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轉眼過了三年。
1973年的王家村跟三年前幾乎沒什麼變化。老王家除了多了一個壯勞力,也沒什麼不同。
去年柱子就已經高中畢業了。但因爲縣城已經不對外招工,所以他現在只能留在生產隊幹活。不過因爲他是高中生,所以也進了食品廠幫錢淑蘭做滷蛋。
進入這個小組的人都是錢淑蘭信任之人,每天的工分起碼有十五個。
食品廠不忙的時候,他還會下地幹活,十分勤快。村裡的大娘大嬸們就喜歡這種踏實勤快話不多的小夥子。本來嘛,以王家村的生活水平,王家村的小夥子就不愁娶媳婦。
再加上柱子長得周正,性子也好,人還勤快。村裡許多婦女都想把孃家的侄女介紹給他。
李春花挑得那叫一個眼花繚亂。她收養柱子這事兒,在生產隊不是秘密,許多人都說她傻,經常話裡話外地寒磣她,她變得越來越內斂,幾乎待在家裡不怎麼出門。
現在就不一樣了,她變得十分活躍,好似這麼優秀的兒子足以打那些人的臉,她的臉上就差寫着揚眉吐氣這四個大字了。
這不錢淑蘭剛從養雞場出來,走到路上,就聽前面一箇中年婦女對着李春花誇起來,“哎喲,我說春花,你可算是熬出來了。把柱子辛辛苦苦培養長大。一轉眼都十八了,能掙錢了。”
李春花笑得合不攏嘴,嘴上卻謙虛着,“沒有,比不上你家大軍,他可是上完小學就在隊裡上工呢。我們家柱子纔剛剛上工,比不上。”
錢淑蘭撫了撫額,有點聽不下去了,她想加快加步走過去。
卻聽到後面有人喊她,“錢嬸子?”
錢淑蘭一回頭,就看到一個大概四十來歲的女人,穿着白色的襯衫,襯衫上衣口袋別了個鉛筆,下面穿着黑色的確良褲子,頭髮剪成幹部頭。
打扮得這麼時髦的中年女人,錢淑蘭所認識的人當中不超過三個,“你是?”
中年婦女笑了笑,她的笑容給人一種溫婉的感覺,“錢嬸子,我是柱子的親孃啊。”
錢淑蘭還在回想十幾年前的事情,就見剛纔還說得興高采烈的李春花直接懵了,轉過身看到來人。
她大踏步走過來,語氣有些衝,“柱子是我兒子,你不能搶走他。”
柱子娘愣了一下,而後朝李春花擺手,“我知道的,您對柱子這麼好,我哪裡會搶走他。我就是想來看看他。”
聽她這麼一說,李春花原本劍拔弩張的臉立刻窘了,不過她心裡還是有些不舒坦。如果她真的和柱子相認,那柱子不就知道他不是她親生的嗎?
李春花的心思都寫在臉上了,剛纔那個中年婦女湊到她耳邊輕聲說,“村裡人都知道的事,柱子肯定也知道。”
李春花驚訝地張了張嘴。顯然沒想到她費勁心思想要保守的秘密居然早就被柱子知道了。
她低頭想了一會兒,才朝柱子娘道,“那你看看他吧。”
錢淑蘭卻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如果她真想兒子,怎麼之前一次都沒來看過?反而在十五年之後纔過來。
想到李春花傻不愣登的,錢淑蘭覺得自己還是親自去看纔好。
一行人到了老房這邊,柱子剛好在家。
柱子娘看到兒子,顯得十分激動,把自己帶來的東西往桌上一放,然後衝到柱子面前,“柱子,我是你的親孃啊。”
柱子在她臉上打量了一圈,又回頭看了眼李春花和錢淑蘭,淡淡地哦了一聲。
柱子娘被他這淡得不能再淡的態度弄懵了,捂着胸口,眼圈瞬間就紅了,一臉的難以置信,“柱子,你是不是恨我?”
柱子搖了搖頭,“我已經不記得你了,說恨有點太過了。”
錢淑蘭和李春花走進來坐到兩人對面,剛纔還跟過來看熱鬧的人已經回自家做飯去了。
這會子,堂屋裡就四人,錢淑蘭看着這生疏到不行的認親場面,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波瀾不驚。
相比柱子孃的傷心絕望,李春花的心情格外的好。看吧,雖然柱子不是她親生的,可孩子只記她這個娘。
柱子娘拉着柱子的手不停地解釋,“柱子,你相信娘,娘也是沒辦法才把你送人的。娘知道對不起你。所以這次來,我除了看望你,還給你找了一份工作。娘真的想補償你。”
她能給的,這個農村婦女卻給不了,她兒子應該能原諒她吧?
