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鳥鳴啾啾。
琉生從夢中醒來,發覺一旁的十八眉頭緊促,雙目緊閉,神情難看。
他摸摸十八的額頭,感知到十八並未生病,只是在做噩夢,也就放下心來。
此時十八正在做夢,神情很糾結,琉生不知道的是,它夢中正出現一頭身高百米的大猿,那大猿有三張面孔,六隻眼睛正一起緊盯着它。
十八驚慌失措,四處躲藏,大猿揚起巨大的手掌朝它拍來,極度驚嚇之下,它猛然一掙,一下從夢中醒了過來。醒來時正看到琉生關切的目光。
這時屋外傳來車伕的聲音:“該上路了!若路上沒出岔,正午正好趕到斬頭臺,可以帶你們去看看我雲都盛景——人頭塔。”
老道聽到聲音也醒了,打着哈欠翻身起來,簡單整理之後,一行人再次登上馬車,踏着晨曦,繼續趕路。
等他們去遠,彭安生等人也從草叢中走了出來。苦熬了一夜,他們臉上手上被叮起一串串鮮紅的疙瘩。枯守一夜毫無收穫,臉色都不大好看。
“狡猾的東西,到了雲都那傢伙再不動手,咱們就只能重新尋找了!他多半不敢進雲都!藏在這荒野之地不露頭,咱們的十大板是免不了了!” 彭安生恨恨的說。
葉采薇揉着臉上叮起的紅包,氣惱的道:“最好別叫我抓住了,否則先給他戳上十幾個大窟窿!”
一行人牽出藏在林中的馬,也遠遠的尾隨在車隊之後。
……
荒草漫漫,無邊無際,一路景緻乏味,到了中午陽光最熾烈的時候,馬車拐進了一條小路,一炷香之後,琉生嗅到了難聞的氣味,並且越往前這味道越重。
陳柏光撕着肉絲,一根根放進嘴裡嚼着,笑道:“前面就是人頭塔了,那可是頂有名的勝地,初到雲都的人都要去看一看。不過,膽小的還是在車上等着吧。”
“我第一次去那裡,足有十幾天沒睡好覺,兩個月不敢吃肉。”有人說。
老道和琉生聽了不由得都好奇人頭塔的模樣。
馬車在一處平地停下, 琉生、老道跟車伕去看稀奇,本想將錦兒留在車上,但錦兒好奇心也重,再加上膽小,不敢獨自留在車上,最後也一起去,一行五六十人浩浩蕩蕩的一起趕往人頭塔。
越往前走,腥臭越強烈,蚊蟲也變得越多,到處都是嗡嗡聲。空中烏鴉漫天飛舞,呱噪聲響成一片。
琉生隱隱感應到地下有法陣存在,但潛伏很深,他只有模糊的感覺,並不確定。
第一次來的旅人有不少開始猶豫,但看到周圍這麼多人,也就心安下來。
小路轉過一片一人多高的荒草,一座高達十數米的金字形黑塔突兀的呈現在衆人眼前。
黑塔烏黑錚亮,好似活物,在陽光下不斷顫動。車伕忽的打了個口哨,巨大的黑塔轟然炸開,化爲無數黑色碎屑直衝霄漢。
原來,那是一隻只的烏鴉。
烏鴉飛走後,人頭塔露出了真容。只見這巨大的塔樓,竟全是用九界中各種生命的頭顱壘成的,密密麻麻的至少有十幾萬顆頭顱,築成了這座高聳入雲的黑塔,在稀薄的晨曦下,陰森的俯視着衆人。1
