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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村裡的時候,天果然已經開始黑了。

一進村,大毛就與根生齊達二人分開了,依舊腳步匆匆,只是再沒有了早上相遇時的喜悅。

齊達先跟着根生去了他家接小傢伙,在集上等大毛他們那半個時辰裡他趁機給小傢伙買了不少零嘴,突然分開一天不見,小傢伙會很生氣吧,這些零嘴兒不知道能不能討得小傢伙的歡心。

與根生一家人一起用了晚飯,與因爲上學而許久不見的二狗子說了會子話,順便與這位“曾經的好友”分享了自己在集上買來的零嘴,然後抱着齊又在根生夫婦的幫助下把所有集上買的東西搬回了家。

看着堆滿原本空蕩蕩房間的東西,齊達哀叫一聲,他忘了把布留下,算了,明天再拿給於氏麻煩她給自己縫兩身衣服好了。

回頭看向小傢伙,小傢伙雙頰氣鼓鼓的咬着一顆糖葫蘆,樣子說不出的可愛。齊達忍不住輕笑出聲,“又子,你在這呆着吃糖,哥哥去挑水,好不好?”

小傢伙憤怒的眼光立刻射了過來,齊達苦笑,“又子,哥哥只去一會兒,馬上就回來,乖。”在小傢伙臉上用力親了一口,齊達把坐在牀上的小傢伙用棉絮搡住,然後挑起水桶出了家門。

平西村如同大多數村子一樣,爲了方便村民的取水,井挖在村子的中心。齊達家在村子最東頭,要去挑水得走上一百多米的路,而且由於年紀小,力氣不足,一次只能挑半擔水,因此得走上兩趟才能挑足一天的用水。

夜色越來越濃,齊達一手扶着肩上擔着水桶的扁擔,小心翼翼的看着腳下的路,還好都是走熟了的,只要小心點總沒事。

突然,腳下一絆,齊達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幸而被水桶晃動的力道帶了回來。站穩之後,齊達才發覺,剛纔絆自己的似乎是個人。

齊達心頭一慌,地上的人卻突然“嗯”的一聲發出痛苦的□□,止住了他的腳步。

放下水桶,齊達按捺住心慌慢慢摸索下去。

是個女人。

齊達拍拍她的臉龐,“喂,能動嗎?”

“孩子,我的——孩子。”女人蜷縮成一團,發出痛苦的聲音,“救救我的孩子。”

齊達四處看了看,黑黢黢的什麼也看不見,慢慢伸手拉住地上女人的手臂,“你能站起來嗎?”

地上的女人順着他的力道慢慢站起來,“孩子,我的孩子。”女人似乎有些神智不清了,只是伏在齊達肩上一味的喃喃,似乎連支撐自己都忘記了。

齊達無奈,只得使出吃奶的力氣將女人攙着往往自己家裡走,到處都熄燈睡下了,他也只能帶到自家了。

回到家裡,齊達點燃樅膏,打來一盆水給女人洗臉,然後呆住了!

這不是最讓村裡女人羨慕、最受丈夫疼寵的水秀嗎?可是眼下這個眼睛烏青,臉頰紅腫的,雙眼散亂無神嘴裡唸唸有詞的女人哪裡還有那個村裡第一幸福女人的模樣?

“水秀嬸孃?”齊達試探着叫了一聲。

“啊——”水秀一聲驚呼,雙手馬上抱緊頭部,身子也蜷縮下來,“別打,別打了!”

齊達被嚇了一大跳,還沒緩過神來,躺在牀上齊又也被嚇得哭了哇哇起來。水秀一下子蹦起來,三步並兩步的走到牀前,極盡溫柔的抱起哇哇哭的齊又,“乖哦,寶寶乖。別哭……”

齊又被這突然冒出來的女人嚇壞了,拼命掙扎着,一邊伸出向齊達伸出小手,“可可——我要可可。”

齊達看着小傢伙哭得慘兮兮的樣子,也顧不得水秀了,一把奪過齊又,同時厲聲喝道:“閉嘴!”

