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月亮與六便士（之三）
“你那邊也沒有找到嗎？”手機聽筒裡傳來馮子秋的聲音，顧淵搖了搖頭，“還沒有，關鍵是不知道她會去哪兒，光是這樣漫無目的地找，得找到猴年馬月去。”
“那該怎麼辦？”電話那頭響起了齊羽那丫頭的聲音。
“我也不知道。”顧淵嘆了一口氣，看向不遠處站在路燈下昏黃的剪影，柳卿思還在不停地撥打着陳穎的電話號碼，已經快十分鐘了，但從少女始終嘟着的嘴和略顯陰鬱的表情來看，電話還是沒有撥通。
“可惡……怎麼越來越冷了，這鬼天氣。”一陣冷風襲來，顧淵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空氣裡飄蕩的寒冷意味莫名地讓他覺得有點煩躁。
“哎呀——，這該怎麼辦呀，天氣忽然變得這麼冷，陳穎又生着病，身體恐怕會遭不住。”電話那頭傳來齊羽的嘟囔聲，然後便是馮子秋沉穩清爽的聲音，“淵哥，我們再在附近找找，你那邊也多注意點。”
“嗯，好。”顧淵點了點頭，掛斷了電話。
柳卿思拿着手機走了過來，看上去有點悶悶不樂。
“還是沒有打通？”顧淵問道。
“……”柳卿思微微地搖了搖頭。
“你們兩個是不是之前就認識，我是說，在加入文學社之前？”
“我……”陳穎說着又低下了頭。
“嗯？什麼？”
“一點都不過分。哼，小穎明明那麼喜歡文學，但她媽媽卻不允許她看除了課標要求以外的著作，導致她只能半夜拿着手電筒躲在被窩裡偷偷地看書，最終把眼睛都給看近視了。你知道嗎？那個手電筒還是我借給她的。有一天她晚上看書看睡着了，早上她媽媽發現的時候罵了她很久很久，然後還把手電筒和書都收走了。”柳卿思目光迷離地望着空中隨風飄舞的楓葉，“然而，那個傢伙第二天和我說的第一句話卻是，卿思，那個手電筒是不是很貴啊，我一定會想辦法賠給你的。”
但她卻一直在幫助着自己，除了吳鑫以外，沒有人能夠對自己這麼好。
陳穎擡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的面龐。
“好，我馬上通知齊羽和馮子秋。”
即使排除一切外因，單是那張臉和出衆的身型，也足夠閃亮耀眼。
“卿思，是你啊，好久不見。”
君墨看着因爲瑣事而陷入煩惱的少女，看着她眉頭深鎖面目低垂，心中突然泛起了一陣漣漪，曾幾何時，他們也擁有過這樣的歲月。
“很久沒來了，發生什麼事了嗎？”一個穿着深紫色西裝制服的男人在陳穎對面坐了下來，他是這家甜品店的老闆司君墨，曾經也是南華中學的畢業生。
無比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的荒唐和可笑，但第一時間涌上來的卻不是悔恨而是悲傷。
“沒什麼。”顧淵不太想繼續談這個話題，“你接着說。”
而越是這樣，陳穎越是感到痛苦。
“你也太小看女生之間構建友誼的速度了。”柳卿思朝他翻了個白眼，然後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顧淵前方的一棵楓樹樹幹上，“不過，你說的也沒錯，我們的確是早就認識了。”
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不同境，不相容。
“我……”
“沒有吧，如果硬要說有的話，大概就是老闆是個作家吧。”柳卿思微微地抿了抿嘴，“我們先去那裡看看吧。”
“嗯。”
他坐在那裡，燈光下的塵埃好像薄薄的霧氣擴散。他的表情沒有變化，細碎的額發下，陷入陰影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眸注視過來，陳穎突然覺得悲傷起來。
“這樣啊……”顧淵喃喃道，原來陳穎也是南華初中的學生，她媽媽林琳是北陵中學的老師，原本他還以爲陳穎會是和自己一個初中的校友，沒想到竟然是柳卿思的同班同學，“這麼說來……那陳穎和吳鑫也……”
“爲什麼，那裡對她來說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
柳卿思略帶驚訝地擡起了頭看着面前單手插在褲兜裡靠着楓樹的少年：“你怎麼知道？”
“嗯？”
失神的陳穎眼裡沒有焦點，只一個人默默地望着空空如也的桌子發呆，就在這時，伴隨着“啪嗒”一聲，一個裝在白瓷盤裡的布丁蛋糕擺在了自己面前，緊接着，是一杯熱氣騰騰的草莓奶昔。
自己到底在幹什麼啊？
