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擡起頭,反問呂麟,更是將呂麟弄得一頭霧水,無言可答。他雖然細心察看,已然看出那兩個女子,神態之中,絲毫也未曾作僞。但是他心中的疑慮,卻始終未消。
因爲那“黑芒梭”,武林中人,只知是黑神君的獨門暗器,因爲梭的兩頭全是尖形,發起來,疾逾閃電,厲害無比,卻未曾聽得有什麼別的武林高手,也曾經用過這樣的暗器!
呂麟沈聲道:“然則你們的主人,究竟是什麼人?快說!”
那兩個女子道:“不能說。本來,主人吩咐,在他走後,若是有人能來到此處的,則不是小主人,就是小姐,如今你不由前面,卻打後面走了來,我們留你在此,已然不當了,怎可再違他囑咐?”
呂麟將右掌平放在桌上,道:“你們既能認出奇毒的來源,當然也有藥可治了!”
那兩個女子笑嘻嘻地道:“自然有,你且等着!”兩人嘻嘻哈哈,傻傻愕愕地向內跑了進去,呂麟心中,自奇怪不已,但是卻也看出兩人對自己,實是一點惡意也沒有。
非但沒有惡意,而且,還像是有陌生人進來,可以爲她們解悶,而顯得十分高興一樣!
呂麟舉目在大廳中四面張望,想尋出一兩件物事,可以辨明此間主人的來歷時,可是看了半晌,卻是一點結果也沒有。久等那兩個女子不來,心忖師傅所賜的雪魂珠,可除百毒,何不取出一試?又怕雪魂珠固然能將毒去盡,卻不能令得筋骨復原。
正在猶豫間,只聽得笑聲再起,兩人已然跑了出來,一個手中,捧着一隻王盒,來到了呂麟的面前,將盒子一放,道:“盒中的東西,主人曾說,隨便什麼毒,任是什麼傷,都可以醫治,你打開來看看,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合用?”
呂麟心中暗忖,這兩人原來也會吹牛。什麼傷都可以治,什麼毒都可以去的神物,世上並不是沒有,但也只不過是千年雪參,七色靈芝等有限幾樣東西,她們怎麼會有?
他心中一面想,一面便伸手,將那玉盒打了開來。
盒蓋尚未全開,便聞得一股異樣的清香,沁鼻而來,只聞得這股香味,已然令人爲之精神一振,呂麟心中,暗自“咦”了一聲,待到將盒蓋打開時,停睛一看,不由得呆了!
只見在盒中所放的,乃是一塊五色煙蘊的軟玉,附在玉上的,是一株共有七瓣,每瓣不過大拇指指甲大小的靈芝。
而那七瓣靈芝,卻是每一瓣顏色不同,隱隱流轉,變幻無力,每一瓣下面的莖,卻全是作玉白色,毫無瑕疵,好看已極。正是一般武林中人,夢寐以求,誰都只是聽得傳說,而未曾見過的稀世仙草,百年難得一遇的七色靈芝!這樣的一本七色靈芝,若是流落在武林之中,足可以引起不如多少腥風血雨,引得人人齊皆捨命,前來爭奪?
可是那兩個女子,卻將之當作是隨便可以採得到的野草一樣,拿出來給自己療傷!
這本七色靈芝,若是服了下去,不但是什麼傷都可以治,什麼毒都可以去,而且至少,還可以抵得上十年的苦練之功!
一時之間,呂麟只知道望着那本七色靈芝,暗自發呆,竟連話也說不出來。
如果呂麟是一個奸惡小人的話,此際早已伸手將那本七色靈芝抓來,送入口中了。但是他卻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子,豈肯要儻來之物?想了一想,又將盒蓋合上,擡起頭來。
只見那兩個女子,面上現出了失望之色,齊聲道:“怎麼,沒有用處?”
呂麟面色莊肅,搖了搖頭,道:“你們兩位,可知那是什麼!”
