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12-12-13
辰正時分,一頂官轎停到姜府大門前,一個五十歲左右、微微發福紅袍官員彎腰下了轎,仰頭看着沉默姜府大門,暗暗嘆了口氣,擡手示意了下,幾個刑部小吏緊走幾步跑上臺階,大門應聲而開,姜奉德臉色慘白,鎮靜從門裡出來,紅袍官員忙緊了兩步,上前拱了拱手低聲道:“姜世兄,實是不得已。\[\]”
“沈兄是來抄檢麼?”姜奉德話音裡帶着顫抖,沈大人垂下眼皮應道:“接了皇上旨意,已查實,姜奉禮父子附逆敬親王謀反,要檢抄姜家,捉拿其餘人等。”姜奉德搖晃着連退了兩三步,看着沈大人,張了張嘴,想喊冤卻沒喊出來,也許……是真……
“沈大人……大人……請吧……”姜奉德哆嗦着伸手扶了門前柱子,眼淚一串串往下落,沈大人輕輕嘆了口氣,正要揮手令人進入,大門口急衝過來一輛藍呢轎子,直衝到臺階前才停下,轎後,姜彥明和姚德慶緊跟而進,沒等轎子停穩,威遠侯姚鎮江就掀簾從轎裡出來,直衝上臺階,衝沈大人長揖到底、氣喘吁吁道:“沈大人,且慢,且慢,下有一事得和大人說。”
沈大人疑惑而警惕看着姚鎮江,姚鎮江擡手抹了把汗,回手指着姜彥明道:“大人也知道,姜家五郎,姜彥明,早就過繼給下爲義子,這事,早很了,小兒沒出生前,就過繼了,就因爲這個,內子去世,明哥兒才得守這子禮,也是因了老夫人臉面,本來打算等老夫人百年後,再揭開這個話兒,如今,請沈大人明鑑,明哥兒媳婦還府裡。”
沈大人愕然看着姚鎮江,又移過去看了眼姜彥明,再轉頭看向姜奉德,姜奉德急急點頭道:“是是,是過繼了,早就過繼了,族譜上都記着!”沈大人輕輕呼了口氣,垂着眼皮想了想,轉頭看着姚鎮江客氣道:“事出意外,這事下也不能做主,如今也只能先隔開姜彥明和其妻李氏院落不抄,待下辦好手頭這差使,進宮面上稟呈,得了旨意,纔好依旨意處置。”
“那是那是,”姚鎮江稍稍鬆了口氣,忙陪笑道,
“明哥兒以先回姚府安心等信兒,姚大人,人就着落到您身上,總要等得了旨意,纔好定奪。”沈大人看着姜彥明和姚鎮江建議道,姚鎮江忙拱手答應,姜彥明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這會兒,他縱是進去府裡,也幫不了誰,姚德慶用力拉着姜彥明就往臺階下退,彷彿唯恐沈大人改了主意,再改口把姜彥明先一併關進去。
沈大人打量着姜彥明,極輕感嘆道:“當年我和李兄同科出仕,他那女兒剛剛出生,粉裝玉砌一個玉娃娃,轉眼也嫁了人。”姜彥明眼睛驟然閃出亮光,一句話沒說,只衝沈大人長揖到底,沈大人彷彿沒看到姜彥明重禮,轉頭看着姜奉德,擡手示意道:“姜兄,時辰不早了,請吧。”
姜奉德直直看着姜彥明,眼看着姜彥明衝他不停點頭,才直直硬硬轉過頭,摳摟着腰背,引着沈大人往府門進去,外面,領頭刑部小吏揮了揮手,諸小吏軍士熟練之極往大門上貼了封條,七八人一隊,往府裡各處奔去。
姜府諸人都已經聚程老夫人屋內,沈大人跟着姜奉德進來,程老夫人已經拄着柺杖迎出來,沈大人掃了眼滿滿一屋男女老幼,緊走幾步,衝程老夫人長揖到底道:“老夫人見諒,實職責身,不得已之事。”
“沈大人客氣了,能得大人前來抄檢,是姜家福氣,多謝沈大人!”程老夫人微微頜首,沉靜答謝道,沈大人嘆了口氣,轉頭看了看四周苦笑道:“官家旨意,姜奉禮父子喪心病狂,附逆謀反,着查抄姜家,姜家諸人收監待查。”程老夫人身子微微晃了晃,閉了閉眼睛,聲音嘶啞低聲道:“沈大人,我那三兒荒唐不爭氣是有,謀反他斷不敢有,求沈大人代爲轉呈。”
“老夫人放心。”沈大人恭敬拱手道:“老夫人,姜家四房姜明彥握言已過繼威遠侯姚家,暫隔開不抄,待下稟了官家,領了旨意,再做定奪。”程老夫人嘴脣抖動了兩下,感激看着沈大人,扶着柺杖躬身道:“多謝沈大人周全。”
