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烈火祖師一呆之際,那怪人已然一聲長笑,道:“烈火祖師,後會有期!”
話未說完,雙臂向上,猛地一揮,將呂麟譚月華兩人,一先一後,從屋頂的破洞之中,直揮了出去,他自己也足尖一點,身形向上拔起,向那破洞之中疾穿了出去,等他們叄人,先後穿出,烈火祖師才省起自己遭人愚弄!這一怒實是非同不可,翻手一掌,“呼”地向上疾拍而出。
那一掌,乃是他畢生,數十年修爲,內家功力所聚,勢子何等威猛,怒濤裂岸,狂飆陡生,只聽得轟地一聲大響,整個大廳的頂上,已然坍下了一小半來,烈火祖師身形縱起,飛身而出。
等到他飛出大廳之際,只見譚月華,呂麟和那怪人早已在數十丈開外。
烈火祖師心知要追上他們,已然絕難。
更何況那怪人的武功,也絕不在自己之下,追上了,也未必見得佔什麼便宜。
因此大吼一聲,一頓足,足下立時現出了半尺來深地一個土坑,恨恨地回到大宅中去不提。
卻說呂麟和譚月華兩人,一被那怪人揮出,凌空各使一式“平沙落雁”,已然站定,那怪人緊接着飛身而出,拉了他們便奔,奔出了叄五里才歇了下來,那怪人揚聲大笑,道:
“烈火祖師妄自尊大,目中無人,這次卻氣得他好苦。”
呂麟也拍手笑道:“妙極!妙極!那老頭子正應有此報!”
譚月華心中雖也覺得那怪人剛纔戲弄烈火祖師,極是好笑,但是,那怪人的來歷如何,他卻始終未曾弄得清楚。
她只記得父親曾經囑咐過自己,若是遇上了那怪人,避之則吉。
她也在一旁,看出了呂麟對那怪人,傾服已極的情形,心想無論如何,不能讓呂麟和他在一起,自己的父親,決無虛言恫嚇之理。
因此,便問道:“前輩所託,至今方能說是幸不辱命,不知前輩當日,要我在鬼宮,將麟弟救出,所爲何來?”
那怪人搖了搖破扇,忽然嘆了一口氣,道:“如今已然遲了!”
呂麟因爲絕不知經過的情形,聽來也是莫名其妙,譚月華卻吃了一驚,心中一動,忙問道:“什麼遲了?”那怪人冷電也似,兩道目光,向呂麟望了好一會,道:“我本來,是想將他救出,不令他成爲衆人向呂騰空作要挾的藉口,但如今……”
他只講到此處,譚月華更是聽出情形不妙,道:“如今怎麼了?”
那怪人卻不回答,對住呂麟,口氣極是嚴肅地問道:“呂麟,你身負巨仇,可願拜我爲師?”
呂麟只當那怪人所說,“身負巨仇乃是指他母親西門一娘慘死而言,並未曾想及其他,一聽說那怪人願收他爲徒,心中不禁大喜,可是一個猶豫間,答道:“晚輩尚要叩詢父,方可行拜師之禮!”
那怪人“哈哈”一笑,道:“不必問了,你父親已然死在武夷仙人峰上了!”
剛纔,那怪人叄番兩次,言語之間,詞意閃爍,譚月華已然聽出,可能是飛虎呂騰空,已然遭到了什麼不幸的意外。
因此,她一聽得那怪人如此說法,雖覺突,尚自在意料之中。
而呂麟在陡然之間,一聽得這噩耗,心中的吃驚,實是難以言喻!
呆了一呆,一張俊臉,突然之際,漲得成了紫薑色,兩眼發直,只是出不了聲。譚月華一見他這等情形,心中不禁大驚,忙叫道:“麟弟,你別太傷心了!麟弟!麟弟!”
可是呂麟卻像是完全未曾聽到一樣,仍然一動不動地站着,面上的紫色,越來越深,幾乎成了黑色!譚月華心中一急,眼中淚花亂轉,足尖一點,便要向他撲了過去。
可是她身形才展,突然打橫一股大力,疾拂而至,將她踉蹌推出丈許開外,同時,聽得那怪人叱道:“別碰也!”
譚月華此際,方寸已亂,退開之後,珠淚雙垂,道:“前輩,他怎麼啦?”
那怪人卻是哈哈一笑,道:“想不到我令你到鬼宮去救也,反倒爲武林中留下了一段佳話!”
譚月華此際,爲了呂麟的安危,心中着急到了極點,那還顧得害羞?更顧不得少女的矜持,走前兩步,道:“前輩,你快救救他?”
那怪人道:“他驟聞父親的噩耗,心中悲痛莫名,氣血上涌,你一碰他,他更是非死不可!”譚月華:“那怎麼辦呢?”
那怪人嘆了一口氣,道:“如今他是死是活,全在他的一念之間了!如果他能以想通,乃父雖死,自己留着有用之身,尚可以報仇雪恨,則逆涌之氣血,便可以漸漸平復,如果他一時想不通,則我也無能爲力,無法相助了!”
譚月華淚痕滿面,站在呂麟的身邊,心中如有十萬螞蟻在噬咬一般,好一會,才見呂麟的面色,由紫而缸,“哇”地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來。
譚月華此際,剛好站在他的面前,那一口鮮血,噴得她一頭一臉。
可是她全然不顧自己,一見呂麟面色已然轉紅,心知無論如何,也不會再有性命之憂,心中一鬆,連忙舉起衣袖,抹去了呂麟口旁的血跡,道:“麟弟,你千萬別苦了自己,可急死我了!”
呂麟的眼眶中,也滴下淚來,面色由紅潤而慚趨蒼白,嘴脣顫動,道:“月姐姐……你對我真好?”一雙小兒女,情不自禁,緊緊地攤在一起。
那怪人在旁:一聲不出,只是揹負隻手,踱了開去,長長嘆了一口氣。
像是他目睹那一雙小兒女,天真無邪,相互間如此關注的情景,觸動了他無限的心事一樣。
好一會,譚月華和呂麟兩人,手分了開來,呂麟身子搖幌,向前走了幾步,來到那怪人的身前,雙膝一屈,跪了下來:嗚咽着道:“師傅,害我父親的是誰,尚祈告知,徒兒好去報仇!”
