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皚皚的劉關縣仿若銀裝素裹,入眼皆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
鄧雲萍裹着厚厚的棉衣,從汽車站裡走出來。寒風凜冽吹到她的臉上,她渾身打了個機靈,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卻發現幾片白雪飄到她的脖子裡,冰得很。
“雲萍,你家在哪裡?我們怎麼坐車?”她旁邊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一手提一個大包,身後還揹着一個,出來之後,頗有幾分茫然。
鄧雲萍捂着被冷風颳過有些發紅的鼻子,朝他無奈一笑,“我們只能碰運氣了。”
雖然幾個哥哥都在縣城,可他們也只有自行車。現在道路上的積雪這麼厚,根本就沒辦法騎自行車。所以還不如趁着天色漸晚,早點趕路。
男人點了點頭,沒有任何不滿,“行!”
要說這兩個也夠背的,硬生生走了三個多小時纔到家,中途居然沒遇到一輛馬車。
到了王家村,因爲天冷,大家都貓在家裡。鄧雲萍從村頭走到村尾,依舊沒能遇到一個村民。
她到家的時候,錢淑蘭正在烤紅薯,小敏邊哈氣邊畫畫。
錢淑蘭也沒有想到小敏居然會有繪畫天賦,尤其還是國畫。
昨晚,老師給她佈置這一週的作業。她正在學習怎麼畫這盤新發出來的蒜苗。
之所以不畫花是因爲這是資本主義小資情調,絕對不能允許的。所以她只能拿大蒜苗湊數。
小敏畫的很認真,錢淑蘭好幾次擡頭打量她的時候,她都沒有察覺。這麼專注的做事是非常動人的。
就在她把紅薯烤熟往藤筐裡丟的時候,院門被人拍響,而後她就聽到那熟悉的聲音。
錢淑蘭也顧不上給煤爐架子上再添一個新紅薯,騰地從凳子上跳起來衝了出去。
“雲萍!怎麼這麼晚纔回來?凍壞了吧?趕緊進來。”錢淑蘭非常興奮,問題一個接一個地往外蹦。
鄧雲萍被親孃拉着往堂屋裡走,顧不上招呼身後的男人,摟着她孃的腰就往前屋走。
顧家北有點吃味,但還是緊跟其後進來。
到了堂屋,錢淑蘭才發現屋裡進來一個陌生男人。
鄧雲萍有點不好意思,“娘,這就是我跟你在信裡提過的,我對象,顧家北。比我大兩歲。”
顧家北挺了挺胸,朝着錢淑蘭點頭,“嬸子,我是雲萍的對象,今年33歲。因爲一直在部隊當兵,四年前才轉業,所以把終身大事給耽誤了。”邊說邊把身上的包裹從背上褪下來,從裡面掏出帶來的東西。
顧家北有點難爲情,“我也不知道咱們這邊提親什麼規格,所以就按照我們那邊來了。”
錢淑蘭朝他掏出來的東西掃了一眼,嘴角抽了兩下。軍用被褥,軍用水壺,綠色軍裝,以及一張自行車票。
錢淑蘭心裡有數,招呼他坐下,“你們餓了吧?不如先吃飯!”
聽了這話,顧家北瞬間臉紅,十分不好意思。他好像有點太猴急了!
錢淑蘭把剛纔的烤紅薯拿給鄧雲萍讓這兩人先分着吃,她到竈間下面。
鄧雲萍想起身幫忙,錢淑蘭把人按回座位,“你倆趕上這糟心的天氣,一路上肯定累壞了,我就下碗麪而已,不費勁兒!馬上就好!”