“和媽媽吵架了？”男人微微笑了笑，“不用那麼緊張，吵架而已，母女之間和好用不着解釋和道歉，吃完東西就趕緊回去吧，她一定很擔心你。”
“我……”
和小心翼翼地爲了生活掰着手指一筆一筆地計算生活費的女生絕對是天與地一般的存在。
“我倒是覺得，不一定是這樣。”
“朦朧的感覺。”顧淵撇了撇嘴，“畢竟，如果是從文學社活動方面考慮的話，你們兩個的交流時間未免太有限了。能夠讓你親切地稱呼她爲‘小穎’，恐怕那僅有的幾次見面是不夠的。”
“……”陳穎輕輕地搖了搖頭。
“你爸爸現在應該還在外面到處找你，不考慮給他發個消息或是打個電話什麼的嗎。”顧淵輕聲說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是偷偷跑出來的吧。”
即使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但有時候仍然會不禁有些懷念。
但是怎麼回事呢？爲什麼自己就這麼控制不住自己想哭的衝動呢？
從家裡逃出來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不知道，不過如果是以前，從家裡跑出來之後，她一個人會去的地方，大概只有初中部旁邊的甜品店裡了。”
“她就是那麼說的，然後她真的好幾天不吃飯硬是把手電筒的錢攢了出來還給了我。”柳卿思苦笑了一下，“也許我在她的心中，始終還算不上是‘朋友’吧。”
公交車的門在兩人的面前合上，狹窄的空間裡，二氧化碳的作用讓氣溫升高，暖意裡夾帶着讓人不適的味道。
如同早就設定好的角色，行走在兩條相隔遙遠的平行線上。陳穎仰望着，只看到她高高在上的身影。
陳穎用攪拌棒輕輕地攪動着草莓奶昔裡的奶末，悶悶地用腳尖在地上畫着圈。
柳卿思那樣的女生，印象裡一貫被貼上聰明、高傲、腹黑、毒舌的標籤，得知她的身世背景之後，或許還得加上一個“貴族”的標籤。與生俱來的優越將別人遠遠甩在身後，不用對誰虛與委蛇，不用看誰的臉色，總是仰起臉說話，眼睛裡盛着的全是陽光。
“具體的，還是等見到陳穎以後再說吧。”顧淵笑起來，“你知道她會去哪兒嗎？”
即使知道母親對自己沒有惡意，甚至陳穎自己在某種程度上也認同母親的理念和做法，可是……自己卻總是在做着與之完全違和的事，越想要努力地去迎合，身體卻不受控制地開始反抗，心裡的天平也越發傾斜。
因爲陳穎自己清楚地知道，他們都是爲了她好，都是爲了她在考慮，爲了她以後能夠有一個更好的生活。
伴隨着電動機嗡嗡的聲音，一輛公交車從“Super Lucky”甜品店的門口開過。
即使是自己的父母也不會。
“林琳老師……”想到初中時那個人在學生羣體中的風評，顧淵不由地苦笑了一聲。
“雖然可能看不太出來，但我和小穎都是在南華初中唸的，而且是同班同學。小穎她……一直都屬於是不聲不響默默努力的類型，和班上每個人的關係都不遠不近，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換句話說，就是疏離。現在想想，也許從那個時候起，她就已經開始構築起心靈的高牆，將自己與其他人一點點地隔絕開來。”
“林琳是一個很強勢的人，強勢到陳穎根本無法反抗她，只能被動地接受她安排下來的一切，在那個女人的眼裡，女兒就是她實現自己未完成理想的工具。任何不符合她設想的枝丫，都會在剛剛萌芽的時候就被無情地剔除掉。”
“小穎！你果然在這裡！”
“喂喂，你這話說得也太過分了吧……”
君墨的視線落到了不遠處的一個女生身上，然後微笑着打了個招呼，柳卿思朝他點了點頭，目光立刻落回到了陳穎的身上。
“陳穎的媽媽是中學老師，而她爸爸則只是工廠裡普普通通的小職員，平凡且庸俗，雖然人並不壞，但卻有着一個無法克服的毛病——懦弱。也許是因爲常年在婚姻和家庭中缺乏話語權，陳穎的爸爸是一個沒什麼主見的人，於是所有和陳穎家庭教育有關的一切，都交到了她媽媽林琳的手裡。”
“哈？”
糾結中，有人站到了陳穎的面前。
“顧淵！我們來了！”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了齊羽充滿活力的聲音，顧淵回過頭，果然是馮子秋和齊羽。
但在那兩個人的身後，還跟着一箇中年男人。
顧淵看到陳穎的臉色變了，便立刻明白了中年男人的身份，然後就聽到了陳穎小心翼翼的聲音。
“爸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