那怪人伸手將他扶了起來,道:“麟兒,你父親,是死在紅鷹龔隆的龍形劍下的。”
那怪人此言一出,譚月華和呂麟兩人,不禁盡皆爲之一呆!
因爲那紅鷹龔隆,武林之中,無人不知,乃是峨嵋俗門的掌門人。
而呂麟的父親,飛虎呂騰空,卻是俗門中的高手,也是龔隆的師弟。
如果說,峨嵋派這樣的名門正派,尚會發生師兄弟殘殺一事,是簡直無法令人相信的,但是,那怪人的口氣,卻又不像是在亂說。
兩人一呆之下,只聽得那怪人又道:“小女娃,自你離開之後,仙人峰上,又發生了極其驚人的變化。本來,武林中爭強鬥勝,乃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互受損傷,絕不出奇!”
那怪人講到此處,譚月華想起他在仙人峰上,不少行爲,均對於與衆人的爭殺,起着推波助瀾的作用,心想原來他這樣做法,是認爲武林中殘殺一事,根本是無所謂的。
那怪人講到此處,嘆了一口氣,道:“可是卻想不到,事情的發展,卻會如此驚人,不忍卒睹!”譚月華連忙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那怪人搖了搖頭,並不回答,道:“等一會再與你詳說,你下山之際,我交給你的那個小盒子呢?還在你處嗎?”
譚月華忙道:“還在!”伸手入懷,將那隻小盒子,摸了出來。
在將那隻盒子摸出來之際,她心中不禁想起,才一下仙人峰之際,因爲從懷中跌出了那隻小盒子,而令得棲霞派中高手,向自己追殺一事來,不由得脫口問道:“前輩,不知那盒中放的是什麼?何以悽霞派中高手,一見便對我下煞手?”
那怪人“嘿嘿”一笑,道:“多年以前,棲霞派七大長老,一齊死在我手下,棲霞派由此衰落,他們看了那盒子,認得是我的東西,因此纔對你出手的,倒令你虛驚了一場!”
譚月華一聽得那怪人如此說法,不由得呆了一呆,後退了半步,猛地想起武林中傳說,爲了一意氣之爭,在棲霞蒼龍嶺上,觸臂會七老,將棲霞派七個長老,一齊震成重傷,後來便因之犯戒,被逐出師門,以後便不再聽得他下落的一個人來,不由得大驚,道:“難道前輩便是……便是……”
那怪人一笑,道:“你也不必亂猜了,我便是被逐出師門之後,再也未曾在武林中露過面,昔年紅鷹龔隆,尚要尊我一聲“師兄”,當年峨嵋俗門掌門明都老人的入室弟子,玉面神君東方白!”
聽他道出了名頭,呂麟仍然一無所知,但譚月華已在意料之中,卻仍不免心驚。
因爲,她曾經聽父親說過,道與他自己一輩的人物之中,目前名馳武林的,自己大都可以一敵,唯獨一人,早年相會數次,一直敗在他的手下。那人便是如今峨嵋俗門掌門,紅鷹龔隆的師兄,明都老人的首徒,玉面神君東方白。
那玉面神君東方白,叄歲時,便拜在明都老人的門下,到了二十歲,已然是出人頭地,在武林之中,享有極高的名聲!
其人聰明已極,領悟力之強,無出其右,二十歲頭上,已然得了明都老人,七分真傳,明都老人與他,名爲師徒,親如父子。
但是,那玉面神君東方白,卻是心狠手辣,意氣用事,只要言不合,不論對方是何等樣人,立即手下絕不容情,是以屢犯峨嵋戒律。
最後一次,在也二十二歲那年,竟因爲極小的緣故,在棲霞山蒼龍嶺上,將棲霞七老,一齊震死,明都老人在天下羣雄,交相指責之下,才召集全體同門,將他逐出峨嵋門牆。
當時,如果玉面神君東方白,肯以認錯的話,尚不至此,至多面壁數年,雖然明都老人此際又收多了七個弟子,年齡也都比他大得多,但峨嵋俗門掌門人一位,卻穩是他得。
但是玉面神君東方白,卻絕不肯認錯,就此離開了峨嵋派。
從此以後,再也未曾聽過也的消息,此事至今,也已近二十年了。
明都老人在將東方白逐出門牆之後,鬱鬱不樂,叄年之後,便自死去,將峨嵋俗門掌門之位,傳給了紅鷹龔隆。
紅鷹龔隆,比東方白要大上二十歲,但入門卻在東方白之後,因此他要叫東方白爲“師兄”,倒並不是東方白亂說。
東方白失蹤之後,下落不明,人家只當是在明都老人死後,他總要上山來拜祭,誰知他居然未曾露面。只是明都老人死後叄日,一個大風雨之夜,新墳突然被人掘開,明都老人棺木,也不翼而飛。這件事,峨嵋派中人,深諱莫如,武林中人,知者絕少。
從這件事上,峨嵋派中人,肯定是玉面神君東方白所爲,其他人誰有那麼高的武功,因此知他還在世上,峨嵋僧俗兩門弟子,武功誰都比不上地,因此也着實戒備了幾年,唯恐他前來生事。
直到多年以後,未見他現身,衆人才漸漸池將他忘記,二十多年後,紅鷹龔隆,也已從壯年而入老年,東方白頭上,又罩着面具,是以竟認他不出,只是二十年前,龔隆武功,及不上東方白,二十年後,他武功依然是及不上東方白。
在仙人峰上,紅鷹龔隆和東方白的那一對掌,若不是龔隆見機,立即收勢,只怕便要吃虧!
當下,玉面神君東方白,道出了自己來歷之後,仰天一聲長嘯,伸指在自己所戴的那個面具上,“拍”地一彈,那面具應聲而落。
面具一落間,東方白也已然低下了頭來,呂麟和譚月華兩人,一起向他望去,兩人盡皆一怔,不由自主,“啊”地一聲,叫了出來。
那東方白,武功如此之高,又早在二十年前,便已然是武林中一流高手,呂麟和譚月華兩人,只當他一定生得威嚴無匹,和一般武林中的前輩,相差不遠,怎知卻是大謬不然。
只見他面如敷粉,鼻若懸膽,兩道劍眉,斜飛人鬢,大耳垂輪,脣紅齒白,看來竟是隻有二十六七歲年紀,竟是一個英俊清朗已極的年輕人,若不是他雙眼之中,另具一番威儀,當真是做夢也想不到,負有如此盛名的東方白,會是這般模樣,可知他早年“玉面神君”之號,亦非悻致!