大小兩人都同時安靜了下來。

齊達單手抱着害怕的縮進自己懷裡的齊又,看着一臉無措的水秀,想起下午從集上回來時大毛難看的臉色,深感頭疼。

可是人都已經撿回來了,他又能怎麼樣?齊達無奈的嘆了口氣,溫聲道:“今晚你就睡在這裡吧。”

水秀怯怯的看了看齊達——顯然剛纔的那一聲大喝給了她極深的印象,然後慢慢的爬上牀貼着牆睡下。

齊達低頭,對上齊又黑溜溜的眼睛,突然想起水桶還被自己丟在半路上呢!算了,明天早□□再去挑回來吧。

齊達自暴自棄的想。

第二天,齊達按照往常起牀時間起來的時候,發現水秀已經起來了。

愣愣的看着竈上那個揮着鍋鏟炒菜的女人,齊達發現自己居然有些眼眶發熱。

與此同時水秀也注意到了齊達,“起來了?等等就吃飯了,先洗把臉坐一會兒吧。大鍋裡有熱水。”

“水秀嬸孃?”齊達有些不好意思,“你身子不舒服,怎麼不多睡會兒?”

“嗨,我們大人覺少,不像你們長身體的小孩子,要睡。”水秀清清爽爽的笑着,頭髮打理得一絲不苟,衣服也整整齊齊,若不是眼角還未退去的淤青,絲毫看不出她就是昨晚那個狼狽的瘋婦。

齊達想起昨晚被自己丟在路上的水桶,“嬸孃你先忙着,我去把水桶挑回來。”

“不用去了,挑回來了。”水秀用鍋鏟指了一下水缸,齊達果然看見裝得滿滿的水缸旁邊放着他昨晚丟在路邊的水桶。

齊達無奈了,只得搬了個小板凳在竈門前坐下,託着下巴看着竈眼裡熊熊燃燒的火,“對了,水秀嬸孃,要不要我去喊大毛叔過來接你?”

竈背後炒菜的聲音一下子停了下來,只聽見竈眼裡柴火噼裡啪啦燃燒的聲音。

過了許久,“不用了,”水秀安靜的把炒得有些過熟了的薺菜裝盤,“我們先吃飯吧。”

“哦。”齊達大略猜到出了什麼事,雖然不知道爲什麼一向把水秀疼寵得上了天的大毛會突然打她,但他知道,這種事情他們是不會跟他這個只有九歲的“小孩子”說的,於是不再說話。趁着水秀準備的功夫,他回到裡屋把小傢伙叫起牀,託着小傢伙水嫩嫩的屁屁讓小傢伙解了手,然後給小傢伙穿衣洗臉,等一切都忙得差不多了的時候,水秀的早飯也準備好了。

“我看你竈前掛有燻肉,我就割了點來炒。”水秀對着齊達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還用袋子裡的米煮了點稀飯。”

“沒關係,東西搞回來就是吃的。”齊達用筷子夾了點嚐了嚐,“不過嬸孃比我自己弄的好吃多了,要不以後嬸孃就住我家算了?”

“好了,不過可不許嫌棄我吃得多。”水秀試探着笑笑回答。

“不會的。”

吃過早飯後,雖然水秀已經再三說了自己沒事,齊達還是順便去了村裡大夫那請他來一趟。

水秀拗不過齊達,再加上自己也有幾分擔心,所以還是伸出手讓大夫看了看,確定沒事後兩人才放下心來。

給大夫包了十二文錢掛了個紅,水秀不好意思極了。明明是自己看病,卻還要一個小孩子幫忙出錢,可是她身上也確實拿不出錢,只得滿臉通紅的對着齊達鄭重道:“達伢子,嬸孃記住你的好。”

“嬸孃說什麼呢,大家鄉里鄉親的,相互扶助是應該的,再說了,嬸孃不也有幫我嗎?”齊達把大夫送出門,靠在門上不在意的說。

水秀沒再答話,但她暗自下了決定,以後孩子出生了,一定要他(她)牢牢記住齊達的這份恩情。自己這輩子是不太可能有什麼作爲了,所以只能指望將來的孩子來回報這份大恩。

因爲昨晚回家的晚,昨天買的東西都還沒整理。如今得了空閒,齊達自然要驗收一下自己的戰利品。米已經被水秀放入米缸中了,看着原本空蕩蕩的米缸中白花花的大米,齊達眼睛都笑彎了。

家裡並沒有專門放面的行頭,齊達把裝面的袋子細細紮緊,用繩子掛在房樑上。

鹽買得有點多了,家裡的鹽罐根本就放不下,齊達按照放面的方法依樣畫葫蘆——掛在房樑上。

再轉身,齊達準備收拾那三匹布和棉絮,卻發現那邊水秀已經把布拉了開來在量尺寸準備裁剪了——用的是齊母生前留下的剪刀簸籮。齊達有些奇怪,之前他曾經因爲要用剪刀而翻找過齊母留下的東西,可是怎麼也找不到,最後只得用柴刀代替。可是水秀一來就找着了,難道這就是所謂女人之前奇怪的直覺?