“老夫人客氣,老夫人請。”沈大人往旁邊退了退,客氣讓着程老夫人,程老夫人拄着柺杖,慢慢往外走去,後面,左邊,姜奉德居首,後面跟着姜奉義及二爺姜彥書等人,右邊,梁氏居首,抱着一歲多孫女蕊姐兒,腳步有些踉蹌,吳三奶奶渾央僵硬緊跟其後,手裡死死揪着五歲兒子賢哥兒手,緊哥兒驚恐不安緊貼着母親。
再往後是二太太周氏,身子半歪女兒姜豔瑩身上,姜豔紛虛扶着周氏另一邊,驚恐四下張望不停,二奶奶蘇氏緊緊抱着兩歲兒子,一張臉白沒有人色。再後面,大/奶奶唐氏面容沉靜,半扶半拖着廖氏,趙氏抱着兩個多月兒子跟後面,不時後頭看一眼被姜豔夏抱着唐氏女兒、三歲枝姐兒,和被姜豔秋、姜豔冬牽着女兒,五歲葉姐兒。
一行人悽惶被押出府門,一路徒步被押往刑部大牢。
這一趟抄檢極其順當,僕從們要麼走了,要麼已聚一處,庫房東西和帳放整整齊齊,各屋差不多已經空了,沒有哭喊亂叫,刑部小吏只管清點造冊,再順手裝點東西罷了。
李丹若緊裹着細麻布斗篷,站廊下,凝神聽着外面動靜,身旁,脂紅和羽妝看起來鎮靜,手裡卻下意識絞着帕子,直把帕子絞得沒一絲形狀。
外面腳步急促錯雜,卻沒人往這個院子裡來,李丹若靜靜站着聽了一刻來鍾,暗暗舒了口氣,轉頭看着脂紅低聲吩咐道:“你悄悄去院門口,從門縫裡往外看看,看看咱們這院子是不是被隔起來了。”脂紅頭沒點完就開始跑,卻一腳踩裙子上,羽妝忙一把抓住她,脂紅咧嘴想笑,笑出來卻象哭,推開羽妝,提着裙子往外奔去。
片刻功夫,脂紅氣喘吁吁跑回來,話沒說出來,先衝李丹若不停點着頭,李丹若閉上眼睛,雙手合什,暗暗唸了句佛,看樣子,程老夫人說對了,威遠侯不會坐視不救。李丹若深吸口氣,轉頭看着兩人溫和道:“外頭冷,進去坐着吧,羽妝去燒水沏壺茶,脂紅去看看,還有什麼點心沒有,咱們得吃點東西。”
兩人答應一聲,不大會兒,取了點心、沏了熱茶過來,李丹若吩咐兩人坐下,也吃些點心墊墊,脂紅咬了口點心,看着李丹若低聲道:“奶奶,您說,老夫人她們怎麼樣了?”李丹若垂着眼簾,慢慢喝着茶,半晌才低低道:“家抄了,人,自然要收監,就是不知道三老爺是什麼罪名。”
“要不,我出去打聽打聽?”脂紅忙建議道,李丹若苦笑道:“你還敢出去?這抄家……都是凶神惡煞當慣,若是……你就是個醜八怪,也能拿了賣一串大錢,還敢出去?”脂紅打了個寒噤,不敢再多話。
李丹若吃了一塊點心,就無論如何也咽不下了,喝了杯茶,吩咐羽妝取了本書來,裹着斗篷端坐南窗下已經冰冷炕上,透過半天窗戶,呆呆看着窗戶蕭索冬意,心裡倒沒有太多驚恐和不安,母親不知道得了信兒沒有,她讓人帶信給沈嬤嬤,讓魏紫過去遞個信,就說自己沒事,讓母親放心……唉,李丹若臉上露出絲苦笑,母親沒看到自己,怎麼會放心。
李丹若仰頭看着碧藍天空,從前,她是何等暴烈,一把火燒了個乾淨,她飄半空,看着一身烈焰狂笑不停自己,還有悲痛欲絕母親……她飄了好些年,看着母親就那麼一直悲傷着,一直悲傷着……李丹若機靈靈打了個寒噤,那時候,多少人勸過她?要放開放開放開……她還有母親、有朋友、有親人……她聽進去了,到現,她才聽進去了。李丹若低下頭,脖子發酸,眼底酸澀難忍。
不能想這個了,這樁禍事,前些天那流言,是誰傳出來?象是專程要脫五郎和她出來一般,誰幫他?姚家?不可能,那還有誰?能知道這樣機密大事,能是誰呢?這是個知情人,五郎說過,軍士說是抓捕謀逆之人,李丹若機靈靈打了個寒噤,謀逆!先拿三老爺、大爺他們,謀逆,只能是敬親王,大爺從皇上即位就想着另謀差遣,怎麼會跟着敬親王謀逆?這中間必有緣由……那個散佈那傳言人,是誰?他知道有謀逆事,他知道謀逆事敗,他知道姜家大難,他日子算很準,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