譚月華一呆之下,又忍不住向他多看了兩眼,心中更是出奇。暗稱自己的哥哥,何等瀟酒出衆,但是和他一比,卻全都比了下去!
這樣的一個美男子,當年不知道有多少女子,爲他顛倒?
譚月華一顆情竇初開的芳心,一想到此處,又情不自禁地向他望了一眼,更忍不住雙頰緋紅起來,心中暗罵自己道:“唉,你怎麼哩?想那些作什麼?”收拾起心猿意馬,只見東方白緩緩一笑,更是丰神俊朗之極,道:“你們想不到我看來如此年輕吧?”
譚月華點了點頭。東方白道:“我早已踏入中年,但是在我被逐出門牆那一年,曾在無意中冊了一枚綠心朱果,那果有駐顏之功,是以二十年來,竟然一點也未有老態!”
呂麟怔怔地聽着,突然問道:“師傅,殺我父親的,既是紅鷹龔隆,那我們爲什麼還不趕到峨嵋山去,爲父報仇?”
玉面神君東方白嘆了一口氣,道:“紅鷹龔隆,也早已死啦!”
譚月華吃了一驚,道:“東方……”她本來想稱“東方前輩”的。可是“前輩”兩字,在喉間滾了一滾,卻又覺得難以啓齒,因爲東方白看來如此年輕,翩翩風貌,和她自己,差不了多少,這一聲“前輩”,實是難以啓齒。
因此,遲疑了一陣,便改口道:“東方……先生,仙人峰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東方白似乎也注意到了譚月華的少女情懷,向她望了一眼。
譚月華不知怎地,只感到自己一和他的眼光接觸,芳心便怦怦亂跳,連忙低下頭去。
東方白淡淡一笑,道:“且先將麟兒的傷勢,醫愈了再說!”
一面說,一面便打開了盒蓋,突然銀光四射,雖然是在大白天下,也幾乎照得人睜不開眼睛來!譚月華究竟是家學淵源,武林中見聞,極爲豐富的人,一見那銀光,心中已然吃了一驚,再定睛一看,只見那盒中所放的,乃是鴿蛋大小,銀輝流轉的一枚珠子,在銀光隱現中,那珠身上,還有一絲紅影,像是活物一樣,在流轉不定。
譚月華吃了一驚,才張口結舌地道:“原……來你給我的,竟……竟是武林中相傳……
前古至寶……的雪塊珠麼?”
東方白的面上,卻毫無驚訝之色,只是極其普通地道:“你見識倒不錯,一見面便認出來了,可見得你很聽話,未曾打開來看過,以你的武功而論,一露了風聲,只怕就要惹下殺身大禍了!”
夷方白一面講話,一面便撥開呂麟的頭髮,將那顆“雪魂珠”,輕輕地按在他頂門的“百匯穴”上面。
那“百匯穴”,乃是奇經八脈的總彙,呂麟只覺得雪魂珠一按了上來,便有一股涼意,頓時直透心肺!
那股涼意,在片刻之間,便已然直透人身奇經八脈,而且,還推動了氣血的運轉,呂麟連忙氣凝神,運起功來。
譚月華在一旁,用心地看着,東方白道:“脫離了武林近二十年,就是爲了這一顆雪魂珠。除了恩師死後,我將他的體,運到大雪山去以外,絕未在武林中生事,費了二十年的心血,還……傷了兩個人的性命,纔得到了這一顆……雪魂珠!譚月華聽出他在講話之際,語意極是創痛,似乎,那顆雪魂珠,在得到的經過之中,還夾着一件極令他傷心的故事……但是譚月華卻未曾向他詢問當時的經過,因爲她已想起了另一件事來,茫然地問道:“你費了那麼大的心血,纔得到了這顆雪魂珠,爲什麼在一見面間,就肯送了給我?”
玉面神君東方白像是怔了一怔,雙目緩緩地移向天上,望着輕浮而過的白雲,道:“我也不知……”他只是慢慢地講了四個字,便突然語鋒一變,道:“你既然應我之請,肯去鬼宮救人,我答應給你好處,這雪魂珠便是報酬了。”
譚月華看了他的情形,心中一動,明知他後來所講的那番話,絕非出自誠意,他所要講的話,此際藏在心中,未曾講出來。
少女的心思,何等靈敏,譚月華既想到了那一點,便道:“你肯以武林至寶,雪魂珠贈我,我當真是萬萬意想不到的!”
譚月華和東方白之間,本來,不但輩份上,差着一輩,而且,一個是早已縱橫武林,稱雄一世的一代宗匠,一個卻還是初出茅廬的少女,兩人之間的距離,應該極遠,譚月華和東方白講話的口氣,也不應該如此地接近,可是譚月華在一出口間,卻又覺得東方白和自己之間的距讎極近?
那種只有對同輩人物可以用的口氣,竟然極其自然地衝口而出。
直到講出了之後,才發覺不對,可是想要改口,卻又極難,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只是玩弄衣角。
因爲,她在講那句話時,更想到了就算玉面神君東方白要感謝自己,也決不能一出手,便將萬古至寶,武林奇珍雪魂珠交到自己手中。
不要說那雪魂珠,乃是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物事,不論中什麼奇毒,受什麼內傷,只要尚有一口氣在,便不難復原。而且,那顆雪魂珠,還化了他整整二十年的心血。
二十年的心血,萬古奇珍,武林至寶,他卻輕輕易易地交給了自己。
譚月華一想及此處,更是芳心怦怦亂跳,言不發,她雖然低着頭,可是卻也可以感受到,東方白的限光,正逗留在自己的身上。
譚月華只是憑感覺,彷佛可以覺出,東方白的眼神,絕不威嚴,相反地,卻是那麼地溫柔,多情,令得她芳心爲之繚亂。
過了好半響,她才輕啓朱脣,低聲地道:“麟弟的傷好了麼?”
東方白平靜地道:“快好了!”
譚月華這才擡起頭來,眼光卻又和東方白相遇!譚月華心中,“砰”地一跳,連忙偏過頭去,只見呂麟瞑目運功,面色已現紅潤,體態安詳,前後總共才一個時辰工夫,便自判若兩人!