齊達有些無語的搖頭,想起他以前也是怎麼也弄不懂妻子和女人以及後來的兒媳婦那一攤子事情,也就不再想了。

回頭抱起吃飽了又開始睡的齊又,齊達決定上山一趟,屋裡已經沒他什麼事了。

許是出門前燒了香的緣故,齊達這次的運氣極好。他一路看着以前佈置的陷坑過去,居然收穫了大大小小五隻兔子,而且都沒怎麼受傷,另外還有一隻奄奄一息的山羊。

睡飽了醒過來的齊又在齊達的背上興奮地揮舞着拳頭,“兔兔”“兔兔”的叫着,齊達用以前下套的繩子把五隻兔子綁成一串使得它們剛好能行走,空出來的右手則費力的拖着那隻奄奄一息的山羊。

雖然每前進一步都要費很大力氣,但齊達很是開心,甚至他已經在腦海裡決定了對這幾隻獵物的處置:這隻山羊看來是活不成了的,所以接下來幾天的口糧就是它了,不過要記得留出一半的做燻肉;至於這幾隻兔子,或許可以先養起來,兔子生養最快,正好可以養起來做口糧。

就這樣,靠着精神上的自我激勵,齊達居然把完完整整的把這些獵物都拖到了家裡。

水秀已經把被子訂好了,疊得整整齊齊的放在牀上,土布作底,細布作面,再加上整齊的陣腳,看上去十分悅目。

“這是,哪裡來的?”水秀十分驚奇的看着被繩子繫着一串活潑潑□□西奔的兔子,再看看肚子上滿是血跡的奄奄一息的山羊,怎麼也不相信這是齊達自己抓到的。

“我挖的陷阱,他們掉到陷阱裡去了。”齊達愜意的伸展了一下手臂,“開水吧,我們把這頭羊剖了。”

水秀沒有再細問他什麼時候挖的陷阱,接過齊達背上再次開始睡覺的齊又放在牀上睡好,然後就去燒水了。以前的經驗告訴她,男人們的事情,除非主動說明,女人不要過問得太多——就算這個男人目前只是一個九歲的孩子。

趁着水秀燒水的功夫,齊達在自己屋後的竹林裡砍了幾根楠竹拖回家。

回到家裡,水已經燒開了,齊達把拖來的楠竹扔到一邊,開始處理過了這麼長時間已經斷了氣的山羊。

剝皮,破肚,處理內雜,有人幫忙到底不一樣,以前差不多要忙上整整一個下午的活現在不到一個時辰就弄好了。

把砍成一條一條的羊肉全部用棕葉搓條繫好然後掛到竈前的木架上,其他心肝肚肺之類的也依樣處理後,齊達開始處理羊皮。

先從竈眼裡撮灰倒入後院自己特意挖的坑裡,等灰把整個坑都覆了一層後,齊達開始往坑裡倒水。坑裡的水差不多八分滿時,齊達把那張髒兮兮的羊皮浸入了水中。

這是齊達在二十世紀的時候從村裡的老人們那裡聽說來的土法硝皮。經過幾次試驗後,齊達已經漸漸能掌握其中的分寸了,現在他已經能硝出很好的皮子了。

皮子還要在水裡泡上一段時間,齊達看了看院子裡的那幾只兔子,好傢伙,已經在地上刨出一個不小的坑了。看來得趕快將這羣傢伙關起來纔是。

當然,最好是專門做個兔籠,可是現在顯然是來不及了,起碼今天之內是無法完成的。還好前幾天,齊達在把幫託於氏幫忙孵小雞之後編了一個雞籠,在自己的兔籠做出來之前,姑且先拿出它來關一下吧。

水秀已經挑水回來開始做晚飯了,齊達把拖回家的楠竹剔去了上面的枝節,然後又一段一段的將之砍成長度相仿的兩種竹片,一種二尺長,另一種還要更長些——這些會是他明後天編兔籠要用的。

晚飯還要一段時間纔好,齊達揉着已經開始痠痛了的手臂,決定去陪牀上的小傢伙小睡一會兒。

剩下的事情明天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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