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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六月十二,兩家擺戲酒慶了滿月禮,李丹若這場婚禮纔算是全了禮節,隔天一早,程老夫人留李丹若吃了早飯,打發了衆人,命金筀和碧玉搬了十來本厚帳冊和一個紫檀木小匣子過來,擺榻几上,看着李丹若笑道:“這是明哥兒母親留下嫁妝,我替他操心了這些年,從今兒起就交給你了。\[\]”
“太婆!”李丹若低聲叫道,程老夫人拉着她坐下,指着那些東西笑道:“要論經營,你這個太婆不如那個太婆,這東西要是她手裡,肯定比太婆手裡多翻出不少利息來,太婆看了這些年,不過就是沒虧進去罷了,你是個會理財,往後就交給你了,好好打理着,往後就當你自己嫁妝用,別給明哥兒糟蹋亂用了,這幾本是總帳冊,那匣子裡頭是庫房和裡頭箱子鑰匙,明哥兒母親當年嫁妝冊子庫房裡頭放着,這些年明細帳冊子外面帳房,我已經吩咐過了,讓帳房一樣樣跟你細細交清楚,記着,一樣樣看着他們算好了,太婆年紀大了,這些年難免疏忽了些,正好,你也替太婆好好查一查,看有沒有人敢欺太婆年邁不理事。”
李丹若忙答應一聲,也不再多推辭,又聽程老夫人細細交待了半晌,才叫姚黃和脂紅進來,抱上帳冊子和匣子回去了。
李丹若帶着魏紫等人,專心覈對了兩天,就理清了這二十來年帳和那半庫金銀細軟,晚上等姜彥明回來,將帳細細和他說了,姜彥明頭枕着手,半躺榻上,半晌才聲音低落道:“母親……就剩這些嫁妝了……”李丹若憐惜看着他,姜彥明發了好一會兒呆,才低聲道:“太婆交給你,你就管着吧,也不用跟我多說,我不耐煩這些銀錢上事。”
“嗯,這是母親留給你,我跟帳房說過了,這一處收益只留着你用,往後你要用銀子,只管從這帳上支出。”李丹若溫和道,姜彥明扭頭看着她笑道:“留給我不就是留給你?”李丹若笑着沒說話,姜彥明直起身子,湊過去仔細看着李丹若笑道:“你放心,我都是你,咱們夫妻一體,沒有比咱們再親了,這銀子全憑你處置,我要用銀子,再從你手上討就是。”
“你外頭點行首紅伎漫撒出去銀子,也好從我手裡討?”李丹若將姜彥明往外推了推,似笑非笑問道,姜彥明打着呵呵道:“那是會文,會文麼,乾坐着哪能寫得出文章?”李丹若瞄着他沒再往下說,只吩咐準備姚黃準備熱水,顧自去淨房沐浴了。
六月中,原震武軍節度使馬鳴遠以私吞軍餉、貪墨不法治罪入了獄,忠通開國伯劉遠承,也就是李丹若姑父,點了震武軍節度使,李丹若看着邸抄,怔怔出了神,馬鳴遠滑不留手,家裡又極富錢財,依附大皇子得了這震武軍節度使一職,絕不是爲了私吞軍餉發財去,卻私吞了軍餉,貪墨不法……這罪只怕都是‘不法’兩個字上,四月裡查辦了淮南西路轉運使黃永忠,也是貪墨不法,直接問了斬,貪墨不法直接問了斬,本朝可不多,黃永忠是大皇子門人……
李丹若一時想心裡發緊,大爺如今是大皇子府上長史,也不知道做到什麼個地步兒了,雖說大爺眼高手低沒什麼大本事,可是,自己和太婆這麼看,誰知道大皇子怎麼看?前兒三伯孃還想把五姐兒說給大皇子側妃孃家兄弟,幸虧太婆攔住了,李府是這樣,姜府是這樣,這京城得有多少人家和大皇子牽扯不清?皇上若真是有別想法……太婆說皇上大事上常讓人匪夷所思……到時候,這回要是也是個出人意料,那皇登基,能不能彈壓得了大皇子?這京城得流多少血?