譚月華望着呂麟稚氣尚未全消的臉頰,想起這兩天來,和他出死入生的遭遇,又極其緩慢地偏過頭去,望了望東方白的側面。
一個是入世未深,英俊爽朗的少年,一個卻是武林中人聞名喪膽的高手,但卻偏偏又生得那樣年輕,那樣迷人,無端端地闖進了自己的心靈。
譚月華心中嘆了幾口氣,只是呆呆地站着,又過了不多一會,只見呂麟倏地睜開眼來,道:“師博,我內傷已經痊癒了!”
頓了一頓,立即又問道:“師傅,我殺父仇人,究竟是誰?”
玉面神君東方白,卻不立即回答,一伸手,將那顆雪魂珠遞向譚月華,道:“你先將之收了起來再說?”
譚月華忙道:“這雪魂珠,乃是武林之中,人人覬覦之物,只怕我無福保存!”
玉面神君東方白一笑,道:“我既然已給了你,有福無福,與我何關?”
譚月華聽得片刻間,他語意冷峻,又具有無上威儀,不由自主,便伸出手去,將那顆雪魂珠,接了過來。就在她接過雪魂珠之際,手和東方白那一雙其白如王的手,碰了一下。
那一碰,譚月華的心中,突然起了一陣,極其異樣的感覺,甚至突然間,震了一震,那顆雪魂珠,幾乎落到了地上。
那種既震驚,又有一種說不出地,希望再受一次的感覺,譚月華從來也未曾產生過。
當她和呂麟,緊緊地靠在一起的時候,她心中也曾起過類似如此的感覺,但是,卻遠沒有這一次,來得那麼強烈。
她連忙借勢收珠,掩飾了自己的窘態,耳際只聽得東方白道:“你身中鬼宮奇蠱之毒,趁麟兒尚要運氣養神之際,快將雪魂珠在中蠱之處,滾上一百二十轉,蠱毒便會被珠吸出了!”
譚月華芳心繚亂,簡直下敢擡起頭來,強自剋制,不去胡思亂想,纔將雪魂珠在中蠱之處,依言滾動了一百二十下,只見那一點異色,已然全到了雪魂珠上,漸漸縮小,不一會,便消失無胼東方白道:“我自得雪魂珠後,還是首次使用,萬年積雪之英而凝的玄陰至寶,當真是非同小可,也不枉了哉二十年心血!”
譚月華忙道:“那你……”
她一面說,一面想要將雪魂珠還給東方白,東方白卻伸手在她手背一推,道:“不必客氣了,你收下吧!”譚月華又猶如被電擊中一般,心頭震了一震,東方白卻已然轉過頭去,和呂麟講起仙人峰上,所發生的一切意想不到的變故來。
譚同華此際的心情,固然亂到了極點,但是東方白所說的,乃是她所極度關心的事,她不得不暫且收起加春水盪漾的心靈,聽東方白細敘根由……
原來,在當日,飛虎呂騰空一接到那以四盤異寶,把也送往姑蘇金鞭韓遜家中的那件怪鏢之際,在同時,武林中各門各派的高手,也在同時,接到了莫測來歷的青王傳書。
那青玉傳書,說是呂騰空夫婦,由南昌出發,送往姑蘇的,那是一樣武林中人人想得,和武學昌隆,有莫大關係的物事。
言下之意,大有那物事一經到手,便可以統領普天下武林人物,唯我獨尊?
看官!需知不論是正邪各派,在學武之士的心目之中,“天下第一”四字,最是根深蒂固,難以消除,江湖上多少險惡風波,武林中幾許血腥事,皆是因爲這種心理而起。
因之,雖然那青玉傳書,來歷莫測,但是接到傳書的各門各派高手,卻也都爲之怦然心動,這纔有呂騰空夫婦,從南昌到姑蘇的一路上,不斷遇到各派高手,攔路截擊一事。”
那時候,只有呂騰空和西門一娘兩人心中,才明白自己所護送的,只是一隻空木盒。
可是,在他們到了金鞭韓遜中之後,事情卻又出了驚人的變化,那隻木盒之中,赫然是一顆人頭,而且還是失蹤已久的韓遜愛子。
一場驚天動地的惡鬥,立時爆發,乃至西門一娘橫死,呂騰空遠走點蒼峨嵋,請來了兩派高手,武林中人,也齊會仙人峰上。
當鬼聖盛靈,在仙人峰上,一宣佈呂麟在他的鬼宮之中,要呂騰空到鬼宮去,與他商談之際,衆人已然知道,鬼聖盛靈,一定是要挾呂麟以自重,逼呂騰空交出那物事來。
那物事究竟是什麼東西,誰也不知道,連呂騰空也是莫名其妙。
但是仙人峰上衆人,卻人人都相信,有這樣的物事,在呂騰空的手中。
即使他們之中,有的人實際上並不想得到那物事,可是卻也不願意有旁人得了去,用以鉗制整個武林,連自己也不能例外。
當晚,有一部份人,認定呂騰空必然會顧全愛子的性命,一定會到鬼宮去與鬼聖盛靈商議,以爲在仙人峰上株守,還不如到鬼宮附近去,看着在呂騰空趕到之後,是否有機可趁的好。
因此,這一部份人,便連夜離開了仙人峰。這部份人中,有譚月華和呂麟兩人,在鬼宮附近遇到的,有太極門掌門,胖仙徐留本,黑神君、金骷髏,華山烈火祖師以下全部人物等等。還有飛燕門中人物,則因爲烈火鳳凰之死,也帶了她的體,一齊下了仙人峰。
尚留在仙山峰上的,便是峨嵋,點蒼兩派高手,和武當派、竹林七仙等人物。
那一夜,過得極是平靜,在平靜之中,醞釀着第二天的殺機。
第二天一早,衆人又紛紛聚了攏來。那時侯,玉面神君東方白的面目,還沒有一個人,認得出來。玉面神君東方白,在得到了雪魂珠之後,本來是想,憑自己一身絕技,在武林之中,另立門派,與武林各大派相抗衡的。但是,卻湊巧遇上了這件大事。
那一晚上,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爲了什麼,竟會將二十年來,費盡心血,幾乎爲它身亡,方自得到手中的雪魂珠,給了譚月華。
地只覺得譚月華在仙人峰上的作爲,極是投合他的心意。
所以,他才差她到鬼宮中去,而又唯恐她在鬼宮中受什麼傷害,因此才毅然地將自己珍逾性命的雪魂珠,交了給她。
那一天早晨,衆人紛紛聚在一起之後,東方白仍像以往兩日一樣,冷冷地道:“一日又開始了,今日誰先動手比試?”
