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班車的巴士來了,但顧淵卻沒有上車,只是沉默地半低着頭望着手機屏幕。
天越來越黑,也越來越冷,溫度慢慢地降低到了零度。
車站上只剩下了他一個人,顧淵輕輕地將左右腳交替站立,緩解凍得快要失去知覺的腳。
屏幕上還是那條短信。
“我是葉鈞。”
他竟然會有自己的手機號,是陸思瑤給他的嗎……聽說他現在住在醫院裡,得了重病,之前在醫院也見到過陸思瑤,應該是去看他的吧……那個丫頭,嘴上說着再也不想看見對方,到了這種時候還是會心軟。不過,他爲什麼會想見自己……已經有差不多三年沒有任何交集了吧,雖然對他依舊很不滿,但自己也沒有阻止陸思瑤去探望他。
顧淵擡起下巴望着遠處的夜幕。
摸不清楚對方的目的。
不過,從章程這裡一無所獲,如果是葉鈞的話也許能通過以前的路子查到什麼消息,可是要去拜託那個人……顧淵覺得自己有點拉不下去臉,就在這個時候手機振動了起來。
“喂,怎麼。”
“會有人把信息帶給你的。”
黑暗的幻想世界裡,她剛剛纔和同學們一起參加完體育課的鍛鍊活動,四面八方都是朋友們七嘴八舌的聊天聲,而她取得的成績比上一週又有進步,達成了自己的歷史最佳。
“除了我媽以外,你是今天第一個給我打電話的人。”
這時她聽到門外走廊裡傳來了腳步聲,在病牀上待久了,她的聽力變得格外敏銳。因此一下就聽出來了這個腳步聲是屬於誰的。
緊咬着牙關,不知道什麼時候雙手早已握成拳頭,努力呼吸平復着心底不斷升騰上來的火焰。
這樣的日子綿遠流長,看不到盡頭。
只有卿思自己知道她爲了只是苟延殘喘地活下去付出了多少努力,她對其他人所吐露的痛苦和掙扎不及她所經歷的十分之一。每當她僅僅是坐着或是躺着都覺得喘不過氣的時候,她就會閉上眼睛,用幻想覆蓋這一段記憶。
顧淵真的有一種拔掉他鼻子裡氧氣管的衝動,但很快又剋制住了。
“因爲你之前幫過我一次,我不想欠人情,現在我們扯平了。”
“我介意。”顧淵微微地眯着眼,“但是我有別的選擇嗎?”
“我還以爲你不會來的,但她堅持說你一定會來的,所以我才決定試試看,果然還是她瞭解你啊……”
顧淵拉開病房的門,一眼就看見那張熟悉又憔悴得有些陌生的臉,和那具瘦弱得有些不成比例的身體躺在一張很大的病牀上。看到往昔和自己較勁了那麼久的葉鈞變成現在這幅模樣,不禁在心底裡有點可憐他,但一想到這種人品的傢伙居然住在卿思的隔壁病房,那點小小的同情心便又一下子煙消雲散了。
“怎麼了?被我戳破了僞裝,着急了嗎?”
“所以纔會變成現在這樣啊,你們兩個,你根本就沒有好好了解過她,你從來就沒有真正考慮過她是怎麼想的,你總是想當然地按着自己的想法去理解,去做事,你就是這樣自私的人啊,一直都是。”
但是他沒有走進來,而是直直地走了過去。
“不應該是你主動來找我嗎?是你有事要我幫忙吧。”
這樣的幻境,卿思有好多種,畢竟一個人悶在時而空曠時而擁擠的病房裡,除了看書和幻想也沒有什麼別的事可做。身體被束縛,思維就會得到解放,她擁有了從前想要但卻得不到的充足時間去思考那些深邃的命題,可卻並沒有得到想象中的快樂。
他找到之前那條短信,對着那個陌生的號碼,回了一條。
他輕輕笑着搖了搖頭,彎腰把馬里奧抱起來,走到橘子邊上坐下,側身望向遠處的城市中心。
“我有收到短信,是葉鈞發來的,他說他明天想見我,問我有沒有時間。”
顧淵想了半天,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悶了一會兒,憋出一句:
“謝謝。”
“嘟嘟嘟……”
“我是問,她爲什麼要幫我。”
“陳琳,地點嘛,ARASHI酒吧外的巷子,日期,2005年12月24日夜,25日凌晨。”
“哦,那他還算守信用。”
“當然,不是因爲你。”
“那就好。”顧淵轉身就走,臨到門口的時候又停了下來,撇過頭說,“爲什麼幫我?”
