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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花宴後,齊達成了今科進士中的笑話。

做探花使送花沒人要,探花宴上被皇帝看了一眼就軟到話都說不動,整個兒就是——按照北方士人的說法,一徹頭徹尾沒用的軟蛋。

在北人的眼裡,他成了南人的象徵,北人每提到南人就必然以齊達爲例來嘲笑南人。而南人,一個個咬牙切齒的恨不得從來沒有齊達這個人的存在。

齊達的處境一下子變得尷尬起來。

殿試過後放官之前的一個多月是京城交遊最熱鬧的時候,所有在京的士人都有開不完的文會酒會,那些出名的,準備說今科前幾名的進士,常常會由於一天幾分請柬而□乏術,身子弱點的甚至會累出病來。

但是,所有的這一切都沒有齊達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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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剛剛住進李府是紛紛擾擾的帖子不同,整整半個月的時間,齊達沒有收到哪怕一張請柬。

雖然遲鈍,但是齊達絕非不知世事。這樣的情況,他多少也猜到一些原因。只是他不善交際,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改善現狀。只得乾脆留在李府,全心全意的幫助李希做會計司的工作。然後在實在沒事的時候,去看看田雨——張華現在也有赴不完的宴席開不完的文會,所以根本就沒有時間來陪他。可是田雨只要有空就往毛穎院子跑,而齊達,看到毛穎總覺得心裡毛毛的,於是去了兩次後就不太敢去了。

他也去看過俊俊,可是每次都被俊俊關在門外,這麼兩三次之後,齊達也懶得進去了。畢竟,人心都是肉長的,沒誰能承受一次又一次的拒絕而毫無所傷。

就這樣沉寂了半個多月的樣子,李希終於看不下去齊達一天天無所事事而消沉的樣子,把齊達帶到了西郊自己的別院讓他散心。李度出於對他的擔心——擔心齊達倒下去以後就沒人幫助李希分擔工作了,李度是個孝子——還特意給齊達找了個工作:讓他幫忙喂一羣鵝。如今的京城,文人雅士在家裡養上三兩隻潔白優雅的鵝已經成了風雅的象徵,李度自然也不能免俗。

齊又因爲學習不能隨行,所以齊達一個人坐着馬車去了李家的別院。

李家的別院在西山半山腰上,因爲出門的晚,到別院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所以齊達洗洗也就睡了,直到第二天早上起來,齊達稍稍轉了一圈,才發現這裡周圍都是桃樹,跟十里桃花的情況有些像。

看來京城裡的貴人們就是喜歡桃花!齊達如此結論道。

到了中午,李度趕着車帶了八隻從朋友那裡淘換來的小白鵝到了別院,交給齊達,千叮嚀萬囑咐他要養活了——不能怪李度說話這麼喪氣。書生養白鵝,之所以是雅事,就是因爲成功率太低了。而齊達,雖然自稱耕讀傳家所以對農事很瞭解,可是整個大魏哪個士子不是這麼標榜自己的,說實話,就是李度自己走出去,介紹自己家世的時候說的也是耕讀傳家。因此,耕讀傳家根本就不能說明什麼,李度心頭其實根本就沒指望齊達能跟自己那個朋友那樣養出一羣漂亮的白鵝來。在他心裡,只要一個月後這羣白鵝裡還有活着的,齊達就算是完成任務了。

齊達對李度的低標準很奇怪,也很不服氣,認爲他這是瞧不起自己,暗下決心要做出點成績給他看看。

八隻鵝不算多,很好餵養,齊達覺得就算把這八隻鵝全部喂到圓滾滾的也不足以展示自己的才能。而且,李家的別院很大,只餵養八隻鵝,太浪費了!

於是,齊達決定,擴大生產,咳,是擴大養殖。

首先,在李家別院後面的池塘邊做了一個窩,暫時安頓下這八隻白鵝。因爲鵝年紀不是很小,完全可以自己採食,而且附近也有足夠的青草,所以這八隻鵝暫時不用齊達費什麼心思。

然後,齊達開始了在附近莊子裡的鵝尋訪工程。整個別院的下人,在齊達的支使下,在李家莊子上的佃戶,以及附近的莊子到處尋訪小鵝,或者鵝蛋。

經過三天的尋訪,一共尋得九隻小鵝,三十七枚鵝蛋。

齊達把小鵝放到後面的鵝羣離去,讓他們自己去相互熟悉,而自己則找了一個抱窩的母雞,把那三十幾枚鵝蛋細細分看了一遍,把確認了還可以孵出小鵝的二十九枚蛋交給了母雞孵。其實要是有種鵝更好,不過人家莊戶不肯賣,齊達自己也是農民,知道農民的苦,自然不願意爲難人家。