他一語甫畢,峨嵋派中,一個貌相極是威嚴白髯飄拂的老者,已然“霍”地站了起來,正是飛虎呂騰空,只見他滿面悲憤之色,手按紫金刀柄,道:“在下有一事不明,要向此間主人,六指先生請教!”
本來仙人峰在無形之中,形成了武林中高手,非凡盛會之地,誰也未曾下過什麼請帖,主要的事,便是呂騰空要來尋六指先生的晦氣。
其餘人,只不過是風聞有其事,才一齊趕到仙人峰頂上來的。
可是,自從衆人來到峰頂之後,枝節橫生,直到此際,呂騰空纔有機會提出了最主要的問題來。呂騰空一說,衆人的視線,便一齊向六指先生,望了過去。
只見六指先生、鐵鐸上人和碧玉生叄人,正坐在一塊大石上。
在他們的附近,竹林七仙,神態不一,俱都雙眼半合,坐在地上。
六指先生的膝上,還放着一張古琴:只見他神氣極是安閒,和飛虎呂騰空的鬢髮怒張,激憤之狀,恰成一個對比,一聽得呂騰空發話,手指在琴絃上輕輕拂過,發出一陣輕微的“叮咚”之聲,道:“呂鏢頭有話只管說。”
呂騰空“哼”地一聲,道:“在下要請問的是,呂某人和你,可有什麼冤仇?”
六指先生擡起頭來,道:“呂總鏢頭此言,說得好沒來由!”
呂騰空大聲道:“呂某人既然與你,毫無怨仇,你爲同要害了金鞭韓遜之子,將體放入我秘製的石庫之中,又嫁禍於我,令我將韓公子的人頭,送到韓大俠府上?”
此際,當日在場的衆人之中,西門一娘,金鞭韓遜,和火鳳仙姑叄人,均已死去,知道其中經過的人,只有呂騰空和韓玉霞兩人!
韓玉霞一聽得呂騰空在這時候,提起了這件事來,方信呂騰空當時在自己家中所說的,全是實話。她性烈如火,向六指先生一瞥間,眼中已然迸射怒火,銀牙暗咬,恨不得將六指先生,撕作片片。
一直在她身邊的譚翼飛,連忙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道:“玉霞,且莫心急,等事情弄清楚了,再發話不遲?”
呂騰空那兩句話,卻不禁令得六指先生,爲之大大地一呆。
當着天下武林羣蒙,他若是不分辨明白,以後如何做人?
因此立即一聲長笑,道:“呂總鏢頭莫非是新喪老偶,傷心過度,因此才胡言亂語了?
在下幾時曾見什麼韓公子,又幾時曾知你有什麼秘製的石庫來?當真是好笑已極!”
呂騰空擡起頭來,發出聲如霹靂的一陣狂笑聲,道:“賴得好,賴得妙哇!你若是什麼都不知道時,我石庫秘道之上,六指的手印何來?”
六指先生冷笑道:“天下枝指之人,豈止我一個,我怎知道?”
呂騰空大喝一聲,聲如暴雷,道:“然則你那日在南昌附近作甚?”
六指先生和鐵鐸上人,那天,的確是在南昌功的附近,呂騰空和西門一娘,一出城門,便與他們兩人在路上相遇。
但六指先生,卻是爲了聞得呂騰空之子呂麟,年少有爲,想收之爲徒而來。
本來,六指先生也可以善言解釋,不管有沒有人相信,總是照直而言。可是此際,六指先生卻已然被呂騰空那種咄咄逼人的樣子,弄得心頭怒火頓生,“嘿嘿”兩聲冷笑,道:
“呂總鏢頭,你只不過在南昌城中,設了一個小小的鏢局,難道就橫成這個樣子,竟不準人在南昌城外經過了麼?”
這一番話,已然說得不客氣到了極點!而且,言下對於飛虎呂騰空,還表示了極度的蔑視!
呂騰空本就怒火填膺,這一下子,全被引發,一聲怒吼,叱道:“鼠輩既然做下了這等見不得人之事,還不前來領死?”
六指先生一聲冷笑,尚未答話,他身邊的鐵鐸上人,也已一聲怒喝,道:“呂總鏢頭的口氣大得緊哇,那日我也在南昌城外,莫非我也有不是了?”呂騰空身形展動,早已到了那四列針椿之上,紫金刀“鏘”地出鞘,神威凜凜,道:“你們這羣畜牲,蛇鼠一窩,哪有一個是人?”
呂騰空這一說,不單是罵了鐵鐸上人,分明是連六指先生交好的,碧玉生和竹林七仙等人,也罵進了在內!八人一齊面色一沈。
鐵鐸上人本就是火爆性子,哪裡遠按捺得住,“呼”地一聲,蕩起了負在背上,重達七百八十叄斤的那隻大鐵鐸。
隨着一蕩之勢,身子凌空拔起,已然站在那塊平整的石地上,罵道:“老賊敢下來走幾招麼?”
當衆人未曾開始動手之際,玉面神君東方白,雖然出身正派,可是他爲人,卻是隨自己心意之所至,想做什麼,便做什麼,絕對不肯受一絲一毫的拘束,是以才鬧到終於被逐出了門牆。
他一到曾,便存心令各門各派的高手,各盡全力,比鬥一番。
他之所以要這樣做的原因,乃是爲了要看看,在自己二十年未涉足武林之間,各門各派之中,是否出了出類拔萃的人物。
在觀摩了各門各派高手的功夫之後,也才知自已能否重振雄風。
是以,地纔要硬出頭,作爲大會的主持,定下了石地和針椿,有什麼人要比武的,便需在這兩個地方,見一高下。
他還規定,若是在青石板上動手的,每踏一步間,必須留下一個足印。
看來,在平地上動手,總比在那鋒銳無比的尖椿上,要容易許多,可是事實上,卻並非如此,在青石板上,每一次都要留下足印,當然要消耗內力,判定勝負更是快速,辨別真實只有更難。
田此,連日來,各人動手,均是在那囚列針椿之上過招。
而鐵鐸上人,一身內外功,均有相當的造詣,卻苦於輕功並非所長。
而且,他所使的兵刃,武林之中,堪稱第一,比諸胖仙徐留本的石擔還重,若是一站到針椿之上,只怕身子才穩,足背已被針尖刺穿。因此,他便選了石地作爲動手之地。
呂騰空“哈哈”大笑,道:“鼠輩不敢上來麼?也好,就成全了你吧!”