有些頭顱已經朽爛,有些新鮮的還在淌血,難聞的氣味衝的人一瞬間幾乎窒息。
琉生雖然早就有些猜到,但親眼見到這如山般堆積的人頭還是感到強烈的震撼,並且深深的厭惡。一旁的老道更是發出乾嘔,險些吐出來。倒是十八和錦兒面色如常。
他們畢竟不是人族,在這方面承受力比琉生老道強些。
旁邊那些旅人,竟有不少興高采烈,眉飛色舞的,對這樣殘忍的人頭塔不但不震驚恐懼,反而大加讚揚。
更有一些人遠遠的對人頭吐唾沫,在他們看來,這些人頭都是想禍亂雲都,反對帝江才遭此下場,全都是十惡不赦,死有餘辜。
人頭塔邊上還有一座漆黑的斬頭臺。四方形,約十丈寬窄,或許是殺人太多,鮮血反覆澆染,周身留下墨汁般流淌的痕跡,煞氣沖天。臺上一座如門豎立的閘刀,雪亮刀鋒在陽光下熠熠放光。
老道面色微微一凝,輕輕拉琉生,封神筒正發出沉悶聲響,那是萬仇在叩擊。
“按理說這種殺戮之地,孤魂野鬼肯定多如牛毛,但這裡卻沒有陰森之氣,肯定有些古怪。”老道低聲道。
琉生四處望了望,此時正是正午,陽氣最烈的時候,但這裡屍骨累累,哪怕陰鬼們藏匿起來,也不至於一點跡象都沒有。
他接過老道遞來的封神筒揣入懷中,隨後就感受到萬仇特有的,數人一同發出的疊音。“這裡應該有一個拘束神魂的法陣,與熒惑鎮壓神魂的法陣如出一轍。” 萬仇道。
琉生心中一凜。帝江能在凌霞山下煉製十萬陰兵,自然也可以在雲都再練十萬陰兵。
他之所以沒有想到這一點,或許是因爲看到帝江相隔百里顯聖救人,便下意識的認爲他不會在雲都這麼重要的地方煉製陰兵,畢竟煉製陰兵需要殺戮無數,現在看來,帝江只是換了個辦法,專門抓來雲都鬧事的敵人煉陰兵,這樣可以最大程度減少對平民的傷害。
但……這累累白骨怕不也有十萬之數,真都是來雲都作亂的?
“你們自去雲都吧,我要留在這裡。”萬仇又道。
琉生詫異道:“留在這裡?”
“對,我想在這法陣上找找破綻,將被囚的陰魂糾集起來,他們一定對帝江充滿仇恨,如果解放他們,將成爲對抗帝江的強大力量。”
“這裡既然是帝江煉製陰魂的地方,鎮守的人甚至可能比熒惑更強大,你留在這裡……”琉生沉吟道。
“放心,我很擅長在這種大陣周圍遊走,要知道我在凌霞山下徘徊了五百年,熒惑都抓不到我。”萬仇道。
琉生聽了,也不便再勸阻,說到底,對方是一羣活了幾百年的老怪物,並且對帝江有不亞於自己的刻骨仇恨,他沒有權利限制他。
“不過我需要一具肉身,你得幫忙。”萬仇又道。
琉生沉吟道:“我不會找無辜之人讓你奪舍寄生。”
“不,只需找一個剛死之人,給屍體注入生機,屍體只要維持月餘的活力就可以。”
琉生的悲憫力量可以改造人的身體,也能注入力量使人哪怕重傷都能恢復,但人若已經死了就沒用了,最多保持屍體的活力,不過對萬仇來說,他不需要身軀有什麼行動能力,只要能寄養神魂就可以。
“好。不過這荒郊野外,哪裡去找剛死的屍體?”