兩人一齊睜大了眼睛,道:“誰知道,左右不過是一棵草罷咧?”
呂麟微微一笑,道:“這東西,叫做七色靈芝,千年難求,是罕見的仙草,服食之後,功力陡增,你們爲何隨便將之送人?”
兩人呆了一呆,道:“我們本來也想不到那株草,只是我們記得,主人臨走時曾吩咐,他走了之後,誰第一個進宮來的,便可將這個給他,主人也曾說了那草的許多好處,我們卻記不很清了,你如果識字,主人在那塊石頭上,有字刻着,你何不看一看!”
呂麟靜靜地聽完,心中不禁怦然而動,暗忖莫非自己該有此奇遇?
連忙又將盒蓋,打了開來,果然看到在那塊五色軟玉之上,刻着幾行,極細極細的字,用盡目力看去,只見每一個字都是功勁蒼拔,如龍飛鳳舞一樣,好到了極點。
只見刻的字道:“老夫七十以後,潛心內修,欲以魔法另創蹊徑,以爲正邪兩派武功之外,另闢一途”
呂麟看到此處,心中不禁喝一聲採,暗道:“好大的口氣哇!”
再向下看去,道:“庚寅六月初叄日,無意中得此七色靈芝,此芝附生溫玉之上,更是珍晶,老夫若服之,定可有成,然當晚持芝,思至半夜,清風明月之下,深覺武學之道,實無止境,而人壽有限,難以盡柄,頓入心灰意懶之境。”
呂麟暗自點頭,心想這位高人的胸襟,實非常人所能比擬!
再看下去,又道:“是以留此芝於藍田玉實所制盒中,得以百年不壞,兩不肖兒,一離家中,若能思及老夫,回至此宮,先到者當可得此芝,若兒女竟不來此,則雖外人,一睹此芝,老夫便以之相贈,幸勿相卻,服此芝後,效用無窮,若遇兩不肖兒,能網開一面,老夫心願足矣。”
看完之後,下面並無署名,只是刻着一碟極小極小的龍。
那條龍雖然小到了極點,但是卻形態生猛,似要離玉飛起!
呂麟看完之後,心中暗叫了一聲慚愧,拿着玉盒,便跪了下來。
那兩個女子,反倒被他吃了一驚,齊聲道:“喂,你作什麼!”
呂麟也不理會她們,捧着玉盒,拜了叄拜,道:“多蒙前輩恩賜,晚輩銘感五中……”
他講到此處,突然又呆了一呆。
因爲那異人在最後兩句中,像是料到,不論什麼人,服了那本七色靈芝之後,功力都會大進,是以連他自己的兩個兒子,都不是敵手,所以纔要人在遇到他的兒子時,網開一面,不要加害。自己如果領受了他這本七色靈芝,當然要聽他的話纔是。可是,那位武林前輩的兩個兒子,究竟又是何等樣的人物呢!
看他在那幾行字中,兩吹均以“不肖兒”稱之,難道他們的行徑,十分惡劣?呂麟一想及此處,心中不禁大爲猶豫起來。
可是他望了那本七色靈芝,主人既有見者相贈之語,自己取了,也於心無虧,這等千載難逢的機會,若是失去,再上哪裡去找?他的兩個“不肖兒”,只怕此際,早已不在世間了,就算還在的話,也不一定叫自己遇上,何必於此時去多慮?也一想及此,便覺得心安理得起來,續道:“晚輩不才,絕不持之爲惡,對兩位少君,若然相遇,也必然導之向善。”
說罷,才站了起來,鄭而重之地取出了那本七色靈芝,服了下去。
那兩個女子,只是看着呂麟的動作,覺得有趣,抿嘴笑之不已。
呂麟也不去理會她們,將七色靈芝服了下去之後,便閉目運功打起坐來。他本來傷勢,就並不是十分嚴重,手背上所受的乃是外傷,消元散之毒,也未曾擴展開來,因此真氣運轉叄遍之後,已然入了以前極難企求的一種境地。
呂麟本來是極其愛武的人,這一來,更是如癡如醉,幾個時辰過去了,自坐在當地,一動也不動。那兩個女子見了,反倒害怕起來,一個道:“啊呀,不要那是一棵毒草吧?怎麼他吃了之後,一動也不動,像是死了一樣?”
