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轉眼,天就冷下來了,快到臘月的時候,下了一場大雪,王家村生產大隊直接變成白色的海洋。溫度已經降到零下四五度,冷得嚇人,大家都龜縮在屋裡不出門。

但因爲大鍊鋼鐵,村子裡一棵樹也沒有,自然也就沒有柴火,所以晚上大家連炕都燒不了。

大家只能把領回來的麥草往炕上鋪,鋪了厚厚的一層,確保不會很涼才把最破最舊的褥子鋪在下面,再鋪上一層厚棉被睡覺。

因爲怕冷,也因爲沒有那麼多的被子,大家全都擠在一起。

早在兩個月之前,錢淑蘭就讓周雪梅和幾個孫女把棉花彈好了。每人都分幾斤。又讓他們把被子給拆了,往裡填新棉花。一牀被子,她給四斤棉花,照理說家裡應該不會有人凍着。

可事與願違,孫大琴還偏偏就病倒了,沒兩天就一直高燒不退。

村子裡的赤腳醫生老楊頭只會治些輕微的病,像這樣嚴重的治不了。

錢淑蘭擔心高燒會把人燒傻了,到時候她奶奶再遺傳到孫大琴的傻病。第三天,便讓王守仁和王守義駕着馬車,帶着孫大琴去縣城醫院看病。

等三人走了,錢淑蘭才注意到正軍坐在凳子上,抱着胳膊瑟瑟發抖,嘴脣青紫,時不時還打着噴嚏,小身子直往爐子那邊鑽。

錢淑蘭眉頭緊皺,忙探手去摸他的額頭,沒有發燒,倒是鬆了一口氣。

又去摸着他的手,忍不住驚呼一聲,“你的手怎麼這麼涼啊?你不是穿着棉襖的嗎?”

她又摸正軍身上正穿的棉襖,發現裡面居然是棉疙瘩。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孫大琴這是把正軍的棉花給昧下了。估計棉花又弄到她孃家去了。

錢淑蘭氣得不行,可人不在這兒,她也沒法罵人。趕緊回屋把自己沒穿的那件破棉襖拿過來。雖然她這件棉襖款式很舊,上面也打了許多補丁,可裡面的棉花卻是新換的。

棉襖很大,小小的正軍穿上身就像披了一件大衣,直接拖到腳脖子,臃腫得很,他伸手把多餘的部分折了一道,雙臂緊緊裹住,不讓冷空氣鑽進去。

錢淑蘭看着正軍可憐兮兮的樣子,疼惜得不行,“你這孩子,你這麼冷怎麼不跟奶奶說啊?對了,昨天你不是還穿着厚棉襖的嗎?”她還特地囑咐過家裡人,小孩子一斤棉花套一身,大人兩斤棉花套一身。

正軍這會兒已經不冷了,邊哈熱氣邊回答他奶奶的問題,“昨天吃完晌飯,一覺醒來,我就找不着了。”

因爲天冷,錢淑蘭便讓他們回自己屋裡待着,別到處亂跑。昨天她在飯桌上看到,正軍穿着新衣心裡還挺滿意。可,這第二天就被打臉了。

錢淑蘭暗暗猜想昨天孫家村是不是又有人過來打秋風,孫大琴把正軍的衣服讓人給稍回去了?

她摸摸正軍的頭,把正軍換下來的棉襖交給李春花。

李春花摸着正軍這棉襖,不可思議地擡頭,“娘,這裡面是舊棉花。”

錢淑蘭‘嗯’了一聲沒再說什麼,轉身回屋拿了些棉花,讓李春花幫着填進去。

李春花立刻抱着棉襖和棉花回屋。

正國和正康圍坐在爐子邊等着吃烤紅薯。

正國看着自家弟弟這可憐兮兮一直流鼻涕的樣子,也覺得可憐。他轉了轉眼珠子,三兩步跑到他娘那屋。

很快,他就抱回來一牀被子,“娘,我娘和我爹蓋得那牀被子是舊的,裡面的棉花重量根本就不夠。”

就算錢淑蘭早就有心理準備,也被孫大琴這一出氣的不輕,臉色黑得嚇人。

下午,王守仁就回來了,剛進屋就哭喪着臉,孫大琴抱着被子坐在椅子上瑟瑟發抖。兩人身上的低氣壓誰都能感受得到。

其他人看着孫大琴這副樣子,也莫名覺得冷。

錢淑蘭情不自禁地裹緊自己身上的棉襖,也顧不上找孫大琴算賬,她心裡有種很不好的預感,聲音都開始發顫,皺眉焦急道,“老大,你快點說啊。她這是怎麼了?”

王守仁抹了把眼淚,語氣十分疲沓,“是絕症,醫生說她的肺部長了個瘤。”

錢淑蘭‘啊’得一聲,從凳子上站起來。這。。。這。。。

絕症?這怎麼可能呢!明明前世孫大琴還活得好好得呢。62年還生下她奶奶。

怎麼可能會長瘤子呢?

