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高練來到語文辦公室,遠遠地隔着窗戶望過去,辦公室裡沒有發現其他老師的身影。
走進了些,顧淵看到有個男人怒氣衝衝地站在陳歌的辦公桌旁,那冷峻瘦削的面龐,因爲呼吸急促而變得微微泛紅。有些面熟,顧淵覺得那張臉自己似乎在哪裡見過,尤其是那雙眼睛,讓他想起了一個有段時間沒見但剛剛纔在和文堇的談話裡提到的池妤。說起來,上次她過來探望自己,卻因爲陸思瑤而跑掉,心裡面不禁有點愧疚。
所以,是池妤的父親嗎?他突然找上了陳歌,還把自己叫到這裡,難道是因爲……
腦海裡一瞬間轉過好幾個念頭,儘管在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的時候顧淵就已經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在踏入辦公室的時候還是被劈頭蓋臉飛來的唾沫星子給搞得一陣恍惚。
“顧淵,對吧?就是你小子!”
隨着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佈滿繭子的巴掌迎面而來,顧淵幾乎是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但男人的身子也順勢跟着前傾,巴掌徑直落在了他的臉上,脣角直到耳根,刺痛瞬間蔓延,顧淵的嘴角不自覺地抽動起來,垂在身側的手緊緊地握成拳,眼睛微微眯起,看向已經再次舉起了右手的中年男人。
男人的手開始落下、加速,直奔他的臉而來,就在顧淵的腦海被怒火填滿,一心想着如何反擊的時候,另一隻手從旁邊伸了過來,抓住了男人的手腕。對方的動作立刻停了下來,手僵在半空,小臂上的肌肉不斷跳動着,完全沒有收力的樣子,手掌卻被牢牢地鉗住,縮在了距離顧淵不到一尺遠的地方。
“我理解您的心情,池焱學長,但也不能使用暴力,尤其是在我這裡。”陳歌的聲音溫和而充滿了力量,他走過來擋在顧淵和中年男人中間,把他高高舉起的右手按下,“他是我的學生,有什麼話可以直接對我說,如果你還沒有整理好自己的情緒的話。”
顧淵伸手摸了摸自己紅腫的臉,咬了咬脣,不顧高練的阻攔,從陳歌的身後走了出來,擡起頭瞪着那個滿臉通紅的中年男人。他是如此地憤怒,以至於眼睛裡透露出來的完全是要致自己於死地的光,像是一頭髮狂的野獸,被無法掙脫的捕獸夾所困住,但並沒有因此而減少憤怒,反而在沉默中變得更爲暴躁。、
顧淵不知道男人對自己哪來這麼大的恨意,但直覺告訴他跟池妤脫不了干係,因爲剛纔他聽到了陳歌所叫出的對方的名字——池焱。這個人毫無疑問就是池妤的父親,那個對她極其嚴苛而又十分固執的人。
“嗯……哼。”男人似乎還想舉起自己的右手,但完全無法在陳歌的束縛下移動,於是冷哼了一聲,手臂的肌肉放鬆下來,那如同火山般的情緒也隨之冷卻。感受到池焱的變化,陳歌對着他微微一笑,然後扭頭對身邊的男生說,“顧淵,你先去洗個臉吧,這裡有我在。池焱學長,你也先冷靜一下,有話可以好好說。”
“……你,還好吧?”
“沒事……說到底,只是一巴掌而已。”
一陣陣的冷水流過手心,不時地讓顧淵感到凜冽,高練站在他旁邊,擔心地看着他紅腫的臉,清晰可見的掌印從嘴角蔓延到耳根,在清水的沖刷下漸漸變淡,但周邊的皮膚也微微泛紅,就像是掌印化開了一樣。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個人……他是誰啊?”
“陳歌叫他池焱學長,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應該是池妤的父親吧。”
“那,也就是說他是因爲你們之前的事……”
“這個……恐怕……”
顧淵也只能想到這個理由,但兩人的事再幾個月前就已經暫時劃上句點,爲什麼會突然在這個時候……臉上的掌印雖然刺痛,但顧淵卻想到了一個看似與此無關的人,池焱的興師問罪會和楊浩有關嗎?如果是,那楊浩又對他說了什麼呢?
