錢淑蘭趁着兩人收拾東西的時候,把那個男人最保貴的日記本給收進空間裡了。
回到家裡,錢淑蘭翻開日記本。
裡面記錄得都是瑣碎的小事。
第一頁就是,離開大梅,我一夜未睡。爲了家人,我選擇了這條路,我並不後悔。
接着就是訓練。幾乎是一兩個月纔會記一次。
中間有一頁是,我終於把大仇報了。領導很賞識我,我決定留在部隊繼續當兵。大梅會理解我的。
又過了幾頁,今天有個女護士,長得很像大梅,她似乎對我很有好感。
又一頁,她對我表白了,我選擇跟她在一起。大梅,她終究跟我不是一路人。只是如果她知道我已經跟別人結婚了,會不會告我耍流氓?我還是不跟她聯繫了吧,時間長了,說不定她會以爲我犧牲了。
後面幾頁寫的都是婚後的甜蜜,卻沒有杜大梅的身影。
又翻了一頁,收到發小的來信,大梅被批鬥了,發小讓我回去,可我已經成家了。哪裡還能回去。所以我拒絕了。
又一頁,收到發小的來信,大梅被人救走了。原來她也不是那麼幹淨,肯定早就跟別人勾搭上了吧。幸好我娶了現在的媳婦。要不然我的頭該綠了。
接着就是好幾頁的家庭日常。
又一頁,今天訓練,大梅居然來找我了。我沒想到,她一直在等着我。她依舊那麼漂亮,她比我那隻知道帶孩子的媳婦長得漂亮多了。贗品終究還是贗品。她長得太漂亮了,我沒忍住……
這是最後一頁。
錢淑蘭合上日記本,心裡只剩下兩個字“渣男”!
到了第二日,生產隊的三個孩子們終於收拾行囊要出發了。
錢淑蘭也跟着錢維漢一起去。
到了軍營,錢淑蘭直奔昨晚那個營地。門口有許多哨兵在看守,裡面的人似乎在收拾東西。
錢淑蘭朝站在門邊的士兵,“我想找一下你們營長,請問能麻煩你通傳一下嗎?”
士兵把她打量了一下,聲音有些冷淡,“你找他幹什麼?”
錢淑蘭把手裡的籃子擡了擡,“哦,他之前幫助過我,我特地拿些雞蛋過來感激他。”
士兵眼圈都紅了,抹了一把淚,“我們營長沒了。”
錢淑蘭難以置信,“他戰死了?前天我還看到他的,那時他不是還好好的嗎?”
士兵的聲音有些艱澀,“不是戰死的,他是被一個瘋女人拿刀割喉的。”
錢淑蘭心裡一緊,追問道,“那個女人咋樣了?”
士兵愣住了,擡眼看她,那目光裡有審視也有懷疑。
錢淑蘭面上有些訕訕的,轉了轉眼珠子,捏了下拳頭,氣憤地道,“我要去揍她,營長這麼好的人,她居然都害。”
年輕士兵咬牙切齒地道,“不用了!她已經自殺了。”
錢淑蘭臉上的表情立刻呆住,她手裡的籃子差點滑下來,士兵穩穩地接住了,“大嬸,你的雞蛋。”
錢淑蘭接過籃子。一點也不願相信。
自殺?杜大梅真的和那個男人同歸於盡了?
“她怎麼可能殺得了?”
“我們營長說那人是她的表妹,跟着她一起到外面說話。可那個女人也不知道說了什麼,營長一時不甚,被她割喉,沒能搶救過來。”
“她……”杜大梅居然……
錢淑蘭木然,連招呼也沒跟對方打一聲,轉身就走。
一直到回了家裡,錢淑蘭都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
好好的一個人,居然就這麼沒了。明明是那麼一條鮮活的生命。
杜大梅爲了一個渣男,就這樣輕易地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真的是太不值得了。
這一夜,錢淑蘭根本睡不着,她百思不得其解。第二日一早,她就病得爬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