另一個叱道:“胡說,主人豈會騙人?主人不是也常常一坐整天,一動不動地麼?”
兩人一面說,一面前來撩撥呂麟。
可是此際,呂麟早已抱元守一,到了心靈澄明,空徹一切的程度,就算在他面前,有山崩了下來,他也不會知覺,更何況是兩人的撩撥?
本來,學武之士,就算得到了七色靈芝這樣的仙草,在服了下去之後,靜坐運功的那一關,也是極不容易渡過。因爲一到了此際,對外界所發生的一切,全都不聞不問,若是有什麼人前來偷襲,實在是連一點抵抗的能力都沒有的。
而這樣一坐,又不知要坐多少時侯,方能令本身真氣,和靈芝的神效相融合,從此功力大增,再醒了過來。而呂麟此際,在這個大廳之中,就這樣地打坐起來,實在也頗爲兒戲。
呂麟並不是不知道這一點,但因爲一則,他從那兩個女子的口中得知,數十年來,此間從來也沒有外人到過,而那兩個女子,心地甚好,也一定不會加害自己。二則,他一靜坐,便覺出真氣運轉,妙用無方,以前百思不得其解,百練不得其方之處,竟然能以順順利利地通了過去,可知內功激進,實是難以言喻。
他本來是一個愛武若命的人,更何況深仇在身,企求武功之心,更是來得強烈,一覺出這些妙用,就像一個在沙漠之中,幾天未曾喝水,渴極了的人,突然見到一股清泉一樣,早已急不及待地奔了過去,哪裡還去考慮其他。
呂麟此際的情形,也就是這樣,他一上來便如癡如醉,幾個時辰之後,便已然像是老僧入定一樣,儘管全身真氣,正在如何野馬奔騰一樣,但是身子,卻是泥塑木雕也似,一動也不動。
那兩個女子,引了他一會,見他一動也不動,覺得無趣。
那年輕的一個忽然道:“姐,姐,我們去看看那陣中的少女,好不!”
另一個道:“好是好,可是你卻不能想將她救了出來。”
那一個點了點頭,兩人又向外掠了出去,下了峭壁:同前逸出了沒有多遠,便穿進了一個山洞之中,不一會,便從山洞的另一面,逸了出來。
出了山洞之後,乃是一個約有六七畝方圓的山谷,只有一個入口之處。那山谷的地上,長滿了綠油油的青草,如何在整個山谷之中,了一張綠色的地毯一樣,而在山谷的正中,卻有畝許大小的一塊,凌空而立,乃是灰色的一張大網,四面爲鐵柱所支,看來像是一塊離地只有丈許的烏雲一樣。那兩個女子,一出了山洞,便相互作了一個手勢,不再出聲。兩人身形展動,向洞口的一枚,高約叄丈許的石筍,攀了上去,片刻之間,便已然攀到了石筍的頂上,居高臨下,向那塊灰網籠罩的地方望去。
只見那張形如葫蘆的網,共分叄層,網眼極細,透過那叄層網,看網內的物事,已然不甚清楚,但是隱約之間,還可以看得清,網下怪石嶙峋,東一堆,西一堆,石角全都極是銳利。
而在一堆堆的怪石旁邊,或埋有數柄利刃,或隱有長矛矛尖。
另外,還有形狀不一的許多鐵柱,埋在地上,看來另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詭異之感。更令人觸目驚心的,是或在怪石堆旁,或在鐵柱之側,堆堆白骨,放着森森的死亡之光!