這些日子,錢淑蘭一直在琢磨怎麼改造孫大琴。之前,她跟153號聊天的時候,153號曾給她出過一個主意,讓她偷偷給孫大琴下毒,然後等孫大琴萬念俱灰的時候,她再把解藥拿出來,死而復生的孫大琴說不定就能悔悟了。

可每每,她都過不了自己那一關。這法子實在太毒,太婊,太白蓮花了。萬一孫大琴知道自己得了絕症,想不開自殺了怎麼辦?那她豈不是成了罪人。雖然,她也拿不準孫大琴究竟會不會自殺,可她到底過不了自己心裡那關。

現在,她根本就沒有給孫大琴下藥。孫大琴怎麼就得絕症了呢?錢淑蘭怎麼也想不通。

她在心裡暗暗猜想,她該不會是認錯人了吧?難道她奶奶不是孫大琴生的?

可家裡沒有別人生過三個兒子啊。周雪梅和李春花連一個兒子也沒有呢。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錢淑蘭只覺得自己腦子要轉不過來了。

其他人也跟錢淑蘭一樣都是一臉懵逼。而後帶着同情的目光看着孫大琴。

錢淑蘭艱難地嚥了口唾沫,雙手緊握成拳,緊緊盯着王守仁的眼睛,“你確定嗎?該不會是誤診了吧?”

王守仁紅着眼眶,縱使他再不拿孫大琴當一回事,可到底也是他的枕邊人,更何況還給他生了三個兒子。乍然得知她快要死了,自然也是傷心不已。他看了一眼孫大琴無奈嘆息,“真的沒有誤診。醫生看着片子反覆確認了好幾次。”

錢淑蘭如喪考妣,腿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孫大琴要是死了,她奶奶豈不是連出生的機會都沒了?

衆人趕緊上前,把一臉呆傻的老太太攙扶起來。

錢淑蘭雙目含淚,看着孫大琴好久沒說話。

從縣城聽到這個噩耗的孫大琴就一直沒有回過神來。她哭了一路,罵上天的不公平,罵自己命苦。直到自己嗓子都啞了,身體都凍僵了。她才後悔,纔開始害怕。醫生說她只能活半個月了,她嚇得差點崩潰。她明明是隊裡最有福的人,一連生了三個兒子,誰能比她更有福。可,她卻連一天兒子的福也沒享過。她不甘心。她不想死。

在路上的時候,她突然想起之前婆婆跟她說得話,“你沒福,全家就你最沒福”,那時候她是嗤之以鼻的,可現在,可不就是被婆婆那張烏鴉嘴給說中了麼。她懊悔得不行,可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懊悔什麼。

此時,孫大琴看到婆婆這樣爲她着急,她也忍不住滾下兩行熱淚。

接受不了這個事實的錢淑蘭猛地推開攙扶她的人,跌跌撞撞跑到自己房間。

王守仁看到他娘把自己關進房間,擔心他娘受刺激太過,不停地拍門。

錢淑蘭在屋裡喊了一聲,“你讓我靜靜”

等敲門聲停下來,錢淑蘭立刻打開系統商城。

找到153號,“體內長瘤子,你有沒有藥能治?”

153號回答很快,“有啊,如初丸一顆要兩百金幣。”

聽到這話,錢淑蘭鬆了一口氣。可等她打開商城的時候,臉又黑了。她現在金幣只有五十個,還得再等幾天。

之前的金幣全被她換成糧食,放在系統商城的倉庫裡還沒領呢。領出來她也沒有地方放。不買的話,又擔心153號以爲她食言不肯買,到時候不肯再幫她種糧食了。

看來,她只能攢夠金幣再買這個藥了。

她關了商城打開房門,走到王守仁面前,不死心道,“不如咱們帶大琴到省城看看吧。說不定那邊的醫生能治好呢?”

