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香川淡淡道:“也許那時他就已經想到怎麼樣來利用你,只要可以被他利用的人,他一向都非常歡迎的。”
孟星魂微笑道:“很對。”
律香川冷笑道:“奇怪的是有些人被他利用了之後,居然還好像很得意。”
孟星魂道:“我本來就很得意。”
律香川道:“你得意什麼?”
孟星魂道:“因爲我現在總算已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了,你卻還被矇在鼓裡。”
律香川道:“哦?”
孟星魂道:“你知不知他這計劃最重要的一點是什麼?”
律香川沉吟着道:“他要我相信他還躲在這裡,要我動用全力到這裡來對付他,他才能乘機趕到飛鵬堡去會合等在堡那邊的人,因爲他只有將這最後一分力量保存下來,將來纔有反擊的機會。”
孟星魂道:“你認爲真有那麼多人在飛鵬堡外等着?”
律香川道:“絕不會沒有。”
他說得很肯定。
因爲他知道老伯每一次決戰之前,都計劃得十分仔細周密,不到萬無一失時,絕不會出手。
飛鵬堡那邊若沒有人等着從後山接應,老伯就絕不會親自率領十二隊人自正面攻擊。
孟星魂道:“你認爲那些人不管有沒有接到老伯的訊號,都會在初七的正午發動攻擊?”
律香川道:“那隻因爲老伯早已和他們說好了在初七的正午動手!”
這次他說的口氣已沒有剛纔那麼肯定了。
孟星魂道:“你認爲老伯真的早就和他們說定了?難道他就完全沒有考慮到臨時會發生意外?他是不是個如此粗心大意的人?”
律香川忽然說不出話來了。
孟星魂淡淡道:“你總該知道,這一戰對他的關係多麼重大,他怎麼會下如此草率的決定?”
律香川的臉色已有些發青,過了很久,才緩緩道:“那麼你認爲他這樣做是什麼意思?”
孟星魂道:“他的意思,就是要你到這裡來找我!”
律香川道:“我還不懂。”
孟星魂道:“他算準了我會在半途被你攔截,我一個人孤掌難鳴,自然難免會落在你們手裡。”
律香川道:“還有呢?”
孟星魂道:“他也算準了你們會迫我到這裡來,迫着我下去殺他。”
律香川道:“他認爲我能夠用什麼法子來脅迫你?”
孟星魂目中現出怒意,冷笑道:“用小蝶,用高老大,你這人本就什麼手段都用得出的。”
律香川道:“他是不是也算準了你一下來,我就會將這口井封死?”
孟星魂道:“也許!”
律香川道:“他還算準了什麼?”
孟星魂道:“他還算準了你一定會將這口井重新挖開,一定會自己下來找他,因爲他一定有法子讓你知道他已不在這裡。你既害怕,又懷疑,當然非親自下來看看不可。”
律香川突然冷笑,道:“照你這麼說,他算出來的事倒真不少!”
孟星魂道:“的確不少。”
律香川冷笑道:“你以爲他是什麼?是個活神仙?”
孟星魂淡淡道:“不管他是不是這麼厲害的,我只知道至少有一樣事他沒有算錯。”
律香川道:“什麼事?”
孟星魂盯着他,一字字道:“他算準了只要你一下來,我就不會再讓你活着上去。”
律香川臉色似已忽然變了。
孟星魂道:“別的事你信不信都沒關係,這一點你卻非相信不可!”
律香川也在盯着他,慘白的臉色在暗淡的燈光下看來,就像是戴着個紙糊成的面具,雖然全無表情,卻顯得更詭秘可怕。
孟星魂的臉色當然也不好看。
他已坐了起來,正盤膝坐在牀上,一隻手按着被單,一隻手按着枕頭。
這樣子坐着好像並沒有什麼特別,無論誰坐在牀上,姿勢都會跟他差不多。
奇怪的是,大敵當前,他怎麼還能這樣子舒舒服服地坐着?
只有他自己知道,坐着不但比躺着好,也比站着好。
若是站在那裡,就無異將全身都變成律香川暗器的目標,但坐着時卻可以將自己的身子縮小到最低程度。防守的範圍總是愈小愈好的。
何況,到了必要時,這枕頭就是他抵抗暗器的盾牌,這被單就是他攻擊的武器。
內家“束絮成棍”的功夫,他雖然並沒有練過,但一個像他這種終生以冒險爲職業的人,無論任何東西到了他手上,都是武器。
律香川一直在仔細觀察着他,就像是一個馴獸師在觀察着籠中的猛獸。
他的表情冷靜而嚴肅,孟星魂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和動作,他都絕沒有錯過。
孟星魂也正以同樣冷靜的態度在觀察着他。
那情況又像是兩匹狼在籠中互相窺伺,互相等着對方將弱點暴露,然後就一下子撲上去,咬斷對方的咽喉。
也不知過了多久,律香川忽然笑了笑,道:“看來你的確是個很可怕的對手。”
孟星魂道:“哦?”