說着火急火燎出了堂屋。
鄧雲萍見她娘還是風風火火的,真的很好。
“嬸子這身子骨真是硬朗啊。”明明跟他娘一般大,可看着比他娘年輕十歲,走路更是看不出老態。
鄧雲萍頗有幾分自豪的感覺。
她朝一直側對着他們卻一直一言不發的小敏走去。這孩子究竟在幹啥呢?他們進來了都沒個動靜。
她靠近小敏,走到她身後才發現她居然在畫離她約有兩三米外的一盆蒜苗。
哪怕她不懂畫也能看出來小敏畫的不錯,有種栩栩如生的感覺。
“好厲害!”鄧雲萍忍不住驚呼連連。
小敏被這聲音徹底驚醒,毛筆順勢一滑,居然在畫面上添了一個黑點。一篇完整的畫突然多了這個點實在是太突兀了!
鄧雲萍驚了一下,有點羞愧,“抱歉,是我太激動了,沒想到這麼久沒見,你的畫技提高這麼多。”
小敏擺擺手,“沒事的,小姑。”說完她在旁邊添了一行字。惹得鄧雲萍又是一陣激動,這字也寫得越來越好了。
小敏落筆之後,拉着鄧雲萍的胳膊,嬌嗔道,“小姑,你怎麼纔回來啊?你再不回來,開春後我奶就要去找你了!”
鄧雲萍捏捏她肉嘟嘟的小臉,笑着解釋,“我這不是留在臨江省找工作嘛!”
她話音剛落,錢淑蘭端着麪碗進來,“快過來吃麪吧!”
她把麪碗放到桌子上,又想轉身去端另一碗,顧家北忙起身,“嬸子,我自己去端吧!”說完,大踏步往外走。
錢淑蘭朝小敏道,“你去大隊倉庫那邊去把你小叔喊來,估計他還在忙活!”
小敏立刻應了,回屋全副武裝,戴着帽子和圍巾,穿上膠鞋出了院子。
把自己打扮成一個蠶蛹似的,錢淑蘭很滿意,下意識看向鄧雲萍的腳,這才注意到她的鞋子溼透了,肯定是步行來的時候踩雪。
錢淑蘭也顧不上跟她嘮嗑,回屋給兩人找新鞋新衣服。
“這是我給你新做的鞋子,趕緊換上!”錢淑蘭又朝顧家北道,“這鞋子是我估摸着碼數做的,44碼,也不知道大不大,如果大了,我再給你重做。”
顧家北挺感動,他當兵離家十幾年,跟家裡人的關係已經變淡,他娘忙着照顧孫子,根本沒時間幫他做鞋子。
他換上新做的棉鞋,暖的人整個人像活過來一樣,“這棉鞋真厚實。”
“裡面被我填了一兩棉花,咱們這邊冷。得要多塞一點。”錢淑蘭笑着解釋。
“娘,幾年沒見,您這手藝越來越好了,裡面居然還有毛絨絨的東西。這是皮子嗎?”鄧雲萍換好鞋子之後覺得有點稀奇。
“前幾天,長山村的大隊長過來定明年的雞苗送了我一張兔皮。我就弄到你倆的鞋子裡。”錢淑蘭仔細端詳她腳上的鞋,滿意的直點頭,“看來沒做大。我第一次在裡面加皮子,鞋面做的比平時大了一圈。”
鄧雲萍很高興,拽着她娘開始撒嬌。
錢淑蘭眉眼都帶笑,催兩人,“趕緊吃飯吧!一會兒面該坨了。”
兩人也顧不上鞋子的事情,坐到飯桌前趕緊吃飯。
雖然這是很普通的面,可上面卻放了一半的滷肉,還燙了一小半的小青菜。
顧家北還是第一次在大冬天吃到這麼新鮮的蔬菜,心裡驚訝不已。
等吃完飯,鄧興明也跟着小敏回來了。
重新介紹完之後,錢淑蘭開始問起兩人今後的打算。
“娘,我已經在省城的塑料廠辦理了入職手續。”鄧雲萍笑着說。
錢淑蘭微微有些驚訝,“不是說現在廠子已經不對外招工了嗎?”