身形一縱,已然凌空拔起。
但就在此際,突然聽得紅鷹龔隆,一聲斷喝,道:“師弟且慢,且由我來對付他!”一個“也”字纔出口,身形一幌,人已然來到那石地之上。手在腰際一探,一柄龍頭怪劍,粗如手臂,也分不出何處是刃,何處是脊,已然出手。
呂騰空一見紅鷹龔隆,出手爲自己對付鐵鐸上人,正中下懷,身形一沈,又輕輕地落在針椿之上,指名喝道:“六指先生,還不上麼?”
六指先生經他指名叫陣,哪還沈得住氣?身形縱動,已然上了針樁。
身子才一搖幌間,倏地跨過了兩枚針椿,斜斜一掌,掌勢飄忽,一招“天河斜掛”,已疾削而出!呂騰空一招“流爆倒掛”,刀勢化爲一片光牆,將六指先住的一掌,完全封住,喝道:“不是你死,便是我活,還不使兵刃麼?”
眼前的六指先生,雖然是他心病惡絕,欲殺之而甘心的人物,但是也卻仍然不失正派高手風範,不顧與徒手的敵人相對。
六指先生身子一斜,叱道:“你急什麼,這不就來了?”
話未講完,只見也右手在左袖之中,抓了一抓,向外一揮。]只聽得“呼呼”兩聲,兩隻拳頭大小的八楞鋼,各連着七尺來長的一道鐵,已然交替飛出,向呂騰空上、中兩路攻到。原來六指先生所使的兵刃,乃是一副流星雙。
那流星雙,在兵刃之中,最難便喚,猶在於拐、判官筆之上。
當然,和一般別出心栽的獨門兵刃,還是不能相比,但卻也是獨門兵刃中,極不好對付的一種,六指先生一出手,便是一招“雙龍出海”,帶勁風,攻勢極爲凌厲。他流星上的鐵,足有一丈半長,在這種針樁上面動手,卻是佔了不少便宜。
呂騰空一見他兵刃出手,便知道要不是先料理了也手上的兵刃,取勝便難,因此一見一招攻到,“呼”地一掌,反手怕出,將向胸腹之間打到的一來勢,阻了一阻,同時,紫金刀自下而上,一招“獨峰擎天”,倒捲了上去,直砸另一。
只聽得“嗆”地一聲響,那一刀,正砸在上。呂騰空在施出那一刀時,足用了八成力道,一刀砍中,那八楞“呼”地向上,揚上了五尺,呂騰空刀鋒順着細,刷地滑過。
同時,身形向前欺去,電也似疾,一刀已然削向六指先生的手腕。
這一招,變幻之神速,實是出人意表之外。六指先生心中一驚,尚幸他功力極爲深厚,在那一副流星上,也有極高的造詣。
百忙之中,手臂一縮,不但將呂騰空那一刀的來勢,略避開了些,而且,被呂騰空蕩開的那一,也已然在半空中劃了一個半圓,向呂騰空的背心,以排山倒海之力撞來。
呂騰空一覺出背後襲來了一股勁風,一時之間,倒也不敢急於求勝,身形矮處,打橫跨出了一步,刀化“玉鳳展翅”,連消帶打,化去了一之勢,刀尖反斜指六指先生的肩頭。
六指先生向後,便避了開去。
這兩人一動上了手,便是以快打快,身形飄忽,招式奇幻,一時之間,殺得難分難解,看得人眼花繚亂,莫辨招式,只見萬影蔽天,化長虹,聲勢之猛,又自不同。
而在那石地之上,鐵鐸上人,和紅鷹龔隆的打法,卻自自不同。
只見他們兩人的步法,全皆甚爲凝湍,緩慢,而每跨出一步間,在石地上,果然全都留下了一個淺淺的腳印。
鐵鐸上人手中的大鐵鐸,揮動得也是不快。可是他那鐵鐸揮動之間,所捲起的狂紉,卻是驚人已極,令得紅鷹龔隆,衣袂盡皆揚起。
而紅鷹龔隆手中的龍形劍,招式雖也不快,但是每一招使出之間,卻是神幻莫測,守中有攻,令得鐵鐸上人,不得不回鐸自保。
兩人一時之間,也是難以分出勝負來。
此際,在仙人峰頂的衆人,大多數相信,殺害韓遜之子一事,確是六指先生所爲。雖然六指先生在武林之中,向以淡泊着稱,但是又焉知他不是靜極思動?若然事情不是他所爲,則呂騰空絕不致於說謊,也不致於無事生非,因爲他所受的損失最大。然則那石庫秘道上,六指手印何來?