律香川道:“你不但很懂得隱藏自己的弱點,而且很沉得住氣。”
孟星魂道:“哦?”
律香川道:“只可惜你已犯了致命的錯誤,錯得簡直不可原諒。”
孟星魂道:“哦?”
律香川道:“你對付我這樣的人,本不該採取守勢的,因爲我最可怕的一點是暗器,所以你就該先發制人,封住我的出手。”
孟星魂凝視着他,慢慢地點了點頭,道:“我的確本該搶先出手的,可是我不能這麼做。”
律香川道:“爲什麼?”
孟星魂道:“因爲我的腿受了傷,動作已遠不及平時靈活,若是搶先出手,一擊不中,情況就可能比現在更危險。”
律香川道:“你沒有一擊就中的把握?”
孟星魂道:“沒有,對付你這樣的敵手,誰也沒有一擊必中的把握。”
律香川道:“所以你不敢冒險?”
孟星魂道:“我的確不敢。”
律香川忽又笑了笑,道:“其實你本不必對我說實話的。”
孟星魂道:“你本來也不必提醒我的錯誤,我犯的錯誤愈大,對你豈非愈有利?”
律香川道:“我提醒你的錯誤,只不過想誘你先出手。”
孟星魂道:“你失敗了。”
律香川也慢慢地點點頭,道:“我失敗了。”
直到現在爲止,他們的態度還是很冷靜,極端冷靜,絕不衝動,絕不煩躁。
但極端冷靜也是種可怕的壓力。
幸好這密室中沒有第三個人,否則他也許會被這種奇特的壓力迫得發瘋。
又過了很久,孟星魂忽然也笑了笑,道:“其實我也早就知道你是個很可怕的對手。”
律香川道:“多謝。”
孟星魂道:“你不但也很沉得住氣,而且很懂得壓迫對方,使對方自己將弱點暴露。”
律香川微笑道:“我殺人的經驗,也許並不比你少。”
孟星魂道:“但現在你已知道我的弱點,爲什麼還不出手?”
律香川道:“因爲你就算有弱點,也防守得很好,防守有時比攻擊更難,你防守的能力卻比我見過的任何人都好得多。”
孟星魂道:“可是你的暗器……”
律香川道:“我的暗器雖利,但用來對付你,也同樣沒有一擊必中的把握!”
孟星魂道:“你用不着有一擊必中的把握,一擊之後,你還可以再擊!”
律香川道:“你又錯了。”
孟星魂道:“哦?”
律香川道:“高手相爭,只有第一擊纔是真正可以致命的一擊,一擊之後,盛氣已衰,自信之心也必將減弱,再擊就更難得手。”
孟星魂道:“所以你在等着我先出手。”
律香川道:“我一向很沉得住氣。”
孟星魂又笑,道:“你不妨再等下去。”
律香川道:“我當然要等下去,等得愈久,對我愈有利。”
孟星魂道:“哦?”
律香川微笑道:“你知不知道你那高老大也來了?”
孟星魂道:“不知道。”
律香川道:“她若久久不見我上去,一定也會下來看看的。”
他微笑着,悠然接着道:“她就算不會助我出手,但有她在旁邊,你一定會覺得很不安的,那時我機會就更大了。”
孟星魂的眼角又開始跳動,但脖子卻似已漸漸僵硬。
律香川盯着他的眼睛,緩緩道:“其實高老大一直對你不錯,我也一直對你不錯,只要你願意做我的朋友,我立刻就可以將過去的事全部忘記。”
孟星魂道:“但我卻忘不了。”
律香川道:“你忘不了的是什麼?”
孟星魂道:“忘不了你那些朋友的下場!”
律香川嘆了口氣,道:“所以你還是決心要殺我?”
孟星魂道:“不是要殺你,是要你死。”
律香川道:“那又有什麼不同?”
孟星魂道:“我沒有把握殺你,但卻有把握要殺死你!”
