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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皇城,想起還沒有收拾完畢的家裡還有一個庾隱在等着他回去,齊達突然覺得他是真的懷念交州了。走回去是不現實的,畢竟皇城在城東,而他的家在城西,之間隔着十多裡的距離。只是這裡因爲太靠近皇城也沒有什麼車子,還得走一段路程再說。
一架親王級別的六乘馬車在身邊停下來,“衡文!”
齊達充耳不聞,繼續往前走。
“齊達!”聲音因爲憤怒而尖利起來。
齊達聽着耳邊有些熟悉的聲音——當然,最主要的是這回直接點到了他的名字,迷惑的轉過頭,一張怒氣衝衝卻俊美不改的臉龐從馬車掀起的竹簾邊上露了出來。
齊達眨了眨眼睛,“鳳王殿下?”
曹窅齜着下派細細白白的牙齒,“我叫你你爲什麼不應?”
齊達無辜的摸頭,“回殿下,下官不太習慣自己的字。”
曹窅點點頭似乎對他這個回答還算理解,“上來吧,去哪裡?”
“回平康坊。”
“走,我也去!”
曹窅看着和以前沒什麼變化,倒是性格里的跋扈和以前相比更加形之於外了。一聲令下,也不管齊達願不願意——當然在他的想法裡齊達肯定是求之不得的——就把齊達拖上了馬車然後往平康坊跑去。
而就在他們馬車剛剛跑起來,後面的望仙門就轉出來一輛馬車,上面傳來一個齊達有些熟悉的聲音,“公主!臣不是故意遲到的啊!”長長的尾音拖出幾分淒厲的味道。
齊達好奇的掀開一邊的窗簾準備探出頭去看看——當了多年的官他還是學不會士人八風不動的淡定習性,卻被曹窅按住了,“今日有貴女入宮,想是哪個不長眼的得罪了貴人了吧,這樣的事情管他做什麼?”
齊達到底不好意思在人家王爺與前老師面前表現出自己愛看熱鬧的農民習性,於是乖乖的坐下,“王爺到平康坊可是有什麼要事嗎?”
“我就不能去看你嗎?”曹窅帶着幾分蠻橫的道,“對了,這幾年你的學習沒有落下吧?”
齊達臉皮一緊,這個……這些年他都忙着種田去了,整日整日的在泥水裡打滾,就算偶爾有些空閒也都被張華齊又兩人佔去了,哪裡有閒心擺弄這些東西!
“嗯,書畫偶爾有聯繫一些。”好歹跟着張華與交州那些貪心不足的傢伙們打了不少交道,齊達撿了個比較好聽的說法。
奇怪的是曹窅居然也不在意,或者說他本來就不經心,“這樣啊,書畫這種東西是要天天練習的,你可不要疏忽了。”
“是!”齊達正襟危坐聆聽老師的教訓。
可是一句之後就沒了下文。
齊達禁不住像曹窅望去。卻見到曹窅扒着車窗正在往外看,半點兒也沒有剛剛皇家貴胄的氣派,反倒像個……
齊達心頭十分不合宜的冒出了田雨那新婚妻子的形象。
六乘馬車畢竟不是虛有其表。所以不到兩刻鐘的工夫,他們就到了平康坊。
六乘馬車這種東西在城東還好,到了城西這種平民區,卻是實在少見。因此進入坊裡的大門時候着實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於是,原本想趁機去西市逛逛的曹窅不得不隨着人流進了平康坊,最後乾脆進了齊達的小院。
“王爺?”坐在廊下欄杆上的庾隱聽到腳步聲轉過頭,卻看到一個完全出乎意料的人。庾隱連忙站起來施禮。
不過,除了意外的感覺之外,庾隱倒也沒有多少其他的感覺。畢竟,鳳王雖然是今上最寵愛的弟弟,但是他手裡並沒有什麼實權,他唯一可以倚仗的也只有皇帝的寵愛而已。
曹窅詫異的看了眼庾隱也是一驚。不過他向來不管事,也懶得管,點點頭回了個禮,“庾侍中也在這裡啊?”
“衡文與我乃少年故交,久別重逢,庾隱在此預備薄酒數杯爲之洗塵而已。”庾隱滴水不漏的說着早就準備好的說辭。
曹窅不在意的哦了一聲,注意到庾隱看向齊達目光中隱隱的熱烈,心頭瞭然,頓時沒了胡鬧的興致,悶悶的道,“既是如此,那就把準備好的酒拿出來吧!”
