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請你去找出她視角的故事吧。”
“我也想知道真相。”
“如果你找出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的話,讓我也知道一下吧。”
“我說的就是真相。”
陳歌、司君墨、李詩雨、楊煥生四個人的話在顧淵的腦海裡不斷循環。
越是調查就越是覺得奇怪,事件的知情人他幾乎都一個一個找過來了,可真相卻始終隱藏在一團幽暗的迷霧之中,越是靠近越是覺得心驚膽戰。
“啪!
撲面而來的寒風讓顧淵從思考的深淵中驚醒,伴隨着一張試卷拍在木桌上的聲音。齊羽的聲音緊隨其後:
“喂,我說,雖然只是摸底考試,但你好歹也上點心吧,上學期期末的成績就不是很理想,如果這次還是那樣,那又要被老師找去談話了吧。”
顧淵默默地把那張空白的試卷扒拉到自己跟前,齊羽也很用力地在旁邊的座位上坐下,椅子發出了不小的響聲。
“啊,是……”
“喂,這纔開學第一天誒,你不會連着一週都在熬夜吧,這麼困。”
“你是新生嗎?”
樹後面的鐘樓旁邊種的也不再是低矮的牡丹,而是一片矮竹。
在安逸的風中,坐在樹下的男生慢慢閉上了雙眼。滿樹的紅繩木牌在風中沙沙地響動,顧淵覺得前所未有的安寧。
“嗯……”男生眉眼低垂,輕輕笑了一下,“準備考試吧。”
“馬上要晚自習了誒。你不會一個人在在這裡睡了四十分鐘吧?”
他站了起來,轉身朝教學樓的方向走去。
“是嗎?”
“你也常常來這裡嗎?”
可即便如此,這種行爲也不應該被過多指摘。想到葉秋玲的遭遇和最後的結局,顧淵心裡就有些不是滋味。
剛纔果然是夢嗎……
雖然是事實,這話說出去就變了味道,顧淵自己也察覺到了這點,女生的神態也變得更加警覺了。
“一個人來樹下發呆,這可不是普通人會幹的事哦。”
顧淵擡起頭,滿樹的紅繩木牌隨風擺動。視線開始慢慢遠移,在林蔭大道的盡頭,是一片被爬山虎所覆蓋的老舊宿舍樓,旁邊是隻有一層的食堂大廳。
“啪。”
這裡是現實還是夢境?如果是夢的話,也該醒來了吧。
顧淵這時候注意到她的視線並不是直接看向自己,而是看向自己面前,他扭頭一看,發現原來在他剛剛坐的椅子上,反扣着一本封面很好看的本子,上面是一朵玉蘭花,邊上還放着一本書,是《契科夫短篇小說選》。
無比無比的疲倦。
齊羽抱着幾本練習冊,歪着頭打量着他,應該是剛洗完澡,及肩的頭髮披散開來,把背後的夕陽餘暉切割成一條一條的細線。
“這樣啊,果然也是奇怪的人呢、”
“額……同學……”
被老師找去談話……
“嗯……也算是認識吧,畢竟我對你已經很熟悉了……不過你肯定不認識我。”
“啊呀!”
顧淵這纔看到樹的另一邊有一個小小的竹鞦韆。
女生說到這裡後便停了下來,隨後又慢慢地朝顧淵這裡走了兩步,但在距離比較遠的地方她又停了下來。她的呼吸依舊有些急促,伴隨着凌亂的呼吸聲,她說道:
居民樓淺淡的顏色和天空焦黃的顏色複雜地組合在一起,就像一幅抽象的油墨畫。而天空的平面性和居民樓的立體感又錯綜地交織在一起,宛如畢加索那讓人頭暈目眩的立體畫。
默默不語的話反倒會顯得極不自然,於是顧淵開口說到,而且儘量試着讓自己的表情顯得淡定自如些,可她的表情卻一場驚恐,就像是被人目睹了自己很難爲情的一面似的,非常微妙。
“當然,這裡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女生對這個問題感到驚訝,“爲什麼會這麼問。”
寓意倒是不錯。
“沒有……”
“欸?你是誰?你爲什麼會在這裡?”
