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來,凌揚一直在逃避思考這方面的問題,但唐芸忽然引來一陣喧鬧,喧鬧過後,人往往都會變得特別冷靜,一些不得不面對的問題,一個接一個的涌上腦海。
凌揚默默的想,今天,柳顏已經是刑罰這個領域最強盛門派的下任繼承人、第一順位的繼承者,到將來的一天,她將成爲這個最強盛宗門的女主人,統治領域戰士,繼承他們刑罰的意識,對抗魔族,統一領域……
而我呢?今天,我是一個布衣平民,空有一身武技,性情中有着令人恐懼的暴房和血腥,到將來的一天,我可能仍是這樣,洗不掉的陰暗過去將伴隨着我,暴戾和血腥繼續在我靈魂中翱翔飛舞……還有那可恨的血液……像我和她這樣兩個世界的人,怎麼可能走在一起呢?
就算我努力堅持,譬如說同意唐磺的邀請,又成爲他駐守暴風的外派員,不時能和柳顏遙遙相望一下,偶爾又能交談一陣,這又能如何呢?這樣死皮賴臉的堅持,我還是我自己嗎……
更何況,就算這樣的堅持,我也只會成爲她的絆腳石,阻礙她更快的成長和前進。
驀地,他靈魂深處中響起一把柔和的聲音:凌揚,你想安靜的離去,留給對方一個美好的印象,還是死皮賴臉的留下,令日後對方慢慢討厭你呢……
凌揚情難自控的苦澀一笑,心中猶豫不決。
庭院西廂中的鳳雅玲,這一刻同樣是無法入睡的,明天重歸故土,想起一路的艱辛,令她的人生遭遇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洗禮。
但所幸的是,一切都過去了,還找到了一份夢寐以求的感覺,甜蜜是在苦澀過後才分外令人珍惜的,好比風雨過後的彩虹,分外眩目迷人。
她翻來覆去仍是無法入睡,便下了牀,推開了窗,從她所在的二樓看下去,美麗的庭院景色盡收眼底,但在柳顏的角度,最顯眼的還是站在小橋邊上的凌揚,他默默低頭,靜靜的看着腳下的溪水,感覺孤獨和落覃。
柳顏心中一動,迅速穿上了外套,披上了披風,快步就往門外走去。
她知道假如被人看到自己和凌揚深夜在庭院中相會,是一件不太妥當的事情,但心中涌起的一股衝動,還是令她大膽的走到了凌揚的面前。
“凌揚,你還好嗎?”
聽到這把熟悉的聲音,凌揚從深沉的思考中脫離了出來,他轉身一笑,說:“怎麼了,小顏,你也睡不着嗎?”
柳顏微微一笑,說:“嗯,所以出來走走。”
凌揚笑了笑,他忽然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尤其在他還沒決定之前,只有默默的看着柳顏,而柳顏,也在靜靜的凝視着他。
一時間,天地間變得一片寂靜,輕輕的風聲、溪水的流動聲都在剎那間淡去。
“凌揚,你的眼神很憂傷啊!怎麼了?”真誠的對視,是很容易泄露內心感情的一種方式,柳顏很快就感應到了凌揚
內心的真實想法。
凌揚搖了搖頭,也不知自己該表達什麼,蔚藍色的瞳孔看向了天邊的彎月,再次晃過一陣惘然。
看着天際的兩朵白雲緩慢的擦肩而過,然後又再緩慢的分開,他的眼神更憂傷了,不禁輕輕的感慨說:“浮雲聚散,人生大概也是如此吧……”
柳顏頓時把握到了凌揚的意圖,她嬌軀微微一震,面前這位男子已經有了去意……
對於柳顏而言,對他從陌生到認知,再從認知到陌生,然後又循環回認知,她見識過凌揚的驚世武技,也見識過他過人的智慧和胸襟,更見識他驚世駭俗的殺人手法,更見識過他是怎樣的矛盾體,從來沒有一個人可以將光與暗做到這麼極致……
這樣的矛盾是很難令人想像它們可以統一在一起的,就像光明所到之處不該有黑暗一樣,但面前的凌揚做到了,他既站在光明的最耀眼奪目之處,也站在了黑暗最隱晦陰森的地方。
柳顏對於這一切,對於千千萬萬張不同的面孔,終於發現它們其實都是同一個人,從恐懼到陌生,再從陌生到體涼,再從體諒到接受。
她看着凌揚俊剛毅的無以復加的側面,她發現,這個男子對自己的現在和未來都是無比重要,不可缺少的。