律香川道:“我還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孟星魂道:“我的意思,就算你殺我的機會比較多,我還是可以要你陪着我死,無論我是死是活,反正你都已死定了。”
他說話的態度還是很冷靜,每個字都好像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才說出來的,而且確信自己說出了之後,就一定能做到。
律香川目中也露出一絲不安之色,勉強笑道:“但你還是不敢先出手!”
孟星魂道:“不錯。”
律香川道:“我並不想殺你,你既不敢出手,我就可以走。”
孟星魂道:“你可以走。”
律香川道:“你若想攔阻我,就勢必要先出手,只要你一擊不中,我就可以立刻置你於死地,那時你就絕沒有法子再要我陪你死了!”
孟星魂淡淡道:“不錯,你走吧,我絕不攔你,但你也莫忘了,這裡只有一條退路。”
他的態度更冷靜,慢慢地接着道:“你退的時候,我絕不攔你,但只要你一躍入水池中,我就會立刻跟着跳下去,在水池裡,你更連一分機會都沒有。”
律香川冷笑道:“你怎知道我水裡的功夫不如你?”
孟星魂道:“我不知道,所以你不妨試試。”
律香川看着他,瞳孔突然收縮,鼻尖似也已沁出汗珠。
孟星魂脖子上緊張的肌肉鬆弛,微笑道:“我固然不敢冒險,但你卻更不敢,因爲你的命現在比我值錢得多。”
律香川半垂下頭,目中露出一絲狡黠惡毒的笑意,道:“你認爲我的命比你值錢,所以比你怕死,但我卻知道有個人的看法和你不同。”
孟星魂道:“誰?”
律香川道:“小蝶,孫小蝶。”
他仰面而笑,接着道:“在她眼中看來,你的命一定比誰都值錢得多,你忍心拋下她死麼?”
小蝶!這名字就像是一根釘子,忽然被重重地敲入孟星魂心裡。
他的心一陣抽痛,痛得連眼淚都幾乎忍不住要奪眶而出。
天上地下,絕沒有任何事比這名字更能打動他。
絕沒有。
所以就在這時,律香川已出手!
任何人都知道律香川最可怕的武功就是暗器。
可是這一次他並沒有用暗器。
他突然一把抓住了鋪在牀上的墊被,用力向外一拉。
坐在被上的孟星魂立刻就仰面倒下。
律香川已閃電般出手,抓住了他的足踝,用力向外一擰!
連他自己都未想到一個人踝骨碎裂的聲音聽來竟是如此刺耳。
但就在這時,孟星魂手裡的被單也揮出,矇住了他的頭。
接着,孟星魂的身子也已彈起,用頭頂額角猛撞他的鼻樑。
他也仰面跌倒,冷汗隨着眼淚同時流下。
孟星魂咬緊牙關,從牀上跳下,壓在他身上,揮拳痛擊他脅下的肋骨。
這些拳頭無論哪一擊都足以令人立刻暈厥。
但這兩人卻彷彿天生就有種野獸般忍受痛苦的本能。
兩人的骨頭雖已都被對方打斷了很多根,但還是互相糾纏着,不停地毆打——誰也想不到剛纔那麼冷靜的兩個人,忽然間全都變成了野獸——這是不是因爲他們心裡隱藏的仇恨在這一剎那間突然全都發作?
律香川忽然一拳擊在孟星魂小腹上。
孟星魂踉蹌後退,全身都已隨着胃部收縮,整個人都縮在牀角。
律香川鼻孔裡流着血,喘息着,還想撲過去,卻已幾乎精疲力竭。
孟星魂也已不再有餘力反擊,卻還在掙扎着,嘶聲道:“我說過,我死,你也得陪我死!”
律香川咬着牙,獰笑道:“你爲什麼如此恨我?難道只因爲小蝶的兒子是我的?你可以把小蝶搶走,但卻搶不走我的兒子。”
孟星魂已憤怒得全身發抖。
“你若想要別人死,自己就得保持冷靜,否則你也得死!”
很少有人比孟星魂更明白這道理,但這時他自己卻已完全忘記。
律香川爲什麼也忘了呢?
難道在他心底深處,也是愛着小蝶?還是到他失去小蝶後,才發現自己是愛着她的?