“葉鈞!”顧淵忍不住對他大吼了一聲,吼完纔想到這裡是醫院,被身後路過的護士姐姐瞪了一眼也只能裝作沒有看見。
她很快地擡起頭看向病房門上的小窗,果然在幾秒之後看到了顧淵的臉。
“我可從來沒這麼說過,我一點都不瞭解她,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倆在這方面還挺像的。”
“……”顧淵看着他,很長時間沒有出聲。
“……那當然。”
“好,大概需要兩天時間。”葉鈞拿起手機,發了幾條信息,然後說,“間隔太久,需要一點時間去查。”
“你果然還是來了。”病牀上的葉鈞露出了一個在顧淵看來十分欠揍的微笑,“我是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事情能夠讓你低下那並不高貴卻又高傲的頭顱,來向我乞討一份幫助呢?”
卿思用手撫摸着手中的微型畫板上那幅昨晚畫的夜景圖,潔白的陽光從窗外透進來,灑在她身上,把她的睫毛照成淡淡的金色,剛剛結束今天的治療,記不清吃了多少種不同的藥,只知道現在看見顏色各異的塑料罐罐就想要嘔吐。
顧淵的手用力掐住病房的門框,右肩微微地顫抖着。沒錯,就是這樣的語氣,就是這樣的內容,即使落魄到現在這種程度,這個傢伙還是和以前一樣讓人火大,那副讓人討厭的嘴臉一點點都沒有改變,或許自己就根本不該期待他會有所改變。
出人意料的是,到了真正要幫忙的時候,葉鈞並沒有擺出之前那副令人討厭的態度。
“的確,我想知道十一年前自殺的一個女生的消息,她在自殺前被人騷擾了。”
顧淵轉過身看着他,仔細打量着這張憔悴的臉,五官依舊俊朗,鼻樑高挺,眉骨有力,但眼窩深陷,看起來就像是熬了許久的夜一樣,薄薄的嘴脣泛白,耳朵則是呈現出病態的紅紫色,耳洞仍在,但從前一直掛着的耳釘卻不見了。
“……這樣啊。”
走到小區門口的時候,顧淵幾乎凍僵了,不得已停了下來在原地小跳了幾下試圖把失去知覺的雙腳喚醒起來。一推開門馬里奧就迎了上來,雙腳搭在他的膝蓋上朝他吐舌頭,“哈哈”地散着熱氣,橘子趴在沙發邊的扶手上伸了個懶腰,站了起來,姑且算是向他行了個注目禮。
“我們可是一起長大的。”
在大樹邊坐下的時候,就能看到其他人投射過來的躲躲閃閃、但又熱切的目光。
“什麼?”
“嗯……你有收到電話或者短信嗎?”
“名字,地點,日期,我需要更多的信息,越詳細越好。”
窗外絢爛的霓虹打在厚厚的窗花上,映出流溢的光彩,
這夜色就像是一幅畫。
不對,其實也看得到盡頭,不管願不願意接受風險,做手術都是遲早的事,也是唯一可能的選擇。
“……爲什麼要幫我。”
“……不過。”
但電話掛斷前,顧淵好像隱隱約約地聽到了一聲很輕很輕的氣聲,像是在笑一般。
概率。爲了艱難地“活下去”,終於還是要把生命的希望堵在這種冷冰冰的東西上面。
“那我需要再來一趟嗎?”
“你找我,到底有什麼事想說。”
幫過她?什麼時候?是在江邊公園的那次?那樣也算幫了她嗎……
“你想再來一趟嗎?”葉鈞看着他,再次露出了那非常欠揍的笑,“如果你想,我不介意。”
話音未落,就是一陣忙音,直截了當地掛斷了電話,似乎是不想再有任何的關係。
“好,我明天去找你,給我地址。”
“你不是很瞭解她嗎?”
“我不知道。”
電話那頭,陸思瑤安靜了幾秒鐘,然後繼續用平靜的聲音說。
“你根本就不瞭解她吧?”葉鈞的聲音輕飄飄的,還透着一點點快樂,“就像你根本就不知道爲什麼她會想讓你到這裡來一樣,也不知道她爲什麼會覺得這樣能幫到你。”
“誰和你我們。”
冷冷地丟下這一句話,他關上了病房的門,但沒有馬上離開,而是靠在了走廊的牆壁上,躲在兩邊病房窗戶裡透過來的陽光都照不到的陰影裡。
他說不清自己爲什麼要說出這樣很可能會讓對方放棄查找信息,使得思瑤的努力全部付諸東流的話,更何況葉鈞說的其實沒有錯。他不清楚這種傷人傷己的殘忍無恥爲什麼會讓自己覺得痛快。
可能就像他說的那樣,自己是個自私自利的無恥小人吧。
這時候,耳邊傳來了病房門被拉開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