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薛縝一行,那日途中被人毒害未遂,接下來的幾天都格外留意,好不容易來到了瓊江城外。眼看這座巍峨矗立的皇城遙遙在望,薛縝的胸中升騰起一種豪情和悲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也許從他和八王爺二人來到世界上的那一天起,就早已註定了今天的因果。
方塵領着一部分“衛家軍”停下了行進,霍祁鉞也帶着壓陣的兵士趕了上來,見到薛縝,二人都沒有說話。薛縝也一語不發,只是對着他們點了點頭,策動馬兒走到前頭去了。霍祁鉞和方塵不必人囑咐,自然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後。沈璇璣抱着怡然,依舊坐在自己的車上,緊緊跟隨着丈夫。
那一日已是初秋,天氣仍是炎熱,可也隱約有一份清涼之意蘊含在拂面微風之中。薛縝及身後衆人都是一身縞素,他額前的孝帶被風吹得飄動起來,愈發襯得整個人飄飄若仙。而他此刻面色冷清,想到崩逝的先帝,眼裡依然流露出悲傷的情緒。
不管怎麼說,那到底是他的親生父親,雖然自他記事以來就少和他親近,可是父子血緣天成,他死了,薛縝心裡絕對不能好過的。他在世的時候並沒有如何善待過他,唯一對他最好的一件事就是賜婚讓他娶了沈璇璣。而如今他死了,他卻要以奔喪的名義回來拿回自己應得的東西。薛縝無奈地苦笑了起來,這到底是誰欠了誰的?竟然算不清了。
坐在車裡的沈璇璣,現在的心情也和丈夫一樣不平靜。終於又回到瓊江來了!雖然瓊江和萼邑一樣,都不是她生長的故鄉宛平,可是瓊江有她相依爲命的家人,是她和薛縝共結連理的地方,在這兒她從少女成爲了女人,找到了自己一生之中最爲重要的男人,對她來說,意義自然重大。
她還記得自己隨着薛縝被髮配到萼邑那天,也是坐在相同的馬車之中,她回頭望着漸漸遠去的瓊江城樓,暗暗立下誓言,一定要重新回來!如今她不僅實現了諾言,還帶着一個小小的新成員,雖然知道未來的路一定不會平坦,最近幾日怕更是會動盪不安,可是她還是難以按捺心裡的興奮之情。
她嫁的不是平凡的閒散王爺,她的丈夫,是九王爺薛縝。每個人都有自己註定的路要走,薛縝就是要受臣民膜拜,要立千秋功業。
她在心裡暗暗地給自己打氣,沒關係,什麼都不必怕,你身邊有你的男人,有你的女兒,還有什麼不滿足的?世事無常,她現在回頭再想想自己帶着弟妹三人千里迢迢從宛平逃命投奔安國公府的日子,頓時覺得恍如隔世,那個時候,她一定沒想到自己會擁有現在擁有的一切,也沒想到會失去那些早已經失去的。
她想起捐軀的爹孃,想起忠武不屈的大舅衛鄴,想起爲薛縝殫精竭慮的太后,想起護主慘死的春綽,想起蒙受不白之冤的表哥衛玢,想起駐守邊地芳華逝去的表姐衛珈,想起因爲麗貴妃的詭計不得不遠嫁他鄉的表妹衛璽,她失去的,已經夠多了。
車子晃晃悠悠地走着,怡然在她的懷裡睡得很香。小小的一個人兒,抱着就像抱着一個軟麪糰兒一樣,沈璇璣低下頭去用手指細細地描摹女兒的眉眼,她的長相匯合了她和薛縝的長處,膚色雪白,眉眼彎長,鼻子挺直,小嘴兒肉嘟嘟的,泛着健康的粉紅色。這個可愛的小人兒,是她和薛縝的骨血,是他們愛的結晶。她一定會好好地保護她,絕不會叫她受一絲驚怕。
沈璇璣正想着,忽然感覺馬車劇烈地搖了一下,隨即便停了下來。
怡然被這一下驚醒了,“哇”地大哭了起來。沈璇璣連忙將她抱起來拍拍後背,輕輕地哄着,“怡然不怕,有孃親在,怡然什麼都不用怕,乖......”