那叄層網,形如葫蘆,而葫蘆嘴所對準的,卻是那個谷口。
也就是說,要進入那個山谷,才一走進,便一定會陷入那陣法之中!
此際,在陣法中,隱隱有叄條人影,在迅速掣動,一條人影,就在入谷不遠處,來回飛馳,脫離不開丈許方圓的地方。
另外兩個人,卻已然到了葫蘆形當中,較細的那一段地方。
這兩人正在繞着一堆怪石,滴溜溜地打轉。那兩個女子看了一眼,面上全露出了駭異之色,那年輕的一個,低聲道:“姐姐,我說的話,你還不信,如今你看如何?那黑衣人和少女,已然通過了一半,只怕再過兩天,他們會闖進來哩!”
另一個面色沈重,也低聲道:“奇怪啊,主人說,這個陣法,乃是他畢生心血所聚,除了小主人和小姐外,誰都不傳。那黑衣人難道就是小主人麼!”
年輕的一但想了一想,道:“不會吧,如果是小主人的話,早已順利通過了,倒是那個少女,眼睛和主母那麼像,怕就是小姐也說不定。”
另一個低叱道:“別胡說了,主母死的時侯,我們還是小孩子,小姐怎會那麼年輕!”
那年輕的一個,不再言語,又擡頭向谷口處的那個少女看去。
只見那少女來回奔馳了一陣,仍在原地,停了下來,神色憔悴,精神萎頓,但是卻仍然掩不住她容顏的那股秀氣。
只見她停了下來之後,嘆了一口氣,低聲道:“呂公子,想不到我再見你一面,也在所不能,就這樣死在此處,實是於心不甘!”
шωш◆Tтkǎ n◆CΟ
她的話,說得悽婉到了極點,那兩個女子不禁盡皆傷心起來,流下了眼淚。那年輕的一個道:“她又在想念那呂公子了,那狠命的小鬼,不知道爲什麼不和她一起來!”
另一個道:“人家的事,要你來管麼!”她口中雖在駁斥,可是卻也淚流漣漣,顯見她們兩人的心腸,都是極好。只見那少女仰天長嘆了幾聲,又向前飛馳一陣,奔來奔去,只是在繞着圈子,繞了沒有多久,便倒在地,哀哀痛哭起來。那兩個女子,以袖掩目,不忍再看,躍下石笱,回進了山洞之中。沒有多久,天色便暗了下來。只聽得那陣法之中,谷口的那少女,哀哭之聲,不絕於耳。
到了天色濃黑之際,突然自陣中傳出了一個尖銳刺耳的怒喝之聲,罵道:“不中用的東西,被困在陣中的,又不是你一個人,你只顧痛哭作甚,枉你師傅一世英名,平日只會瞧不起人,如今真給你丟盡了臉!”
那少女的哀哭之聲,在抽噎了兩下之後,便自停了下來。
只聽得另一個少女道:“你不要去罵她,她……她也怪可憐的。”
那難聽已極的聲音又道:“可憐什麼,她口口聲聲叫着“呂公子”,給她師傅那老不死聽見,早已一掌劈死了!”
那難聽已極的聲音才完,只聽得兩個少女,一齊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陣中便靜了下來,山谷之中,只聽得啾啾蟲鳴之聲,月光斜照,陣中的怪石,看來更是顯得猙獰已極!
一夜已過,第二天早上,那兩個女子,又從山洞口中,掠了出來。
兩人盡皆限睛浮腫,像是哭了一夜一樣,一從山洞中掠了出來,便登上了那枚石筍,向下看去,只見兩人仍在原地疾馳。而那個在谷口的少女,卻已然倒在地上,只是不時見她略掙扎一下,想要站了起來,但終於不支,又復跌倒在地而已!
