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單向聊天記錄
顧淵很難用語言去描述自己看到的這份聊天記錄，倒不是因爲聊天的內容有多麼無法言喻，而是這份聊天記錄，根本就是完全單向的。
從頭到尾都只是李冉在自言自語，而那個叫做“無敵的萌幣優斯”的賬號只不過是在做一些十分機械式的回覆。
自言自語的話題很多，也很零碎，從今天早飯吃了什麼午飯吃了什麼到今天上課老師講了什麼，都是些雞毛蒜皮的生活瑣碎，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而那個叫做“無敵的萌幣優斯”的賬號，發來的回覆卻是：
“小7遊戲，最低至0.1折，首次充值後即可享受終身VIP，簽到即可領取平臺幣，可兌換高級特權，平臺內有上千款遊戲，任意一款均可享受服務……”
各類遊戲裡都很常見的充值廣告，低級到不能再低級的網絡詐騙手段。
但是就是這樣一個幾乎每隔五分鐘就會發出一條廣告的機器人賬號，李冉卻跟他聊得不亦樂乎。
他來這裡根本就不是爲了玩遊戲。
顧淵感到有些無法理解。
李冉在跟這樣一個機器賬號聊天？爲什麼？
他費了這麼大勁，甚至像電影裡的特工一樣去爬通風管道，難道就是爲了來這裡看機器人發的廣告嗎？
顧淵滑動着鼠標，讓聊天記錄不斷上浮，隨着那一行行閒言碎語上的歲月車輪不斷地向前滾動，這個問題的答案，終於慢慢地揭開了它神秘的面紗。
“唉……”
次日一早，顧淵站在食堂二樓最角落裡的手抓餅攤子前摸了摸衣服的口袋，臉上的表情忽地僵住了。
嗓子裡傳來了吞嚥唾沫的聲音，面前戴着廚師帽穿着黑色圍裙的大爺擠着額頭上的皺紋，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忽然一動不動地顧淵。
池妤輕輕一笑，如同暖陽曬化了冬雪，顧淵的心裡就像是冒出了一股溫泉。
“刷我的吧。”
“嗯……好啊。”
“我說……可以退……”
“校長他們……，一開始是我去找的他們，因爲我們要出校嘛，還有聯繫李冉的媽媽，這些都需要他們的幫助。至於你們在國際交流中心的消息，好像是陳歌老師告訴他們的。”
顧淵看着大爺頭上那塊寫着“臺灣手抓餅，酥脆又好吃”的金色牌子，感覺兩行藝術字旁邊那個畫着笑臉的卡通手抓餅圖案彷彿就在笑話自己一般。
“兒子……普希金說，一切過去了的都會變成親切的懷念……但我覺得，不用懷念……就像是我以前陪你玩的那個小遊戲一樣……那時候你還看奧特曼，特別喜歡的那個，好像叫夢比優斯吧……你看你現在，還懷念它嗎……所以說啊……過去的，都過去了……我要走了，你也不用懷念我……”
“怎麼……怎麼會這樣……”李冉失魂落魄地跌坐在了青石臺階上，“不要懷念，爲什麼你說不用懷念，爲什麼……”
大爺的臉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他有點耳背，似乎沒太聽清顧淵剛剛說的是什麼。
“李冉，其實你有沒有想過，把自己困在過去的時間裡的，一直是你自己呢？”
“滴——”短暫的提示音之後，一個虛弱而又沙啞的男聲從手機裡傳了出來。
顧淵看着李冉的眼睛，繼續說道。
“完蛋了……”
雖然不知道李冉這一次能否真正從父親意外去世的陰影裡走出來，但至少其與母親之間的心結算是解開了。
“那個……可以退掉嗎……”
“誒？都這麼久了，你怎麼一點進展都沒有，真是一個沒用的男人……”齊羽撇了撇嘴。
李冉一把將手機奪了過去，雙手微微顫抖着，打開了錄音機，找到了創建時間最近的那一個文件。
“錄音？什麼錄音？在哪？”李冉的表情突然有了變化，不再是堅硬的冰山，而是彷彿融化了的春雪，“在哪？！”
“我的校園卡呢？”
說完，池妤就拉起了身旁另一個女生的手，正是當時在班級門口給顧淵出大難題的那位雙馬尾，在那轉身的剎那，顧淵似乎看到了她臉上極力憋着的笑容。
“常言道，英雄救美，怎麼今天是美救狗熊啊~”剛坐下沒多久，一個陰陽怪氣但又熟悉無比的聲音便在顧淵的對面坐了下來，齊羽臉上掛着不懷好意的微笑，說道，“誒，我可是全都看見了，你們現在，到底是什麼關係？”
顧淵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不管那個大媽有多麼恐怖，還是得儘快把校園卡拿回來才行。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身後傳來了大爺略帶不滿的聲音，顧淵連忙轉身拿過自己的早餐然後快步走到了不遠處的一張空桌子上。
“關係？尚未發生。”顧淵搖了搖頭，“連認識都算不上吧。”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隻白皙的手便伸了過來，將藍色的校園卡輕輕地貼在了刷卡器的感應區上。
“在哪！”李冉發出了一聲低吼，顧淵看到他的眼眶已經泛紅了。
