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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流水人家 青豆

自從在海上讀到偎紅留下的那封信,知道了偎紅原來是自己同母異父的姐姐後,齊達就一直在心頭想象模擬兩人重逢時候的情景。

雖然想象力在某種程度上比較貧乏,可是齊達依舊在腦海裡備份了不下數十種姐弟見面的情景,有一見面就感動的眼淚汪汪的(當然,眼淚自然是偎紅的);有對面相逢不相識的陌路版本的;有悲慘如陰陽相隔兩茫茫的……枚不勝舉。但是,他到底沒能想到真正的版本會是眼下這樣:

他被人用棍子打出來。

看着面前緊閉的院門,齊達心頭的委屈簡直難以言表。心心念唸了幾個月,最後收到的卻是這般結果,委實讓人心傷!

不過,齊達畢竟不是傻瓜。雖然囿於前世留下的思維定勢,所以有時候他想事情有些慢有些歪,但是他畢竟是在官場上混過的人了,而且,他本身也是有底子的,不然當初也不會因爲優秀而遭到幼年張華的討厭乃至打擊了。

是以他很快就明白了偎紅爲什麼態度大變,說起來一切還都是因爲身邊的張華。

偎紅害怕她與自己的關係給自己帶來麻煩。所以她不敢在有第三者在場的情況下跟自己示好。

所以,說到底,其實是自己的身份在作怪。

“哥哥,發生什麼事了?”齊又擔心的聲音響起。

齊達這纔回過神來,卻是已經回到大北街來了,周圍一片熱騰,反而更加對比出偎紅那裡的冷清。對上齊又擔憂的小臉蛋,齊達心頭一熱,矮下身忍不住一下把齊又抱了起來。這是他的親人啊!

“哥哥,”齊又窘紅了小臉,“我已經長大了。”他可是記得哥哥這麼大的時候已經下地幹活養家了,他這麼大還讓哥哥抱,實在是太丟臉了。

“沒事,你長再大,也是哥哥的弟弟。”

“哥哥……”齊又看了看張華的臉色,不敢說話了。

“回去吧。”還是張華打破了寂靜,“東西都買的差不多了。”

一路上,張華都體貼的保持安靜,並在齊又問起在小北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的時候體貼的岔開話題,齊達看張華的目光裡都充滿了感激。

不過,到了府衙,安頓好了齊又與何西,張華的真面目就露出來了。

剛剛從齊又住的小竹樓出來,張華甚至不能等到主院,直接拉着齊達就到了附近的一個草亭,按着齊達坐下,“達子,你,有事瞞着我。”

齊達扶着額角,怔怔的對上張華滿是怒火的眼睛,這才發現,張華一路的沉寂原來只是表象而已。

齊達心頭咯噔一下,頓時升起幾分心虛之感。說起來,這完全算是他的家事,不關張華半分事,他心虛個什麼?

不過,現在張華問起,他還真不好隱瞞,而且,對張華,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就是……”

把入京以後與偎紅的相交始末,直到海上的那一份書信,全部細細的說了一遍。說到書信的書信的時候,仍是難抑激動。畢竟,差不多十年的時間孤孤單單的撐起一個家,就算有衆多的鄰居朋友幫忙,但是那種幫忙怎麼抵得過血脈手足的意義。

好不容易說完了,從自己激動的心緒裡走出來,齊達擡起頭卻對上一雙滿滿都是柔情憐意的眼睛。明明沒有任何出格的動作,而且地方也是在四面洞開沒有任何遮攔的草亭裡,齊達卻禁不住臉紅了。

不過,心底卻不是很排斥,只是有些暈暈乎乎的。

“既然是這樣,那就得趕緊着人去請來。姐姐的身體看着不是很好的樣子,剛好可以在這裡奉養一陣子。而且,以姐姐的心性,晚了的話,只怕是要悄悄離開的。”張華誠摯的出着主意。其實,真正依他心意,這個偎紅還是消失了的好。不過,看着齊達對親人渴望的樣子,還是留下來吧,反正一個女人而已,又不是養不起。而且,在這地方,遮掩一下換個出身也是個容易的事情。

看着齊達驚喜的樣子,張華知道自己說對了,站起身來,“要去就現在去吧,早早迎來也好安心。”

“嗯。我們這就去。”

因爲擔心偎紅悶不吭聲的離開——對於一個能在京城一衆花樓裡穩居花魁之位數年之久的人,張華可不敢小視——張華先調了一班衙役把小北街偎紅他們住的那個院子的前後街都堵住,倒是嚇壞了一衆前來尋歡作樂的客人。