接着他就發現了異常。
去年……也就是說現在她是高二嗎……這麼說來,她是把自己當學弟了吧。
“全身上下就一張嘴是硬的,真拿你沒辦法,快起來,回教室了,要打鈴了。”
這是在這片景色中唯獨一個正在明顯活動着的物體。
“那個……能還給我嗎?”
“我嗎?奇怪的人,爲什麼?”
顧淵覺得眉心劇痛,睜開眼的時候面前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摸底考試考砸了嗎?看你很累的樣子。”
“我以後還可以來這裡嗎?”
“誒?欸……沒沒沒沒什麼啦,反正我自己也要去看的,就順便幫你也看一下啦。做同桌這麼久我也吃了你很多零食啦……就只是看一下而已,又不是什麼很麻煩的事。”齊羽說話很快,就像是機關槍,她一邊說着一邊把那包百奇接了過來,不過只是輕輕捏了一下封口,就放進了課桌肚裡,“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啦。”
雖然已經從其他人那裡聽了很多關於她的事,但對葉秋玲本身的想法和行爲顧淵一點也不瞭解,所以他並未繼續多說什麼。
綜合測評?說實話顧淵對此不太瞭解……自從競賽失利以後他就沒有再關注過除了高考以外其他的升學渠道了,齊羽倒是樂此不疲,並且時常捎帶着給他科普。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在這裡……”顧淵轉頭看向女生的臉,然後不由自主地嚥了一口唾沫,“果然是你……”
“算是吧,來過幾次。”
考完之後,顧淵來到了祈願樹下,坐在長椅上,看着洶涌的人潮從教學樓流向食堂。和前幾天來時不同,操場上多了打籃球和踢足球的人,跑道上也有三三兩兩的學生在跑步或是散步,陽光被崎嶇不平的雲層遮擋,從西向東,在視野裡從左到右映出一片漂亮的棕黃色棉花團。
“萬事順遂。”
睡着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飛快,等他再次睜開眼的時候,面前的林蔭大道上已經空無一人,操場上也是一樣,不過天上的雲團和陽光似乎沒有變化,校園裡鴉雀無聲,只有頭頂的紅繩木牌還在發出輕微的聲響。
那是一個穿着校服的女生。
葉秋玲,她就是葉秋玲。
“果然是我?你……認識我?”葉秋玲兩手交叉置於胸前,顯得十分警戒,看來男生的出現對她來說很不是時候。
“學姐很厲害啊,你每天都到這裡來看書嗎?”