因爲時間太晚，昨天走得太急，校園卡還抵押在那個虎背熊腰的宿管大媽那裡，一想到那個留着波浪卷頭髮的女人，顧淵心裡就一陣發毛。
看着李冉和自己的母親無聲地擁抱在了一起，顧淵不禁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那些只是機器人的自動回覆，那個賬號已經不再是他的了，他看不到你所說的東西，你向他描述的那些他都已經不會再知道了，你這麼做只會給自己身邊的人，那些關心你的人，帶來很深的困擾。”
不管如此，這件事，總算是告一段落了。
“……”
“其實，只有很短的一段話……”李冉的母親眼裡泛着淚花，“但在那天之後你就沒有和我好好說過話了，一回到家，你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就連吃飯也都不出來，我工作又忙……所以，一直沒有找到機會給你聽……”
“同學，雙蛋裡脊培根，番茄醬，沒錯吧。”大爺看着顧淵的眼睛向他確認道，“一共九塊五，已經做好了，刷卡吧。”
看完了所有聊天記錄的顧淵，從樓上下來，走到了衆人中間。
池妤答應得輕鬆無比，這讓顧淵感到有些難以置信。
顧淵的答謝還沒完全說出口，看到來人的面貌卻不禁怔了一下，池妤？這麼巧嗎？
“小事一樁。”
“你要上高中了……一週只能回家一天……好好陪陪你媽……因爲從今往後……家裡就剩她一個人啦……”
“找李冉媽媽是馮子秋提出來的主意。在昨天下午的時候，他看到了李冉脖子上尚未褪去的巴掌印，那傢伙又說什麼，解鈴還須繫鈴人，就去找李冉媽媽了。”齊羽說着擠了擠鼻子，“真是和以前那次一模一樣……”
李冉沒有回答，只是轉過身望着走來的顧淵。
“喂，你好煩啊。”顧淵白了她一眼，“不說這個了，昨天晚上你和子秋到底去哪了？怎麼把李冉的媽媽和校長他們都帶過來了？而且你們是怎麼知道，我們在國際交流中心的？”
“其實……李冉。”齊羽從樹蔭裡走了出來，來到了燈光下，她看了一眼在旁邊已經淚流滿面的李冉的母親，柔聲說道，“你母親那兒，有一段你父親留下的錄音，只不過，她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時候放給你聽。”
“那，明天見。”
顧淵氣若游絲地用蚊子般的聲音說着誰也聽不見的話。
“不管原因是什麼，這都是你必須要接受的現實。”馮子秋在李冉身邊坐了下來，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再和你的母親對着幹了，你覺得她不理解你是嗎？你覺得她太過投入工作，以至於彷彿沒有對你父親的去世表露出過多的悲傷是嗎？但實際上，她只是不善於表達，也許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她更對此感到痛苦。”
“陳歌……”
“嗯？”顧淵望向一旁，發現兩位校長大人不知何時已經被陳歌老師帶到了幾十米外的遠處，這個神出鬼沒的男人真是總能夠在恰好的時間出現在巧得不能再巧的地方。
一個清脆的聲音從顧淵身側傳來。
“啊？”
“謝謝……池妤？”
“喂，同學，你的手抓餅還要不要了？別擋在窗口啊，後面還有人排隊呢！”
“他看得到。”李冉打斷了顧淵的話，“我知道，他看得到。”
“噠啦”一聲，是手機落地的聲音，但在場的人卻分不清那是從聽筒裡傳出來的還是因爲李冉手中的手機真的掉落在了磚草路面上。
“以前？”
“這怎麼好意思，明天這個時候，換我請你吧。”
顧淵感覺自己的喉嚨就像是被牙膏堵住了一樣，說起話來十分艱難。
大清早的，天氣相當涼爽，九月末的風從窗戶縫裡鑽進來吹在他的臉上，涼颼颼的，但顧淵感覺自己的臉比煮熟的豬肝還燙。
“李冉的父母都是初中老師，媽媽是數學老師，爸爸是語文老師。”齊羽在顧淵旁邊小聲說道，“似乎一直以來都是虎媽貓爸的教育形式，以至於李冉和父親的關係要比和母親親密得多，所以……”
“你一直在和一個實際上已經被註銷的賬號聊天，用來給自己編織一個父親還活着的謊言，這樣做真的有意義嗎？”
顧淵心裡同時出現了“果然是他”和“怎麼又是他”這兩種情緒。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啊？”
“萬物有時，離別有時，花開花落都有各自的時鐘，鳥獸蟲魚也有感應時間的功能。懷抱有時，惜別有時，如果永遠不肯忘記過去，如果一直戀戀不捨，那就會永遠看不見萬里晴空。”
“在這。”李冉的母親從包裡取出了一臺封在塑料袋裡的手機，“裡面是……”
這樣的話，他便有了一顆永遠可以依靠的心。
“誒你好煩啊，問題怎麼這麼多，我走了。”
剛剛自己才說過的話突然就被用在了自己身上，看着齊羽離去的窈窕背影，顧淵不禁託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齊羽、馮子秋。
這兩個人，一定有問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