“怎麼會這樣……爲什麼會在這個時候……”
“也不用太擔心,畢竟這幾個月我的事……和她無關。”雖然嘴上這樣說着,但顧淵心裡依然沒底,因爲,如果是楊浩在背後引火,不知道那個傢伙到底準備了什麼樣的燃料,結合他一個月前所說的那些話,恐怕這件事沒法簡單地了結。
“是嗎……”想到剛纔在語文辦公室裡看到的場景,高練對顧淵的話半信半疑。
“至少我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只是……我有點擔心池妤那邊。”顧淵最後洗了一次臉,接着直起身子,轉頭看向高練,水珠順着他的鼻樑和脖子淌下來,落在衣領上變成深色的一片。
“池妤?爲什麼……哦……”
“她父親這個樣子,作爲離得最近的人,我甚至有點擔心她的安全……”面對高練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顧淵直接說出了心中的顧慮,“在學校裡他都敢直接動手,如果沒有陳歌,怕是剛剛就會打起來。在家沒人能攔着他的時候,會變成什麼樣子……你也,可以想象得到吧?”
“嗯。”高練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話說……他是怎麼知道的,明明都是幾個月之前的事了,爲什麼會在這個時候突然找過來……”
“這個,我也不知道,不過我猜,應該還是和楊浩有關吧。”
“楊浩?”
“是啊,除了他我想不到別人了。”顧淵走到洗手間門口,從抽紙機裡抽出一張擦了擦臉,隨手丟進一旁的垃圾桶裡,對高練說,“你還是回教室吧,我一個人去就行。”
“啊?”
“有陳歌在,不會出什麼事的。一會兒該上晚自習了,你還是先回去吧,別耽誤到你的時間。”
沒等高練回答,顧淵就一個人走向了辦公室,透過窗戶能看到池焱和陳歌面對面坐着,不過兩個人並沒在聊天,只是面對面的坐着,陳歌的手裡拿着一個黑色的馬克杯,而池焱的手裡則捧着一個嘶嘶冒着熱氣的一次性紙杯。
看到顧淵進來,陳歌轉過來對他微微笑了一下,而池焱則是投來了沉默中飽含着憤怒的目光。顧淵也沒有退卻,而是直接迎上了他的目光,兩人就這麼對視了幾秒。
說起來是一段短暫的時光,但大家的神經卻因爲繃緊而覺得過了很久很久。
最後是池焱率先移開了視線,他輕哼了一聲,把紙杯重重地放在陳歌的辦公桌上,丟下一句“我先走了。”就離開了,擦肩而過的時候顧淵在他的深藍色襯衫上看到了一灘水漬,走到陳歌身邊,發現他摔下的紙杯翻倒在桌上,流出的熱水浸溼了一旁的空白習題卷,陳歌拿着一卷紙正在擦拭,便主動幫起忙來。
收拾完之後坐下,和陳歌面對面,男生的腦袋略微低下一些,一切都順理成章。
想到之前他對自己的幫助,顧淵心裡不禁生出幾分感激。
這還是見過沈雪茹之後兩人第一次單獨面談,在葉秋玲墓前她說過的那些話,顧淵還沒有想好到底要怎麼對陳歌說。
“臉上的傷還疼嗎?”
“還好。”顧淵搖了搖頭,“他是池妤的父親?”
“可以這麼說吧,血緣關係上是。”陳歌輕嘆了一口氣,“至於其他的方面,他肯定沒有做到最好。”
“他是來找我的吧,到底是爲什麼?”
“嗯……當然是爲了池妤的事,他帶來了一沓照片。”陳歌喝了一口馬克杯裡的咖啡,沒有繼續說照片的內容,“池妤最近去你家了?”
“這個……是有來過一次,不過很快就走了。”顧淵猶豫了一下,說、
“難怪啊,池妤對家裡說是爲了留下來參加年級裡組織的專項輔導,但偏偏那天學校爲了宣傳,請記者來拍了照片寫了報道。池焱在照片裡沒看到她的影子,就起了懷疑。”陳哥說,“就爲了這點小事,他可是好好調查了一番,把最近兩年的事全翻了出來,然後把所有的問題都歸咎到了你的身上。”
“我?”
“本來就沒什麼道理邏輯,你也不用放在心上。”陳歌笑笑,“不過他可是個暴脾氣,接下來一段時間你的日子恐怕不會好過,不過你這裡有我擋着,池妤可能就……”
顧淵的頭更低了一些,埋在胸口,藏在凳子下的雙拳漸漸握緊。
“不過,也不用太擔心,雖然方式有些問題,但他還是很愛自己這個女兒的。”陳歌拍了拍他的肩膀,“而且,還有兩個多月就要高考了,他肯定也不想自己的遺憾再發生在池妤的身上,所以,放心吧。”
“……”顧淵無聲地點了點頭,陳歌笑了笑,站起來朝辦公室門口走去。
“陳老師。”
來到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旁,陳歌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等他繼續說下去。
“沒事……”
面對這個數次幫助自己的人,顧淵還是沒法把那樣的“真相”告訴他。
“天快黑了,早點回去吧。”陳歌的瞳孔裡,映出男生坐在那兒侷促不安的表情,“我還要去校長辦公室一趟,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