雖然對這個手無實權的王爺並不在意,但是對方畢竟是天潢貴胄,今上最疼愛的弟弟,庾隱並不敢真正得罪了他。所以就算是明知道他攪黃了自己的二人世界計劃,庾隱還是恭恭敬敬的請了曹窅進去。
齊達這小院兩人都是來慣了的。這幾年雖然齊達不在,但是老何夫婦本着一腔忠心還是把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條。所以兩人走在院子裡倒也沒有感覺到齊達所說的那種沒有收拾的雜亂不便,反倒是因爲這生活化的場景而倍覺貼心。
庾隱準備好的洗塵宴擺在遊廊後側的拐彎處瓜架下。彼時時令已過,瓜架上面只有些黃黃的葉子和乾枯的藤蔓,彎彎繞繞的纏在竹竿撐起的瓜架上,居然有幾分悽清的詩意。
幾個人分賓主落坐,菜是庾隱從自家帶來的廚娘做的,依着齊達的口味,做了許多小菜,看着就十分清爽可口。此外,還有一大鉢楚地風味的雞肉,放了許多辣椒,看着就紅彤彤辣味十足。至於曹窅開口要的酒,因爲庾隱打算和齊達長談,所以倒是準備的淡酒。
於是,徹底的便宜了曹窅。
曹窅明顯是心情不好,酒一杯接一杯的像喝水一樣。偏生因爲他的地位身份——尤其是他曾經做個齊達的老師(雖然這個老師不太正經)——庾隱齊達兩人還都不能撇下他不管,於是好端端的一場二人重逢敘舊情的聚會硬是被他給破壞了。
那一盤火辣的雞肉,曹窅大概是常年居於宮內,吃的明顯是溫補無味類的食書,竟是從來沒有見過,於是十次倒有九次都是朝着那個鉢子裡進發。
齊達看待曹窅,從來是既有對老師以及皇家的敬畏,還有對可愛的小弟弟的喜愛,所以看着曹窅這般喜愛這道菜,反正就是相熟的幾個人,也不在乎那點子禮節,於是乾脆把那一鉢雞肉挪到曹窅面前,樂得曹窅眼淚直流——太辣了。
整頓飯功夫,庾隱就差不多被從頭忽視到尾,齊達一直在圍着曹窅轉,或者幫忙倒酒,或者幫忙勸菜,總之基本上就沒有往他這裡看的時候。就連說話,也是目光看着別處,能應一個字就決不會回答兩個字的那種。
庾隱的心漸漸冰涼下來。
吃到差不多的時候,小院門響,李度來了。
聽着老何的通報,曹窅顧不得滿嘴的油光,扔下筷子,跟齊達說了聲“別跟他說我在這兒!”轉身就溜進了旁邊的廳堂。
齊達無語的看着曹窅迅捷的動作,轉過頭,卻對上庾隱的目光,臉卻慢慢的一層一層的紅起來,“衡之(李度的字)來了。我……我去看看。”
“我知道他來了。”庾隱伸手拉住轉身欲走的齊達,“只是你,就這麼急着躲開我嗎?”
“我……我沒有躲開。”齊達退後一步,“衡之來了,我要去接他。”
“他們的事他們自己解決,你一個外人插什麼手。”庾隱拉着齊達躲到一邊的廂房裡,“我只問你一句話,你是不是已經決定和張華過一輩子了?”
齊達熱度剛剛消下去的臉馬上又爆紅起來,吃吃的道:“我,我不知道。”
“那就跟我一起!”庾隱雙眸直直的看入齊達眼裡。
齊達垮下臉,“阿隱,別這樣,好不好?我,要再想想。我已經答應了張華,張華說了的,我還不成……”
齊達語無倫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表達個什麼意思,只是他知道,他還不能就這麼答應庾隱。
庾隱熱切的目光變得森冷,聲音輕柔得如同羽毛初落,“所以,你不願意答應,是因爲你還要比較?比較我和張華,或者還有李度,誰更好一些?”
“不關李度的事,”齊達馬上出口否認,“我沒有要……”對上庾隱陰冷的目光,齊達蒼白着臉吞下了即將出口的否認。或許,他真的是這麼個人也說不定。“可是,我真的沒有想要挑選。”齊達只能低低的自語。
“齊達,我只問你一句,你比較好了嗎?你決定結果了嗎?吊着我們這麼多年,你,下定決心了嗎?”
“……”齊達對着從來沒有見過的庾隱陰森發怒的樣子,忍不住悄悄的退後了一步,然後又退後一步。這樣的庾隱,齊達從心底覺得害怕,“阿隱,你別這個樣子,我們有話好好說。”
庾隱上前兩步,兩手握住齊達的肩膀,俯下身輕輕磨牙道:“達子,我從來不是什麼有耐心的人。可是,就算之前的五年不算,我也已經等了七年了。”
五年?七年?
齊達大腦裡一片空白,怔怔的道:“對不起,我不知道。”
“沒關係,我本來就不指望你能知道。”庾隱抿脣,“只是,你現在知道了,可是告訴我你下定決心了嗎?”
齊達心頭一片茫然,整整十二年的時間,他錯過了什麼?可是,“張華……”
“你還在猶豫,對嗎?”庾隱眼底似乎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在閃動,“可是我已經不耐煩了。”手指重重的撫上齊達的臉頰,留下兩個不太明顯的圓圓的指印,“達子,你就是心太軟了,永遠都學不會決斷。你下不了決定,我來幫你吧。”
“怎麼幫?”齊達愣愣的問。
“從今以後,我們就再也不要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