一旁的奶孃見沈璇璣臉色不好,連忙接過小郡主,自己哄了起來。蘭清已經伶俐地掀開車窗簾子,探出頭去瞧。
“怎麼回事兒?”沈璇璣眼睛眯了起來,果然,離風暴的中心近了,某些人也就耐不住性子了。
蘭清伸着脖子望了好一陣兒也看不出究竟,沈璇璣不耐煩,自己一掀簾子就要下車。蘭清嚇壞了,連忙拉住她,“王妃,不知道外頭是什麼情況,還是先不要下去吧!”
沈璇璣撥開她的手,“無妨,我下去瞧瞧,有王爺在,不會有什麼事兒的,你在車裡好好照顧郡主,不管出了什麼事兒都不能離開一步,知道了嗎?”
蘭清向來知道她性子倔強,尤其是生下小郡主之後,越發強勢了起來。平時對着她們雖然也是一樣的和藹,可是一旦有事兒或是九王爺有心事,王妃總會陡然變得冷硬,看起來不講情面,可行事果斷更勝以前。這事兒到底是好還是不好,蘭清倒也說不上來。
沈璇璣自己沒意識到,她天性淡漠果決,剛到瓊江以至初嫁薛縝之時,不過是大家閨秀的大氣精幹,可自從到了萼邑那樣窮山惡水的地方,性子就被磨出了另一個樣子。雖然骨子裡還是一樣的強韌,可是現在的她,喜怒不形於色,很少大發雷霆,也很少欣喜若狂,有時候只需要一個眼神,就讓下人們覺得冷汗涔涔。
薛縝也是一樣,他現在成熟了不少,眼神都更加地深邃了,這一對夫妻,經過了磨礪,已經褪去新婚時的那點天真驕狂,現在的他們,只有一個共同的目標。如果這樣被逼迫的成長在別人看來是一件苦痛的事,那麼對於薛縝和沈璇璣來說,也是甘之如飴。目標是一把火,可以把人鍛造成自己完全沒有想到的樣子,也許在這個過程裡,會流失許多美好的東西,但是最終留下的,一定是有資格留下的。也許最後成型的模樣不是最美的,可是一定會是最強悍的。
只有變強,才能保護自己,保護自己所愛的人。這個道理,沈璇璣早就知道,可是也要經過這麼長久的淬鍊,幾乎才能將它變爲現實。
沈璇璣不要旁人跟着,自己來到了薛縝的馬前,只見他端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着面前的人,“你好放肆,竟然來管着本王了,是誰給你的膽子?”
那人看服色是個三品的官員,不知是熱得還是嚇得,額角汗都滲出來了。他心裡暗罵八王爺,這樣不討好說不定就會死的差事偏偏派他來,面上還是堆着笑,“臣也不過是傳話,九王爺千萬莫要生氣,八王爺的意思是現在天色已晚,九王爺入城多有不便,還是在城外紮營一夜,等到明早城門開了,再進城祭拜先帝吧!”
薛縝氣得樂了,他真是不懂八王爺了,難道他真的天真若斯,以爲能擋住自己在城外一晚,就有力迴天麼?
薛縝此時身後有兵有將,到底底氣壯了些,可是也不欲多耽一日,萬一八王爺狗急跳牆,傷害了安國公府的人,他卻沒法向沈璇璣交待。他微微眯着眼睛,細長的眼角揚起,頗顯陰戾,“本王若是不呢?”
那人嚇得篩糠一般抖起來,還強自道,“若是九王爺一意孤行,八王爺、八王爺說了,就莫要怪他不顧兄弟情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