接下來的日子,齊達安心在別院裡看書,距離放官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他是肯定要會計司的了,所以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乾脆在別院裡看書練字修身養性起來。

小鵝羣很快互相熟悉起來,齊達擴大了後院池塘邊的窩,並且考慮着等小鵝們再大一些,就帶它們到山下的小河溝去。

那邊母雞孵化小鵝也進行得很順利,第五天的時候,齊達翻了一遍蛋,所有的蛋很好,沒有一個死蛋。

第十五天的時候,張華帶着眼淚汪汪的齊又找上門來了。

彼時齊達剛剛把鵝羣送下山,正在行進第二遍翻蛋,看到兩人被下人引進來,嚇了一大跳,險些把手裡的蛋扔出去。

“哥哥!”小傢伙看到齊達,先是跑了兩步想要撲過來,跑到半途想起來李希的教育,迅速慢下腳步整理了一下衣襟,還像模像樣的扶了扶頭上的包包頭,然後斂起袖子走了兩步,卻被忍俊不禁的兩人笑紅了臉,終於還是在距離齊達兩步的時候鼓着小臉撲進了齊達的懷裡。

齊達含笑抱起小傢伙,用剛剛檢過蛋的手背擦了擦小傢伙鼓鼓的臉頰,“怎麼過來了,跟先生請假了沒?我現在沒空,你們先去廳堂裡坐着吧,我一會兒就好。”後面一句話卻是對着張華說的。

張華定定的看着齊達最近養得有些胖了幾分的臉龐,直到齊達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再問了一遍,才搖搖頭道:“不用,我們就在這裡等你好了。”

齊又也很堅決的牽着哥哥的衣角,無聲的表示自己的選擇。

“真受不了你們兩個,鵝籠有什麼好呆的。”齊達無語的搖了搖頭,加快了手下動作。

沒過多久,確認了窩裡的蛋都還是好好的,沒有一個死了或者是壞了,齊達才鬆了口氣的命人打水洗手,順便把兩人引到廳堂裡。畢竟,雖然對自己養那麼多鵝很得意,但是鵝籠邊的味道實在不怎麼好。

隨隨便便擦了下臉,齊達在院子裡的合歡樹下鋪開了一張桌子,放了先桃脯桃片之類就地取材做成的零食,又上了一壺茶,才招呼着張華坐下說話。

“今天怎麼有空過來,莫非是放官了?”齊達擁着見了自己就不肯撒手的齊又坐在一起,側頭打趣張華。

“嗯,明天我就要去交州了。”

“啊?”齊達不過是隨口說了一句玩笑,沒想到卻得到了確定的答案,不由有些吶吶,“不是說,要等到六月下旬才放官嗎?怎麼現在……”

“我自己求的。”張華笑笑道。

“啊?”齊達傻眼了,“可是,可是也不用去交州吧。那裡,那裡,可不是什麼好地方。以你的名氣才華,應該可以選一個好地方纔是啊?”交州,雖然大魏朝海上貿易頗爲盛行,使得這個地方不像是前朝那樣一片荒蠻,可是也不是什麼好地方啊。而且,海上貿易真正興盛的也是在松江一帶,交州遠在南蠻,除非是那些亡命之徒還有要錢不要命的商人才會走那個地方。也正是因此,交州三五不時的就要發生一小場動亂,那裡是所有大魏官員的噩夢。

張華手指輕輕的點着桌面,長長的眼睫毛垂下來遮住了眼睛裡面的熱切,“是我自己特意求了那個地方的。交州亂是亂,可是,有句話叫做亂世出英豪,交州的亂,正好可以給我提供一個展示才能的機會。”

齊達愣愣的看着張華,不知什麼時候,記憶中總是調皮搗蛋的孩子居然已經長成了這麼個堅定的少年。只是,用得着這樣嗎?以齊達的本事,早晚有一天可以爬上去,爲什麼要去這麼危險的地方呢?想了想,齊達有些詞不達意的開口問道:“張華,你爲什麼這麼急呢?”

齊達說的不清不楚,可是張華還是立刻領會了齊達的意思,他淺淺的笑了一下,有些茫然的道:“可能是因爲,我累了吧,想要早日放下心中的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