所以他心裡的仇恨也和孟星魂同樣深。
兩人咬着牙,瞪着對方,野獸般喘息着,只要自己的力氣恢復了一分,就要向對方撲過去。
但就在這時候,他們忽然同時聽到一聲嘆息。
已有人無聲無息地從池水中鑽了出來,就像是魚一般輕,魚一般滑,甚至連水花都沒有被他激起。
無論誰一生中,都很難見到一個水性如此精妙的人。
一個陌生人。
一個很胖的陌生人。他浮在水上時,身子裡好像已吹滿了氣。
他正搖着頭嘆着氣道:“兩個一輩子都在練武的人,打起架來居然像兩頭野獸一樣,你們自己難道就一點也不覺得慚愧?”
律香川忽然也長長嘆息了一聲,道:“我實在很慚愧,慚愧極了。”
他雖然在嘆息着,但眼睛裡卻又發出了光。
孟星魂忽然發現他一定是認得這個人,非但認得,而且熟得很。
他的幫手終於來了。
孟星魂的心沉了下去,無論誰都看得出,這人也許並不是很可靠的朋友,但卻一定是個很可怕的敵人。
這人的眼睛也正在盯着孟星魂。
他的眼睛很小,但卻在閃閃發着光,就像是針尖一樣。
他的臉很圓,就連在嘆息的時候,臉上都帶着笑容,只不過笑得很奇特,讓你覺得他就算殺人的時候,也一定是在微笑着的!
他輕飄飄地浮在水上,全身彷彿連一點重量都沒有!
孟星魂也從未見過水上功夫如此精妙的人,忍不住問道:“你是誰?”
這人笑笑道:“你不認得我,我卻認得你!”
孟星魂道:“你認得我?”
這人微笑道:“你姓孟叫星魂,聽說是近十年來江湖中最冷酷,也最懂得殺人的刺客,但今天你卻讓我失望得很。”
他又搖着頭,嘆息着喃喃道:“一個成了名的刺客,就算要跟人拼命,至少也得保持一點點成名刺客的氣度,怎麼能像野狗般亂咬人?”
孟星魂凝視着他,過了很久,忽然道:“你認得我,我也認得你!”
這人道:“真的?”
孟星魂冷冷道:“你姓易,叫潛龍,聽說是近三十年來在江湖中水性最精妙、武功最博的人。”
這人大笑,道:“你果然認得我。”
孟星魂笑道:“但你卻早已令我失望得很。”
易潛龍道:“爲什麼?”
孟星魂道:“因爲你本是老伯最好的朋友,但卻在他最困難的時候,出賣了他。”
易潛龍瞪眼道:“誰說我出賣了他,我只不過不想再見他而已!”
孟星魂道:“爲什麼不想再見他?”
易潛龍道:“因爲我知道只要一見着他,他就會要我去替他拼命。”
孟星魂道:“所以你就溜了?”
易潛龍道:“這種時候不溜,還要等到什麼時候才溜?”
他理直氣壯地說出來,好像這本是天經地義的事。
孟星魂冷笑道:“好,夠義氣,夠朋友!”
易潛龍道:“我不能太夠朋友,老伯看得起我,就因爲我是個老江湖,老江湖的意思就是不能太過講義氣,臉皮也不能太薄。”
孟星魂冷冷道:“你的確是個標準的老江湖。”
易潛龍忽然嘆了口氣,道:“我也知道你有點看不起我,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少個兒子?多少個老婆?”
他不等孟星魂回答,就接着道:“我有十七個老婆,三十八個兒子,女兒還不算,你說,我還能不能夠爲別人去拼命?我若死了,誰替我養那些孤兒寡婦?”
孟星魂居然在聽着。
他本來絕不會和這種人說話的,對付這種人,用拳頭遠比用舌頭正確得多,但是他現在太需要時間。
需要時間來作判斷,需要時間來恢復體力。
只有談話才能給他時間,所以這次談話雖然令他憤怒又噁心,他卻還是隻有聽下去,說下去。幸好易潛龍也像是很喜歡說話的人。
孟星魂道:“你既已溜了,爲什麼又回來?”
易潛龍道:“第一,我知道老伯已沒法子叫別人爲他拼命了;第二,我需要錢。”
孟星魂道:“你需要錢?”
易潛龍又嘆了口氣,苦笑道:“我們家吃飯的人太多,賺錢的人卻太少,無論誰想養活我那一大家子的人都不是件容易事!”
孟星魂道:“你想找誰要錢?”
易潛龍道:“找個願意給我錢的人,無論誰給我錢,只要是錢,我就要。”
他看着孟星魂,眨了眨眼,又笑道:“你有沒有錢?”
孟星魂道:“沒有。”
易潛龍道:“那麼我就只好找別人了!”