“沒什麼……”顧淵坐在長椅上,擡頭看着滿樹的紅繩木牌隨風飄搖,只有這棵樹和記憶裡一模一樣,“就是隨口問一下。”
“好像是這樣……”
“我沒有每天都來,而且我一點也不厲害,一點也不。”
他在剛纔那場數學考試中傾盡了所有的精力,這次應該能夠取得一個還不錯的成績了吧,他是這麼想的。
“我都聽到了,齊羽,謝謝你這時候還在爲我考慮這些。”顧淵從桌子下的書包裡摸出一包草莓味的百奇巧克力棒遞給她,“真是辛苦你了,送給你啦,這個。”
說着,齊羽就伸手來拉他,顧淵擺了擺手。
顧淵擡起手準備看一眼時間,但卻沒有看到手錶,這時他纔想起來,考試的時候覺得手腕悶得難受就把手錶摘下來丟在課桌裡了。不過不用看也知道大概的時間,校園裡這麼安靜,一定是晚自修已經開始了。
焦黃色的黃昏雲讓顧淵覺得有些口乾舌燥,他迫切地想要喝水,這時候他看到了操場邊的水龍頭,於是他快步衝了過去。
確實,顧淵認爲也許真是如此,毫無緣由地跑到樹下發呆的習慣聽上去很不現實,尤其是對時間頗爲寶貴的高中生而言。
瞳孔漸漸縮小成一個點,他看到正上方的一塊許願木牌的繩結慢慢滑脫。
顧淵感覺自己的胸腔下方,也就是胃的位置正在劇烈地顫抖。不知道是因爲飢餓還是激動,他努力讓自己的大腦運轉起來,他又覺得口乾舌燥了。
“我偷偷去陳歌辦公室看過啦,就目前的排名情況來看,你還是很有機會的,嗯……只要最後一次期中考得不是太差就行。”
“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現在是下午兩點,正是一天中氣溫最高的時候,顧淵身旁的窗戶開了一拳寬的縫,風呼呼地擠進來,也感覺不到冷,他扭頭看向窗外,目光落在樓下花園裡的梅花樹上,深紅色的花苞一粒粒地嵌在斑白的樹枝上,給人一種滄桑的美感。
顧淵有些迷糊,他看了看面前的同桌,又看了看手裡捏着的木牌。
齊羽語氣裡略帶不滿,見顧淵還是沒有反應,便習慣性地伸手上去掐他的臉,沒想到顧淵這時候忽然點了點頭。
然後,右手邊的大樹下有一個突兀的身影。
“沒事的,我去年也考得不好,後來慢慢適應了這裡的節奏,成績就上來啦。”
身邊的齊羽還在碎碎碎念:
“你知不知道,期末期中這類考試的成績是會影響到綜測推薦名額的啊,雖然你之前兩年打下來的基礎很不錯,但是高三所佔的比例是全部的百分之六十誒。”
在他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忽然聽到了對方的聲音,是從樹的那邊傳來的。
等等……玉蘭花?
原本應該是山巒的地方現在是一片綠白色的居民樓,不,不只是校園的後方,視角旋轉,視線所能及之處,居民樓以帶狀的形式相互穿梭交錯,把整個校園包裹在裡面。
沒錯,就是玉蘭花。
接着,她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般衝男生走了過來,把他身邊的日記本和書都拿起來貼在自己胸前,然後重新回到了樹下,走向另一邊。
“你在幹嘛呢?
他只能這麼回答。
剛剛蓋住耳垂的頭髮在夕陽裡泛着栗色的光,紅藍色的外套裡套着白色的短衫,靛青色的長褲,一雙鵝黃色的運動鞋,踟躕中向後退了半步,她似乎是才察覺到男生的存在,而且,她顯得十分吃驚。
下意識地伸手去擋,但是晚了一點,木牌落在臉上。
“加油哦,別再失誤了。”齊羽看着他的眼睛,說。
“嗯……算是吧。”
木牌上面寫着:
顧淵情不自禁地用溼漉的手抹了抹眼睛。
往上是陌生的天空。
“嗯,稍微有些奇怪,其他人都是這麼說的。”
教室裡的空氣充溢着一股尚未揮發完畢的消毒水的味道,四周的牆面似乎是重新噴塗過,過去的坑坑窪窪和塗鴉線條都消失不見,正前方墨綠色的黑板和上方正中心紅色的國旗貌似也都換了新的,陳歌坐在棕色的木質講臺後邊,閉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清涼的水涌出,他捧着喝了幾口,直到喉嚨中的燥熱感消失,又用水洗了把臉,他才重新直起身子。走回樹下。
顧淵點點頭。
“我自己能走。”
走到教學樓下的時候,顧淵又回頭看了一眼祈願樹。
天空的顏色並不均勻,所以大榕樹上也佈滿了斑駁的光斑。看起來就像是浸泡在過去的時光裡一般,沾染着夕陽泛黃的顏色。
光線從樹葉樹枝間慢慢滲透。
一點一點,充滿了迷幻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