哪知柱子聽了卻絲毫沒有半點反應,“不用了,我現在就挺好。”
柱子娘拍着他的手,一臉的心疼,“傻孩子,當工人多好啊,一個月能有二三十塊錢的工資,坐在辦公室裡,風吹不着,雨打不到的,多舒坦吶。你現在已經是高中生了,上了這麼多年的學,可不能浪費了呀。”
錢淑蘭聽到這話,眼神閃了閃。
李春花卻是再也坐不住了,當工人吶?這是多麼大的誘惑。她男人不是沒想把兒子也弄成工人,可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不發洪水不遭災的,城裡的廠子已經好幾年沒招人了。柱子也只能待在家裡幹活,可沒想到她男人辦不到的事情,這個女人居然可以辦到,李春花急切追問,“工作在哪裡?”
柱子娘笑着解釋,“就在縣城教育局。他剛進去只能當一名辦事員。我好不容易託人找關係弄到的名額。”
錢淑蘭微微皺眉,眼睛眯起問道,“你不是嫁到外省了嗎?”
柱子娘攏了攏頭髮,笑着給她解惑,“我愛人是在臨江省教育局工作,他有個老朋友就在這邊的教育局當領導。我聽說柱子高中畢業一直沒能找到工作,所以就請人家幫忙。”
錢淑蘭淡淡點頭,看向柱子,“這事就由你一個人來做決定吧!你也大了。”
柱子還是堅持原先的決定,“我不去,我現在幹得就挺好的,比教育局的辦事員拿的錢還要多。何苦要欠別人的人情呢!”
這最後一句話讓柱子娘直接崩潰,“柱子,我是你親孃啊,怎麼能算得上是外人,你這孩子是想挖我心窩啊!”她看着柱子的眼神格外的激動。
可柱子卻絲毫沒有動容,“從你把我送人的那天起,我就再也不是你兒子了。母子關係也是要講究緣分的。”
好絕情的人!柱子娘原以爲她可以通過幫兒子找工作來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誰成想他居然這麼決絕,對成爲工人一點也不心動。
她拿他沒辦法,只好把目光投向李春花,“大姐,我知道柱子還恨着我呢,可我是真心想要補償他的,你也是柱子的娘,他肯定聽你的話,你幫我好好勸勸他吧?可別拿自己的前程跟我賭氣。”
李春花見她拉着自己的手,還這麼求自己,心裡也很同情她,同時又覺得柱子的心太狠了,怎麼說這也是他親孃的一番好意啊。他怎麼能這麼糟蹋。
她清了清嗓子,看向柱子,帶了幾分埋怨,“你娘也是爲你好,柱子,這機會多難得呀!你還是……”
她還未說完,錢淑蘭都要被她這蠢樣氣死了。不過是一份工作,就讓她這麼沒節操,還責怪起柱子來了。要不要這麼沒出息。她站起來直接打斷李春花的話,“夠了,人蠢就要有自知之明,別仗着自己的身份要求別人。”
李春花沒想到婆婆這麼不給自己面子,她臉色漲得通紅卻拿婆婆沒辦法。
錢淑蘭看向柱子娘淡淡地道,“柱子,你已經看到了,今天也晚了。你回去吧!”
“那工作的事情?”柱子娘有點不放心,追問道。
錢淑蘭眯起眼睛打量她,“這世上的蠢人是挺多,可聰明人也不少,你想要認柱子,我不反對,可你這樣挑撥他們的母子感情,那就是歹毒了。以後你不必再來了,柱子也不會接受你的工作,你好自爲之!”
柱子娘呆呆地看着她,顯然沒想到對方這麼快就把她看穿了。她原以爲對方是個心善的,要不然當初她也不會把柱子交給她收養。可誰成想……她臉色微微一變,心裡暗自懊悔不該這麼快就暴露自己的目的。
李春花直接懵了,什麼意思?這人是在挑撥她和柱子的關係?
柱子娘急得一腦門汗,急急替自己辯解,“錢嬸子,我沒有,我只是想要補償柱子。”
錢淑蘭絲毫沒有給她面子,“你可拉倒吧!這十五年來,你一次也沒登過門,曾經你有無數次的機會可以補償他,可你並沒有。現在柱子已經長大成人,你就來摘桃子了,你想得倒挺美,你這麼能,你咋不上天吶!”
柱子娘已經很久沒被別人這麼不留情面的訓斥,尤其是她男人當了教育局的領導之後,她也跟着有了話語權。現在,她居然被一個鄉下老婆子教訓,她心裡恨不得把對方千刀萬刮,可她也知道自己並不佔理,所以她臉色也只是僵硬了一瞬,很快又重新恢復原狀,委屈巴巴地說,“錢嬸子,你現在對我的誤會太深,我先告辭了。”
她深吸一口氣,眷戀的眼神看向柱子,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這難捨難分的樣子,要不然年齡相差太大,她都要以爲是生死離別的情侶了。錢淑蘭心裡一陣惡寒。
等人走了,柱子立刻表態,“奶,我不會認她,也不會去當工人的,您放心吧!”
錢淑蘭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奶奶當然相信你是個好孩子,你娘這人心思不單純,你千萬別摻合進她的新家。”
柱子點了點頭,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