孟星魂道:“我雖然沒有錢,但卻可以想法子替你找到錢。”
易
潛龍道:“什麼法子?”
孟星魂道:“律香川很有錢,你只要殺了他,他的錢豈非全都是你的?”
易潛龍撫掌大笑,道:“不錯,聽起來這倒是個好主意。”
律香川一直在旁邊微笑着,聽着,此刻忽然道:“這主意只有一點不好。”
易潛龍道:“哪點不好?”
律香川道:“我雖然很有錢,但卻沒有人知道我的錢藏在哪裡!”
易潛龍道:“我可以找。”
律香川道:“我可以保證你絕對找不到。”
他笑了笑,接着道:“但你只要殺了孟星魂,我就把我的錢分一半給你!”
易潛龍道:“只有一半?”
律香川道:“一半總比沒有好。”
易潛龍又大笑,說道:“不錯,就算一文也比沒有好。”
他轉向孟星魂,臉上還在笑,又道:“看來我只有殺了你了。”
孟星魂慢慢地點了點頭,道:“看來你的確只有殺了我了。”
易潛龍道:“我有了錢之後,一定會替你買口好棺材的。”
孟星魂道:“謝謝你。”
易潛龍道:“你還有什麼遺言沒有?”
孟星魂道:“只有一句。”
易潛龍道:“你快說,我喜歡別人的遺言,一個人臨死前說的話,通常都有點道理。”
孟星魂道:“還沒有拿回來放在自己口袋裡的錢,就不能算是錢。”
易潛龍撫掌道:“有道理,果然有道理。”
孟星魂道:“有些人問他要錢的時候,他通常卻只會在背後給你一刀的!”
易潛龍道:“我雖然已有很多年沒捱過刀了,倒還記得那種滋味並不太好受。”
孟星魂道:“很不好受,尤其是你,像你這麼胖的人,捱了刀之後,一定會流很多血。”
易潛龍忽然用力搖頭,道:“不行,我怕流血,小律,我看我們這交易還是談不成。”
律香川在旁邊聽着,一直不動聲色,此刻才微笑着道:“我肋骨已斷了三四根,鼻樑好像也斷了,你殺了他後,還怕我不付錢?”
易潛龍說道:“是呀!我怕什麼?可是爲了安全起見,我看我們不如還是一起上去,等你付了錢之後,我再殺他!”
律香川道:“這樣子也行。”
孟星魂道:“不行!”
易潛龍道:“爲什麼不行?”
孟星魂道:“上去之後,就是他的天下了。”
易潛龍看着他,淡淡道:“你好像還沒有弄清楚一件事。”
孟星魂道:“什麼事?”
易潛龍道:“現在我是老大,我說行就行,根本就沒有你說話的餘地了。”
孟星魂道:“現在你是老大,到了上面,你就不是了。”
易潛龍道:“只要有錢拿,我就算做孫子也沒關係。”
孟星魂道:“好,我也有錢,我給你!”
他身子突然躍起,好像要撲過去跟易潛龍拼命,但躍到半空,突然一擰腰,已轉向律香川。
他要找的是律香川,不是易潛龍,也不是別人。
他就算死,也得要律香川陪着他死。
只可惜律香川早已防到他這一招,他還沒有撲過去,律香川已滾入水池裡。
水很冷。冷水能令人清醒。
律香川一頭扎入水裡,既不想要孟星魂的命,也不想跟易潛龍囉嗦,只想趕快離開這鬼地方。
好像有人抓住了他的腳。
可是他已在水裡摸到了那道暗門,用力往前一衝,擡起頭,已可看見井口的星光。
好可愛的星光。
他總算已離開了那鬼地方,而且以後也不會再來了。
風吹在身上,肋骨斷了的地方痛得要命。
可是律香川不在乎。
現在無論什麼事他都已不在乎。
現在他又已是老大。
在上面等着他的高老大,已連人影都看不見了。
“女人果然沒有一個靠得住的!”
律香川咬了咬牙,厲聲道:“來人!”
他說的話現在還是命令。
黑暗中立刻有人快步奔了過來,正是對他很忠實的那個小頭目於宏。
“愈對你忠實的人,你愈不能對他客氣,因爲你若想要他永遠對你忠實,就只有要他怕你!”
這不是老伯的原則,是律香川的。現在他已漸漸發現,他的原則不但比老伯有道理,也更有效。
所以他立刻沉下了臉,道:“暗卡上的兄弟們呢?”