從他們還是初相識的時侯,她就很喜歡和他待在一起,和他在一起總能很開心,彷彿做什麼事情都能特別的順利,當他背叛友誼的時候,在那段逃亡的日子,他始終默默的守護着自己,從不因爲自己的態度而改變,哪怕用生命作爲代價,也要保護自己的周全。他所付出的一切,已經彌補了友情的裂縫……
在某一個剎那,她終於明白,原來她從未停止喜歡這個人,只是她見到他熾金的血液,所以當他變得兇殘暴戾的時侯,自己纔會如此的恐懼悲傷、那麼的無法接受,所以當他要面對齊天陽,生死只是一線的時侯,自己纔會那麼的緊張,甚至不惜賠上性命,也要與他相伴到底……
“……”
輕靈的溪水聲,柔和的風,一個有玩笑成分的諾言,一段純純的愛情……
…….暴風要塞,千丈高牆,其中不知染上了多少鮮血和熱淚,但城牆仍如同夜空一般漆黑,彷彿無數的往事正陪同着歷史沉澱於此,化成堅定信念,才令它變得如此厚重結實。
唐順將頭探出了馬車,注視了好一陣,纔將頭縮回,讚歎道:“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來暴風要塞了,但每一次遙遙看到,仍是如此震撼。”
對於此,凌揚深感贊同,說:“確實如此,所以我爲了表示敬意,我在注視着暴風要塞時,嘴裡是不嚼東西的。”
唐順爲之失笑,這位修士先生表達敬意的方式也未免太過特別了,幸好他已經習慣了這種風格。
凌揚注視着這座陽光下的巨大要塞,輕輕感慨道:“有人曾經說過,暴風要塞爲何雄奇至此?它並不是用人力
所做成的,而是由信念建築而成,它之所以堅固至此,因爲它根本就是一座信念建築……嗯,刑罰的門人真是偉大!”
唐順爲之動容,說:“玉璞安大教主真是一針見血!”
凌揚笑了笑,唐順以爲自己口中的某人就是玉璞安,其實卻是,地藏門的趙高,這個年僅20歲就榮登地藏高層的……
唐順回味着這句話,又鄭重道:“大教主的胸襟氣魄果然非凡,他日有機會,一定要到杭州一行,聽他教誨。”
凌揚微笑點點頭,心想這樣的觀點,只有刑罰的子弟兵心中才會共鳴至此吧!畢竟暴風要塞爲他們抵擋着來自播多拉平原的風風雨雨,而站在暴風要塞上的士兵們爲何英勇至此,也是因爲他們知道,假如他們倒下了,身後的妻兒父母都會面臨沒頂之災。
馬車又走了一段路,快到正午時分,整個隊伍忽然停了下來。
接着,凌揚側頭看向窗外,劈里啪啦的涌出大堆人,他的心中頓然一震,難道刑罰門主親自相迎?
唐順也是一震,急聲說:“天啊!可能是門主親臨,休斯先生,我們快下車……”
凌揚和唐順快步走下馬車,放眼往前一看,黑壓壓的一片。
本門宗主面前,唐順慌忙躬身,凌揚也只好無奈的點個頭,然後感受着周圍傳來的歡呼聲,慶祝刑罰未來的門主平安歸來。
凌揚微微擡頭往前看去,只見遠方黑壓壓的盡頭處,只有兩個人影是‘站立’的,她們雙手相牽對望,其中一人正是柳顏,而另一人,遠看模樣就與柳顏有六、七分相像,面容清麗,絲毫不像是四十幾歲的女子,她與柳顏站在一塊,更像是姐妹重逢。但她眉宇間隱藏着一道威嚴陰森之氣,這正是長期可以隨意主宰他人生死所形成的氣息;她的眼睛雖美,但眼神卻深不見底,這是在長期的皇室勾心鬥角中,培養出的可怕城府。
凌揚怔了怔,暗想,這就是刑罰門主嗎?這就是未來小顏要取代的人嗎?假如有一天,小顏踏上這條王者之路,在長期的鬥爭中漸漸失去自我,也變成這樣一個人,那是多麼的難以令人接受啊……
凌揚心中草名一痛,彷彿已經可以預見柳顏變作那個模樣,身邊卻響起了唐順的聲音,“修士先生,快把頭低下吧……”
聲音雖低,但凌揚還是清晰聽到了,對於唐順這句善意的勸告,凌揚最後還是依言照做,當一片黑壓壓的人羣重新可以擡頭時,前方已經響起了歡迎的樂聲,士兵們的臉上都升起了笑容,這代表着他們這次的護送任務已經完成,立下大功,前方已經有鮮花和美酒在等待着他們了。
當凌揚再回到馬車時,發現唐順也是一臉的笑容。當然,能令門主親自出城迎接,這不單是對大小姐的重視,也是對唐氏家族的重視。
凌揚默默的嘆了口氣,自己的承諾終於告一段落了,終未失信與柳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