正說着,遠處有十幾輛囚車浩浩蕩蕩的駛來,車伕不是瞎子就是啞巴要麼就是瘸子,都是五弊三缺之輩。
每輛囚車旁邊有三位挎刀騎士押送,都是凶神惡煞的模樣,腰間掛着綠牌。
而囚車後面,還圍隨着一羣鮮衣怒馬的少年少女,也有些普通民衆。有興高采烈喜氣洋洋的,也有垂頭喪氣不停抹淚的!有穿孝衣的,也有穿喜服的!有打幡兒吹嗩吶的,也有敲鑼打鼓的。這隊伍怎麼看怎麼彆扭。
這些來旅行的人看到了囚車,一個個都興奮起來。陳柏光踮腳張望,笑道:“你們有福了,今天的死囚比往日多幾個。”
很快囚車便到了斬頭臺前。押送的人打開囚籠,放出囚犯。
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人族也有妖族,他們或神情狼狽,或志高氣昂,或沉默無言,身上都血跡斑斑,顯然都受過嚴刑拷打。
“帝江,你屠戮我妖林界族人無數,我雖殺不了你,但你必不得好死!”一個身材粗壯的妖狐嘶聲大叫,他本應銀白順滑的毛髮被鮮血染紅。
他身後的綠使揮長棍敲在他背上,隨後又一棍正中面門,他撲倒在地,滿口利齒頓時被砸個粉碎。鮮血噴涌,一時間叫罵不出。
十幾個囚犯很快被押上斷頭臺,一字排開,嘎吱吱聲中,閘刀被長索拉起,引來一陣陣歡呼。
陳柏光也相當興奮,和衆人一起鼓掌叫好。
在這些圍觀者眼中,似乎上斬頭臺的沒有一個好人,皆是死有餘辜之輩。
正午的陽光下,這些囚犯的面目半陰半陽,畫出涇渭分明的黑白色彩,模糊了他們本來面目。
很快一個囚犯被推倒在閘刀之下,咔嚓一聲,人頭跌落,鮮血頓時噴出如水柱。
人羣中陡然傳來幾聲哭泣,但一下就被歡呼喝彩的聲音壓下。
一個婦人帶着孩子衝上斷頭臺,將男子涓涓冒血的無頭屍體背了下去。
而那顆血淋淋的人頭則被劊子手踢到旁邊,緊接着另一個囚犯被按在閘刀下,咔嚓一聲,雪亮的刀光一閃,又一顆人頭跌落。
這個人似乎沒有親眷,自然也就沒人給他收屍,屍首被丟在一側,任由鮮血流淌,這些血凝固後,會將斬頭臺墊高那麼一小絲。
“就是這具屍體。”萬仇低聲道。
琉生沒有回答,只是微微皺眉繼續看着,隨着一顆顆人頭滾落,周圍不斷傳來喝彩聲,也有零零散散的哭聲。
人頭像樹上的果子一樣落了一地,轉瞬間,十多個囚犯便被屠殺一空。有親眷的囚犯,屍身被收走,沒有親眷的,則有專人挖坑掩埋。怪不得此處野草格外豐茂,這腳下不知埋了多少屍體。
接下來,十幾顆頭顱一線擺開,有一名綠使上前,用力一腳將頭顱踢上人頭塔頂端。每發必中,引來一陣陣狂歡般的叫好。
當人頭全部擺在人頭塔上後,那些看熱鬧的鮮衣怒馬的少年少女,紛紛打馬離去。哭哭啼啼的囚犯親屬則推屍離開。綠使、車伕、劊子手們,也相繼離去。
帶琉生來看熱鬧的車伕,也催促衆人該走了。
琉生謊稱解手,徑直去了半人高的草叢中,在這裡放出了萬仇,在萬仇身上打了一道法陣,保護他暫時不被正午的陽氣撕碎,法陣維持不久,最多半個時辰,不過也足夠了。
琉生已經將悲憫的氣機隔空投送到無頭屍體身上。此刻,那具被埋入地下的屍體已經重新長出一顆面目模糊的腦袋,並且有了微弱的心跳。
這些氣機並不足以叫這具屍體如真人般從泥土中鑽出,卻可以叫他維持悠長的氣息,存活很長一段時間。
就相當於在地下給萬仇打造了一個家,即便這裡有鎖固陰魂的大陣,只要萬仇將一線神魂藏匿在肉身中,就可保證不被大陣禁錮。
萬仇走了,無聲無息。
空中的烏鴉依舊在盤旋,明日還有新的死囚運來,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或許用不了多久,就會有第二座人頭塔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