而其時,最焦急的人,卻是譚翼飛。
譚翼飛早在乃父口中,得知在武林之中,掀起軒然大波的,另有其人,並非六指先生。
他也知道父親會上山來,以善言相勸,消弭這一場浩劫。
可是,不但父親未曾來到,連妹妹也莫名奇妙地失了蹤跡。
他雖知自己的姝妹,武功不在自己之下,就算他去,也可無礙,但總不免記掛在心。因此,他頻頻引首眺望來路,希望父親,立時現身。
可是,他看了一會,未曾看到他父親,卻忽然見到了一陣珠光寶氣!譚翼飛心中一呆之間,那一團珠光寶氣,已然上了仙人峰頂。
原來,那是兩人擡着一乘轎子,那轎子,卻裝飾得華麗已極,鑲滿了寶石,以致在日光之下看來,寶光上騰,目爲之眩。
譚翼飛一見那乘轎子,上了山頂,心中便是猛地一怔,再一看那兩個擡轎之人,卻全都戴着人皮面具。譚翼飛一見那頂轎子的樣子,便認出它和那輛發出神秘的,擾人心神的馬車車廂一樣,顯然是同一物事,由車上拆了下來,便成了一頂轎子。
譚翼飛在一想間,心中已然知道不妙,連忙一拉韓玉霞,道:“韓姑娘,咱們快走,遲則生變了!”韓玉霞道:“仇人……”她只講了兩個字,身子已被譚翼飛拉動,趁那頂轎子上了山頂之際,疾馳下仙人峰而去。衆人本是全神貫注地在看呂騰空等四人動手,忽見突然間,擡上了一頂轎子來,都不禁爲之一怔。
就在衆人一怔間,只聽得那前面一個擡轎人,冷冷地道:“各位死期已至,還不妨趁死前,祈禱上蒼!”仙人峰上,盡多高手,那人一開口,內功也不過爾爾,衆人正感好笑間,突然,從轎中傳出了“叮咚”兩下琴聲。
衆人一聽得轎內,發出了一下彈琴之聲,不由得盡皆一呆。
因爲,在這樣的氣氛中,上山來奏琴,未免有點說不過去。
只聽得那一下琴音之後,又是一輪極爲急疾的琴音,從轎中傳了出來。
那一陣急疾的琴音,聽得人驚心蕩魄,神魄不守,可是片刻之間,琴音又自一轉,只覺得柔和到了極點,悅耳到了極點,令人在不知不覺間走進了夢幻也似的境界之中。
當琴音初起之際,衆人心中皆是一怔,連玉面神君東方白也不例外。
可是在琴音一轉之際,他覺得心神一迷。究竟在衆人之中,以他的功力爲最高,而且他二十年來,在冰天雪地之中,定力之高,罕有其匹,連水鏡禪師,也自嘆不如,立即覺出不妙,連忙收定心神,竭力以本身元氣,與琴音相抗。
擡頭看衆人時,卻見每一個人的面上,均現出了茫然之色”東方白心中的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
因爲在剎時之際,他已然想起,在他幼時,恩師明都老人和他所講的那番話來。
在明都老人執掌峨嵋之際,峨嵋雖然也有僧俗兩門之分。
但是,明都老人幼具異稟,乃是武林罕見的英才,二十歲嶄露頭角,已然威震天下,乃至以俗門之身,兼掌僧門。
在明都老人執掌峨嵋之際,峨嵋派的聲威,也已一時無雙。
而明都老人,在收了玉面神君東方白爲徒。因爲東方白的身世,與他自己幼時,頗是相同,而且東方白的根骨,也是武林中罕見的佳材,因此纔將一身武功,傾囊相授。
明都老人卻未想到,玉面神君東方白和他自己不同的是,他自己心地純正,仁俠可風,而東方自卻有着一股戾氣。
那股戾氣,使得東方白不安於份,終至於被明都老人,逐出門牆。
明都老人不但本身武功,已臻絕頂,而且對於武林中的各種傳聞軼事,也是瞭然於胸。
東方白拜師兩年之後,年紀仍然甚小,明都老人,視他如同自己的兒子一樣,習武之餘,便於座前,向東方白講述武林之中的各種傳聞。
東方白如今,在武夷仙人峰上,聽到了那令人如癡如醉的琴音之後,即陡地想起來的那件事,距今已有四十年了。
而東方白在閉目瞑思之中,卻還覺得那件事,如在眼前一般。
他可以清楚地記得,那是一個月白風清之夜,在峨嵋金頂,他正練完了內功,明都老人悄悄地走了過來,突然嘆了一口長氣。
東方白便問師尊何以嘆息,明都老人卻道,天地之大,古往今來,武學上的造詣之奇,也確是令人不可思議。
夷方白再請問究竟時,明都老人便告訴他,若是他日後,聽得“八龍天音”出世之時,一定便是武林中浩劫已生之日。
東方白其時,還是一個孩子,卻不知道“八龍天音”是什麼東西。
他只記得當時童心之中,已然感到那“八龍天音”,絕非普通的玩意兒,因此便追問了幾聾,明都老人便告訴他,那所謂“八龍天音”,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什麼人留下來的小草樂音。
那八章樂音,每章中只有一個字,乃是佛所謂的七情的:“喜、怒i、愛、惡、哀、樂、欲。”之外再加上一章“殺樂”。
而那“八龍天音”,尋常的琴,絕奏不出來,非要用“八龍琴”來奏不可。
八龍琴共有琴絃八根,奏一樂,雖只一弦,但是樂音的變化,卻是無窮無盡,聽到琴音的人,除非內功真是超凡入聖,明珠在握,心澄如玉,方能避免爲琴音所害。
否則,一聽到琴音,便會入迷,如癡如醉,隨着琴音,整個人便像是進入了夢境之中一樣,完全爲琴音所操縱,死而後已。
在叄百多年前,那“八龍天音”和“八龍琴”,曾經出世過一次。
那一次,八龍琴和“八龍天音”之譜,是落在一個心地極是狹窄的人手中,那人雖然不是邪派中人,可是也因此引起了一場浩劫,令得當時不少武林精英,盡皆命喪琴音之下。
那一場浩劫,令得整個武林,式微了近兩百年之久,才慚慚復甦。
如果“八龍琴”和“八龍天音”,再一次出世,不幸落在邪派中人手中的話,只怕所引起的浩劫,尚要超過叄百年前的那次。
明都老人講罷,又浩嘆不已,像是嘆息以他的武功而論,自無法獨挽狂瀾。
玉面神君東方白其時年紀還小,聽過也就算數。以後,忽忽四十年,他從小孩子,而成了名馳武林的人物,又被逐出了門牆,在一望無際的大雪山中,搜尋前古至寶雪魂珠。
那麼多年來,他一直未曾聽到再有第二個人,向他提起這件事。
想是在武林之中,知道這件事的人,並不是太多的緣故。
可是此際,他一聽得琴音連轉叄轉,連自己內功,已到了武林觸步境界的人,自覺得心旌神搖,不是竭力剋制,全力以赴,心神便要隨琴音而去,其他人更是面上神色,如癡如醉,他便猛地想起恩師所說,“八龍天音”那件事來。
那操琴的人,身在轎中,當然看不到他的模樣,也看不見他所操的琴,是否具有着八條弦的那張“八龍琴”。
可是看至此際的情形,聰明絕頂的東方白,還有什麼不明的?