張華也懶得和偎紅說些什麼親情天倫血脈之類的大道理。骨子裡,他依舊是有些瞧不起偎紅這類人的。不過看在齊達的面子上,也不是不能忍。但是要他向她慢慢說好話擺道理然後勸慰什麼的,卻是不能。而且,他也不能接受齊達在他面前向這麼個因爲血脈上的關係便奉之爲親人的下九流中的青樓女子慢慢交好,所以他軟硬兼施的說了一番很有些威脅意味的話,然後便把偎紅請回了府衙裡。

給偎紅換了個身份,於是刺史府便多出來了一位刺史大人遠房的寡居表姐,還帶着一個兒子。

對於重逢的姐姐,齊達心頭很是激動。在偎紅安頓下來的第一天,就匆匆忙忙的帶着齊又跑去看。當然,他沒敢說這就是他們的姐姐。畢竟,雖然在這裡捏造了一個假身份,但是一切到底還不確定,所以無論是偎紅還是張華都反對齊達把偎紅的事情告訴齊又。因此,齊又只當是來看刺史府新來的客人而已。

齊又很喜歡偎紅帶來的孩子,左成,那孩子的乳名。跟偎紅打了個招呼後,就趴在一邊逗孩子去了。一邊逗還一邊想,當初哥哥養自己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逗自己的。

這邊齊達卻開始和偎紅說話。之前小院的那一幕確實太刺激了。齊達先給張華道了聲歉,特特說明了張華平常不是那樣的人,直到發現偎紅看他的目光都有些異樣了,才勉強收住了口。

想起當初偎紅留書說的是從良嫁人,而京城裡的流言中也信誓旦旦的說偎紅是與一個書生走的,眼下左成(偎紅孩子的小名)的存在便是證明,於是齊達又不禁問起了孩子父親的問題。並問如果是那人負了偎紅,是否需要他們幫忙報仇之類的問題。

偎紅卻只是淡淡的,似乎當初在京城時對他百般憐愛,後來又唯恐他過得不好錢財不夠用而留下諸般珠寶的長姐已經消失了。而現在留下的,只是一個一心擔憂兒子的母親。

偎紅淡淡的表示,“像我們這種人,從良之後,能夠有一個兒子並且全身而退的,已經是良人手下留情了。所以報仇的話以後不必再提。”然後接過她帶來的僕婦送過來的湯藥,一口飲盡。

齊達感覺到了偎紅的冷淡,卻還是不死心,“對了,姐姐,你當初留下來的東西,我還沒有動的。你都拿回去留給小外甥吧。”

偎紅看看齊達笑得溫澈而又隱含渴望的眼睛,終是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齊達的腦袋,“傻孩子。”頓了頓,又道,“那些東西是我留給你去媳婦的。”不過看情況也許用不上了,偎紅在心頭嘆息。“所以,不要亂動。而且,以後姐姐要是不行了,還指望着你幫我照顧左成呢。”

“姐姐,你說的什麼呢?”終於從偎紅口裡聽到了一句親熱話,說的卻是這個,齊達心頭不由有些不好的感覺。

偎紅笑笑,“說說罷了,難道你還能不願幫我照顧小左成嗎?”

“願意。”

偎紅微微的笑了。久病成良醫,她自己的情況自己清楚。當初懷着孩子被趕出來,幸而那個男人還有幾分良心,丟了她幾兩盤纏,掙扎着到了這裡生下孩子,然後爲了生計,再度操起皮|肉生意,身體早就差不多油盡燈枯了,只是爲了這孩子而苦苦熬着罷了。

幸而天可憐見讓她在這裡見到了自己的親人。那個叫張華的一看就知道不是好相與的,不過眼下他似乎對齊達有幾分情意。所以她也就順勢進來了。能有好日子過,何樂而不爲?橫豎她要死的人了,日後就算是這個張華想要利用自己對付齊達,也只有下地府了。

至於她那苦命的孩子,有了如今這一聲“願意”,她也就放心了。

也許是一語成讖,偎紅的病,原本據大夫說不是什麼大病的,就是生了孩子之後失於保養而已,而且過完年後就差不多好了的。可是三月的時候,病情突然反覆,一時之間竟是止不住,就這麼大去了。

臨終前,偎紅拉住齊達的手,殷殷懇求他幫忙把左成撫養成人。到了這個時候,她都沒有告訴齊達孩子的父親姓甚名誰。對於孩子,她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如果將來長大娶妻了,只能娶一個妻子,不許納妾。齊達含淚同意了。

“那孩子姓什麼呢?”齊達問。同姓不婚,偎紅總要爲孩子將來考慮一下吧。

“姓,隨咱們母親,姓,姓郭。”一直到最後,偎紅都沒有透漏出一點點關於孩子生父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