剛纔,她太着急了纔會亂了慌寸。就算她是一隻蝴蝶,可她還沒怎麼改造孫大琴呢,孫大琴怎麼可能就得重病了?一定是哪出了問題。

孫大琴聽到這話眼睛一亮,雙眼緊緊地盯着王守仁。得到對方的點頭之後,她捂着嘴喜極而泣。

因爲病情不能延誤。第二天一早,大家就出發了。走的時候,錢淑蘭把兩百塊錢裝在身上。

他們是跟着錢維漢一起出發的。

到省城只需要坐汽車就行,當天下午,一行人就到了。

錢維漢利用手裡的關係,在認識的醫生休息日的時候,幫着作了檢查。

王守仁陪着孫大琴留在靜候室等結果。

錢淑蘭和錢維漢到醫生那邊聽結果。得到的結果是非常好的,這瘤子是良性的。

手術切除只要一百塊錢。

但做這個手術的醫生有許多病人,還在排期,輪到他們估計得在一個月之後。不過,醫生說了這瘤子是良性的,不會影響病情,所以兩人也就放寬了心。

從醫生病房出來的時候,錢淑蘭突然靈光乍現,趕緊拉着錢維漢到樓梯口。

“你是說要把手術費說成一千塊錢?”錢維漢不可思議地重複了一遍。

錢淑蘭自然不能把她要改造孫大琴的事情說出來,苦着臉解釋道,“大琴有點好吃的就全扒拉到孃家,夜裡偷紅薯也都送到孃家。就說她這次爲什麼會高燒不褪吧,還不是因爲她把我辛辛苦苦從黑市倒騰來的棉花全送到她孃家去了嗎?就因爲她這吃裡爬外的做法,幾個孩子跟她一點也不親,爲了三個大孫子,我也不能讓老大休了她,只能讓她認清孃家的爲人了。”

她讓153號幫她種的棉花自然也沒忘了錢維漢。就連王守泉家也送了幾斤,不過他們都把錢給她了,並不白拿她的東西。

錢維漢低着頭思索了半天,又磨不過錢淑蘭的軟磨硬泡最終還是答應了。

看着錢維漢如她所願去找醫生幫忙做戲,錢淑蘭頓時鬆了一口氣。

這麼難得的機會,她一定要好好利用。

很快,錢維漢就從醫生辦公室出來了,朝着一直等在門外的錢淑蘭道,“事情辦好了。”

第二天一大早,四人就坐汽車回了王家村。

錢維漢回了自己家,錢淑蘭召集一家人坐在堂屋想辦法。

“這次手術費要一千塊錢。咱們來商量看看怎麼辦吧!”

王守仁和孫大琴從昨天就知道這個消息了。

王守仁一直低着頭沒說話。孫大琴是用充滿期盼的眼神看着大家。

她當然不想死,她還這麼年輕,她怎麼能死呢。她可是給老王家生了三個兒子的大功臣。

對了,她有兒子的,她的兒子就是她的底氣。

她從凳子上站起來,蹲下來一把抓住正國的手,雙眼緊緊地盯着他,“正國,娘病了,你把你的錢拿出來救救娘,好不好?”

她抓着正國就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如果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準備救她,她還能指望誰。

雖然正國只有十二歲,可他之前攢了那麼多錢,她怎麼說也是他娘,難道他還要看着他娘死嗎?

正國抿着嘴沒說話。

孫大琴拿他沒辦法,又開始抓着旁邊正康的手,鼻涕眼淚直流,“正康,娘最疼你了,你救救娘,好不好?”

錢淑蘭以爲正康一定二話不說就會把錢拿出來。

可事實卻出乎錢淑蘭的預料,直到正國被孫大琴的眼淚磨得心軟了,跑到把自己的木製錢盒拿過來,正康也沒有同意。

錢淑蘭心裡一驚,她該不會是用力過猛,讓這孩子連同情心也沒了吧?

可隨後她又搖頭否定了,明明之前正康還會給人家五分錢呢。

怎麼輪到親孃,他卻一分也不肯出了呢?他該不會是沒錢了吧?

孫大琴看着正國把自己的錢盒拿過來,臉上閃過一絲驚喜,正要伸手去接。

正國卻把錢盒挪開了,看着她的眼神有種讓人不寒而慄地冷硬與生疏,“雖然你這個娘當得並不咋樣,可你有句話說得也對,你畢竟生我一場。這錢,雖然跟手術費比起來不算什麼,但已經是我能拿出來的全部了。”

說着,把錢盒往孫大琴手裡一塞,一屁股坐回凳子上。

孫大琴臉上一喜,連道謝也忘了,或許是她沒有這個意識吧。她直接把錢盒子打開,又嫌盒子太小,把盒子裡的錢直接往桌上一倒。

衆人看着她數錢。

一共是六十五塊八毛三分錢。

孫大琴臉色有些不好看,朝正國看去,語氣有些不滿,“怎麼只有這些?你該不會是藏錢了吧?我可是你親孃,你這臭小子,可不能這麼沒有良心!”

正國臉一黑,很想罵回去,但想到她現在的病,到底是沒有衝她發火,皺眉解釋,“我就這麼些錢,不信你問我奶。”

錢淑蘭掏出一個小本本,看了一眼,朝孫大琴道,“扣除學費,的確只剩下這麼多。”

孫大琴癟着嘴,不滿地嘟噥着,“上什麼學啊。一學期七塊錢呢。真是浪費!”

錢淑蘭怒瞪她一眼,“你還要不要治病!不治就把錢還給正國,哪那麼多廢話。”

聽到這話,孫大琴嚇得把錢飛快地塞回自己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