他雖然喜怒無常,什麼人只要一得罪他,便絕難倖免,而且一出手,必致人於死,乃是武林中談虎色變的人物。
可是,他一想及,如今在仙人峰上,那麼多的高手,都不免傷在“八龍天音”之下的時候,他心中也不禁波濤起伏,大是駭然。
也又想起,當恩師明都老人,向他講到“八龍天音”來歷的時候,神色之中,像是希望他將來,若是遇見了“八龍天音”出世,便要負起挽回武林浩劫的重任一樣!玉面神君東方白,有些行爲,確是流於怪誕,但是他卻意氣極豪。
一想及此,便待以數十年功力所聚,陡地發出長嘯一聲,來與那琴音相抗,以救衆人。
可是,他一身真氣,才聚丹田,突然之間,琴音已然一變。
只聽得本來是悅耳之極,猶如五月薰風,令人有置身小溪之旁,垂柳拂體之感的琴音之中,突然傳了一種殺伐之音。
片刻之,只聽得殺伐之音,已然大盛。
琴絃的每一下振動,俱都彷若天兵天將,萬馬奔騰,疾馳而至一樣,聲勢之猛,實是無以復加。
而最令人不解的是,在那種殺伐之音當中,彷佛還夾着許多,悽婉絕倫,令人心神俱感的哀呼嬌啼,求救之聲。
數十種聲音,交織在一起,令人感到彷佛是新寡之婦,爲強徒所趁,或是無知少女,爲暴徒所虐,再聽下去,宛若苛政之下,萬千百姓,高聲呼冤,號哭之聲,令人不忍卒聞。
東方白在心神一怔之際,一個把不住,眼前的境象,突然一變。
只見仙人峰上,已然是愁雲慘霧,氣象森暗,而有幾個弱質少女,無依老婦,正在爲數十條大漢,以長鞭抽打,鞭鞭見血。
玉面神君東方白一見了這種幻象,心中扶弱助強之心,頓時而生。
毫不考慮,一聲長嘯,身子已然一躍而起,雙掌推處,已然將兩名強徒,“砰砰”推出了老遠。可是也就是在那一瞬間,東方白功力之深厚,究竟非常人所能夠企及。
一點靈珠未泯,推出了兩人以後,心中猛地一動,暗忖仙人峰上,如今所聚的,全是一流高手,何來強徒,欺躪老弱?
一個轉念間,已然心知自己一個疏於防範,仍不免墮入對方的圈套之中。
那一驚,實是非同小可,連忙向後躍退了丈許,跌坐在地。
先是緊閉雙目,勉力運轉真氣,抱元守一,澄清所有的雜念。
在他剛纔,眼前現出那樣幻相的時候,他耳際已不復聽到琴音。
當然,那並不是說琴音已經停止,而是在那一瞬間,琴音已然和他的心神,合而爲一,因此反倒覺得並無琴音的存在。
只是,在那種時候,餘人心神卻也已然全部爲琴音所操縱了。
能夠在那種時候,再猛地省起,仗着靈珠不滅,而及時退身的,除了玉面神君東方白以外,實是不再作第二人想。
卻是玉面神君東方白,在疑氣神之後,耳際重又聽到了那種悽慘欲絕,幾疑置身於人間地獄的琴音,他再調運了幾遍真氣,覺出自己,已然可以抵抗那琴音的誘惑,不再躍起之後,纔敢睜開眼。
睜眼一看之後,玉面神君東方白,仍不免出了一身冷汗。
只見仙人峰上,已幾乎成了阿鼻地獄。
地上,橫七豎八,已然躺了不少人,或已死去,或正在傷重呻吟。
那呻吟之聲,更加強了八龍天音的那種天愁地慘的氣氛。
而尚有數十人,卻正在如瘋如狂,作生死相決的惡鬥。
那數十人,全是方今武林之中的精華,除點蒼峨嵋,兩派高手而外,六指先生、鐵鐸上人,碧玉生,竹林七仙,以及武當等派的高手,掌風蔽天,劍氣遮日,好幾個人,全是已經身上受傷,甚至於血流滿面,可是卻仍然在苦鬥不已。
而更令人感到難過的,是這些人,本來全是正派中人,絕不應該相互格鬥。
可是此際,卻已然形成了混戰的局面,四掌相交,各以本身渾厚的內力,在不顧死活硬拼的,竟是飛虎呂騰空和他的師兄,紅鷹龔隆。
而峨嵋僧門掌門,水鏡禪師,卻剛好以佛門金剛大般若掌,將他自己的師弟,鐵頭僧的腦兒,震成粉碎。
其餘竹林七仙等,多年結義,誓同生死的好友,也正在各自拚命殺。
玉面神君東方白,目睹這等情形,心頭所受的震動,可想而知。
他想要立即躍起身來,阻止衆人的這一場血腥激鬥。
可是他又知道,自己此際,正在全力防範,尚且真氣排蕩,難以自主。
只要一轉念頭,想躍起來制止衆人,魔由心生,自己一定也會介入這一場大殘殺中。他除了目睹慘劇上演之外,毫無辦法可想。
他也知道,此際正在動手的諸人,絕對不知道自己拚命,在與之搏殺的對象,會是自己人。
而他們也一定像自己剛纔一樣,眼前現出了慘絕人寰的幻像,俠心油然而生,以爲自己正在驅強扶弱,行仁俠之事,這般人,又個個全是俠心可風的人物,所以全是萬死不懼,捨命搏擊,不死不休。
看官,需知道那“八龍天音”的厲害,也正在於此處,此際,那琴魔所操演的,乃是“惡”,”哀”兩樂的合奏。
那兩樂合奏,令得人在聽到了悽婉欲絕的求救聲之後,忍不住一股鋤強扶弱之心,油然而生,心中熱血沸騰,要去翦除強暴。
只要此念一生,琴音便趁虛而入,幻境立生,從此之後,除非具大智慧,大定力,便越陷越深,再也不能夠自拔。
正派中高手,對於其他的引誘,或則可以剋制,但是對於這種慘絕人寰的事,卻絕不能袖手不管,因此,人人都爲其所算。火礁島主,七煞神君譚升的功力,何等深湛,但是仍不免爲“八龍天音”所傷,便是因爲這個緣故。
當下玉面神君東方白,勉力觀看之際,又有幾個人,傷重不支,倒下地夫。
而飛虎呂騰空,與紅鷹龔降兩人,已然各操了兵刃在手,所使的招式,全是拚命搏鬥,像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敵人,在拚着同歸於盡一樣,不出叄招,兩人身上,均已帶了叄道傷口!
那兩人,也是玉面神君東方白的師弟。
而且,在早年玉面神君東方白,被明都老人,逐出門牆之際,東方白已然,傲然而去,絕不出言求恕,但是一班同門師兄弟,卻爲他跪地,苦苦哀求了許久,東方白當時,心中也極爲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