鄧雲萍擺手,“大學畢業生也是國家給分配工作的。”
錢淑蘭側頭看向顧家北,“你能跟她一起到省城工作?”兩地分居很容易出事,還是在一起的好。
顧家北答應的很乾脆,“只要嬸子同意雲萍嫁給我,我就把工作也安排到省城這邊。”
錢淑蘭微微點頭,沒有給他答覆。
鄧雲萍靠在她孃的胳膊上,“娘,我的工資每個月能有五十八塊錢呢。”
錢淑蘭還挺高興,“不錯!這麼多錢足夠你花了。”
“娘,都是你的功勞,我纔能有今天。”雖然她在學校裡很刻苦,可如果不是她娘給她爭取到這個名額,哪裡能有今天的好日子。
“以後也別忘了學習,也許以後能有機會考研究生呢!”錢淑蘭不放心的叮囑她。
鄧雲萍笑着答應,末了又撒嬌起來,“娘,我好想你啊!”
錢淑蘭還挺高興,拍拍她背,笑嗔,“這麼大年紀還撒嬌,你羞不羞。”末了又看向顧家北,“雲萍被我寵壞了,得知她要結婚我心裡焦心難安,總擔心你倆會發生矛盾。”
顧家北忙表態,“嬸子,你放心,我一定會對雲萍好的。她是個好姑娘。”
錢淑蘭心裡滿意,點點頭,有點不好意思,“如果你將來堅持不下去了,一定告訴我,我帶她回來。”
顧家北大驚,這是啥意思?
錢淑蘭看着他,義正嚴辭地道,“雖然名聲很重要,可我更在乎雲萍有沒有受苦,如果你傷害她,讓她難過,我肯定要把她帶回來的。”
顧家北忙不迭地表態,“嬸子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珍惜雲萍。”
錢淑蘭微微一笑,“我當然相信你,要不然也不會把我如珠如寶的女兒嫁給你,只是爲人父母的總擔心她會受委屈,雲萍的性子又不是愛說的,希望你能體諒我的心情。”
顧家北哪敢有什麼意見,只是心裡暗暗琢磨。他當兵十幾年,他的父母除了擔心他的生死,其他一概不管。他要到省城工作,他們也都隨便他,還真不像雲萍母親這樣不放心。想到雲萍他娘是寡母,又跟女兒分隔多年也很能理解。
他笑着回答,“嬸子,我能理解!”
鄧興明自從跟他打完招呼就一直安安靜靜地看着他們說話。
顧家北還以爲他性子內向。卻聽他突然開口問,“你們在縣城住哪裡?”
顧家北聽到他的問題,微微一愣,“我們打算在縣城買房子。我倆都是才入職,恐怕要五六年才能分到房子,划不來,還不如自己買。”
鄧興明點頭,又問,“誰出的錢?”
這個問題犀利。顧家北有些緊張,“我們共同出的。”
呵!鄧興明剛纔累積的好感瞬間消失殆盡,原來是個吃軟飯的。
他臉色變得這麼快,顧家北第一時間就察覺出來了,趕緊解釋,“前幾年,我爹生了重病,家裡實在拿不出錢,我只能把自己的存款全拿出來救命。現在掏出來的錢還是我父母兄弟還給我的。”
鄧興明臉色這纔好了一點,照這樣說來,他們家的人還不算極品。
顧家北又道,“我知道佔了雲萍的便宜,不過以後我一定會以她爲先的。”
“怎麼爲先?你娘和雲萍吵架,你站在雲萍這邊?”鄧興明挑着眉頭,不懷好意地問出這個幾千年來也沒有標準答案的難題。
顧家北明顯愣了一下,而後才道,“她們又不住在一起,應該沒什麼矛盾吧?”
“行吧!”鄧興明也覺得自己無趣地很,聽到這個答案心裡總算舒服了些。緊接着他又問,“結婚後,你每個月給你父母多少錢吶?”
錢淑蘭捂着臉,決定當個透明人,這孩子怎麼當着她的面就問出來了。
顧家北看了一眼雲萍,笑着道,“我的想法是每月給十塊。只是我還不知道雲萍的意思。”
鄧雲萍微微一笑,“行,我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