李丹若煩躁揉着太陽穴,半晌才呼了口氣,這事,得和程老夫人說說,聽聽她章程。
隔天吃了早飯,李丹若到後園看着人摘了幾枝荷花,尋了只土定瓶插好,命豆綠捧着,往正院過去。
程老夫人正和幾位年老嬤嬤抹牌取樂,見李丹若送來了瓶插荷花,連聲贊好,幾個老嬤嬤湊着趣,直熱鬧了好一陣子,李丹若站旁邊侍候着茶水點心,程老夫人又抹了幾回,散了衆人,吩咐李丹若陪自己往後面小園子裡散散步去。
李丹若挽着程老夫人,一路賞着景說笑着,漸漸把話說到了姑父差遣上,程老夫人舒心笑道:“你姑父是個老實能幹,也五十來歲人了,做了這震武軍節度使,雖說偏遠辛苦些,可立功容易,這個節度使又一向是連着兩任,這十年做下來,立上幾件大功不是難事,這麼着,他家那爵位也就牢靠了,他可是閒了好些年了。”
“可不是,馬鳴遠求任震武軍節度使那會兒,姑爺和大伯也四處託了人想求這差遣,後來大伯說大皇子連薦了好幾個人進去,看樣子對這個節度使是勢必得,就勸了姑父,說跟大皇子爭要差使,就是雞蛋碰石頭,姑爺也就死了心,沒想到,這馬鳴遠也沒做多長時候,竟會私吞軍餉,貪墨這點子銀子,真讓人想不明白。”李丹若順勢將話扯到了自己擔憂上。
程老夫人轉頭看着她笑道:“這馬鳴遠怎麼不會私吞軍餉?你大伯回來還說這些衙門裡事?”
“嗯,”李丹若先解釋了程老夫人後一句話:“大伯也只跟太婆說,朝廷和衙門裡但凡有什麼大事,大伯都會跟太婆說,尋太婆商量好了再定主意,太婆還愛看邸抄,看可仔細了,好多事情,太婆比大伯看明白得多,我都是跟着太婆聽來學來,那馬鳴遠爲人圓滑非常,又是商家出身,家財極富,一向用銀子通路,他荊湖北路任上時,境內陵江崩堤,他召集境內富戶募捐,自己先拿了一多半出來,做官這些年,貪財這一條從沒聽說過,如今他投到大皇子門下,好不容易求了這一軍節度使差遣,怎麼會爲了這麼點軍餉壞了差使?”
程老夫人怔怔看着李丹若驚訝道:“這朝廷事,你和你太婆還理會這個?我平時裡倒不大理會這些,你說這馬鳴遠案子裡有蹊蹺?”
“嗯,”李丹若暗暗嘆了口氣應道:“這案子也算不上蹊蹺,不法必是有,我是覺得,”李丹若頓了頓,一時真有些不知道怎麼解釋纔好,停了片刻,才接着說道:“四月裡淮南西路轉運使黃永忠,也是貪墨不法,直接問了斬,黃永忠是大皇子門人,我是覺得,今上身子,這兩年一直時好時壞,再說也這個年紀了,看這個樣子,我是怕大皇子……太婆說過,今上逢大事常讓人匪夷所思,我就怕……”
“你是怕大皇子落了空?”程老夫人反應並不慢,立時接口道,李丹若忙連連點頭,程老夫人拄着柺杖站住,出了半天神,纔看着李丹若嘆氣道:“你說理兒,可咱們也管不了那許多,一來咱們府上跟大皇子牽連也少,二來,跟大皇子府有牽連,也不是咱們一家,這滿京城,誰不想跟大皇子府攀上哪怕一絲半點關連?”
李丹若嘆了口氣點了點頭,程老夫人緩步往前走着道:“我知道你擔心宏哥兒做長史這事,可這事,太婆當初也是打心眼裡不贊成,思量了好幾個晚上,到底沒說什麼,宏哥兒隨他母親,從小是個要強,偏讀書什麼,都不出彩,考了好些年,連個舉人也沒中上,大前年趕着皇上壽,總算求了個恩蔭,又一直高不成低不就,求不到合適差遣,得了大皇子府長史這差使,高興什麼似,你說,不讓他領這差遣,這話太婆真是難說出口,再說,說了,他也未必聽,唉,家家有本難唸經,李家,一個二字梗你太婆心裡幾十年,咱們家吧,唉,不說了不說了,若姐兒放心吧,這一人一家一姓命,都是上天註定,咱們只不做虧心事,沒事,往後這朝廷什麼外頭事,你也不用多管,男人不能插手後宅,咱們女人,也不好多管這外頭事。”
李丹若忙曲膝鄭重答應了,也不敢再多說,只扶着程老夫人,說着花啊草,又逛了一圈纔回到上房。
侍候程老夫人用了午飯,又陪着說了一會兒話,李丹若纔回到自己院裡,捧着杯茶坐榻上,看着窗外發呆,男主外,女主內……話是這麼說,可凡涉奪嫡,都是滅頂之災,這就不是內與外事,這件事,晚上等五郎回來,還是得跟他好好說一說,也許他能有什麼法子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