於宏伏在地上,看起來不但很驚慌,而且很恐懼,顫聲道:“兄弟們全都還在卡上防守着,沒有人敢擅離職守。”
律香川冷笑一聲道:“你們防守得很好,非常的好……”
他忽然一巴掌摑在於宏臉上,厲聲道:“我問你,既沒有人敢擅離職守,易潛龍是怎樣進來的?”
於宏手掩着臉,吃吃道:“沒有人進來,屬下們只看到那位高……高夫人走了。”
律香川怒道:“誰叫你們放她走的?”
於宏哭喪着臉,道:“她是幫主的朋友,她要走,誰也不敢攔着。”
律香川冷笑。
但他也知道現在已不是立威的時候,現在還有別的事要做。
他忽然揚手,道:“弓箭手何在?過來封住這口井,若有人想上來,殺無赦!”
他的話就是命令,他的命令甚至已比老伯更有效。但這次他的命令好像不靈了。
沒有弓箭手,沒有人,連一個人都沒有來。律香川臉色變了。就在這時,他聽到易潛龍的笑聲!
易潛龍不知在何時已出來了,正笑嘻嘻地坐在井上,悠然道:“律幫主的弓箭手呢?爲什麼還不過來?”
他說的話忽然變成了命令。
忽然間,十七八條人影一起從黑暗中飛了過來,“撲通撲通”,一起落在地上。
直直地落在地上,又直又硬。弓箭手雖然還是弓箭手,但卻已全都變成了死人。
律香川突又全身冰冷,從腳底冷起,一直冷到鼻尖。
易潛龍看着他,笑道:“律幫主,你的弓箭手已來了,你想要他們幹什麼?”
律香川似已麻木。
易潛龍道:“律幫主是不是還想將快刀手和鉤鐮手也一起傳來?”
律香川終於勉強笑了笑,道:“不必了。”
忽然間,他的笑又變得很親切,很誠懇,微笑着道:“其實,我早就該知道,易大叔既然來了,我就算再加八十道暗卡,在易大叔眼中也是一批廢物。”
易潛龍眨眨眼,大笑道:“我幾時又變成你的大叔了?”
律香川道:“易大叔一直都是我尊敬的人,從來也沒有變過。”
易潛龍道:“老伯呢?我記得你以前最尊敬的人好像是他。”
律香川嘆了口氣,苦笑道:“我的確一直都很尊敬他,可是他……”
易潛龍道:“他怎麼樣?”
律香川嘆道:“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這句話易大叔總該聽過的。”
易潛龍道:“我聽過。”
律香川道:“在他眼中,我們只不過都是他的走狗,等到我們沒有利用價值時,就只有死路一條,我舅父陸漫天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易潛龍道:“他殺了陸漫天?”
律香川黯然道:“我舅父有時脾氣雖然古怪些,有時雖然喜歡和易大叔鬧鬧脾氣,其實他心裡一直還是將易大叔當作他生死與共的好兄弟。”
易潛龍道:“哦?”
律香川道:“所以他臨終之前,還叫我轉告易大叔一句話。”
易潛龍道:“什麼話?”
律香川悽然道:“他說他自己是韓信,要易大叔學學張良,因爲老伯和劉邦一樣,只可以共患難,不可以共富貴,到了富貴時,就總要懷疑他的老朋友要來搶他的寶座,只可惜我舅父明白得太遲了,否則又怎麼會慘死在他手上?”
易潛龍道:“原來你殺老伯,只不過是爲了要替你舅父報仇?”
律香川點點頭,道:“其實易大叔當然已很瞭解老伯,否則也不會悄然引退了。”
易潛龍看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道:“你知不知道你什麼時候看起來最老實、最可愛?”
律香川搖搖頭,他的確不明白易潛龍的意思。
易潛龍笑道:“就是你說謊的時候,你說謊時的樣子看起來實在老實極了。”
律香川道:“易大叔明察秋毫,在易大叔面前,我怎敢說謊?”
易潛龍道:“你說的是實話?”
律香川道:“半句不假。”
易潛龍道:“但有個人的說法卻跟你不同。”
律香川眨眼道:“易大叔千萬不要聽姓孟的話,他只不過是個見不得天日的刺客,而且是個被婊子養大的,他說的話從來也沒有人相信。”
易潛龍淡淡道:“他說的話我當然不信,無論誰說的話都不信——也許只有一個人是例外。”
律香川道:“誰?”
突然間,他身後響起了一個人的聲音,道:“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