那兩個女子,對望了一眼,年輕的一個,向另一個招了招手,兩人又躍了下來,向山洞內跑去,不一會,便回到了大廳之中。
大廳中,呂麟仍然在閉目打坐,一夜之中,他面上已然添上了一層湛然的神光,右手傷口上的紫血,也完全不見,傷口已然收攏。看他雙手五指,盡皆微微屈的情形,分明是右手五指,也已然能夠和未受傷之前一樣活動自如了。
那兩個女子來到了大廳之中,只是略略地向呂麟望了一眼,那年輕的一個一頓足,道:
“姐姐,那少女被困在陣中,已經四天了,眼看就要死去,就算主人責怪,也非將她救出不可了!”
另一個說道:“你想死麼?”
那一個道:“姐姐,救人乃是好事,爲何便是想死!”
另一個道:“我不管,主人吩咐,不能放任何陷在陣中的人,若是放進了壞人,你怎麼辦!”
那一個大笑道:“若說那少女是壞人,你砍了我的頭去!”
另一個呆了一呆,道:“你說她不是壞人!”
那一個道:“當然!”
另一個像是恍然大悟一樣,“呸”地一聲道:“她既然不是壞人,爲什麼不去放她?”
兩人一聲大笑,勾肩搭背,又向外跑了出去。
她們兩人瘋傻可笑的行動,呂麟就在她們的身側,卻是一點也未曾聽到。
此際,呂麟正是在真氣行走任督兩脈,最是緊要的關頭!一受干擾,便自走火入魔!
那兩個女子,疾馳而出,不一會,便來到了陣法之旁,齊聲叫道:“姑娘不必怕,只要你是好人,我們便來救你了!”
連日來,她們在石筍上觀看陣內的情形,雖然也不時交談幾句,但邦極是細聲。此際,她們自以爲弄通了一個本來難解已極的死結,心中得意,便情不自禁地高叫了起來。
她們兩人,叫喊了一聲,正待身形晃動,穿進網中去之際,忽然聽得陣中,傳來一聲斷喝,一個陰森森極是難聽的聲音暴喝道:“大傻、二傻,可是你們二個人麼?”
那兩個女子,聽得那一聲呼喝,陡然之際,面如土色,雙膝一屈,竟跪了下來!
跪了下來之後,“”地向着聲音,叩了叄個響頭上然後才戰戰兢兢地問道:“你是誰,怎能知道我們的名字?”
那聲音“哈哈”一聲長笑,顯是他心中,得意到了極點。
一笑之後,又厲聲喝道:“還不將我引出陣來!”
那兩個女子道:“你……是……”
那聲音怒道:“能知道你們兩人名字的,自然就是你們的主人,你們還猶豫什麼,討打麼?”
大傻.二傻兩人,互望了一眼,站起身來,向前掠出了丈許,顧不得再去救那少女,由葫蘆形的中間處,逸了進去。
只聽得那聲音道:“只將我一人先引了出去,再說別的!”
另有一個少女聲音,長笑一聲,笑聲悽愴之極,道:“舅舅,請你放心,我的心早已死了,不論你甜言蜜語也好,心狠手辣也好,我都不放在心上,這裡渾沌一片,宛若死境,我當真不願離開哩!”
那少女的話,未曾說完,已然聽得那聲音“嘿嘿”冷笑不已。片刻之間,只見有叄條人影,飛也似疾,已然從陣中,掠了出來!
掠出陣時,只見大傻二傻兩人在前面,一個身材瘦削的黑衣人在後面。
可是才一掠了出來,那黑衣人便在她們兩人之間,“刷”地穿過,一個轉身,手揮處,已然“拍”,“拍”兩聲,在大傻.二傻的臉上,各自摑了一掌。
敢情那一掌,還打得極重,大傻和二傻兩人的半邊臉上,立時腫起老高,人也各自一個踉蹌,連晃了叄晃,跌倒在地。
那黑衣人身形站定之後,已然可以看清他的面容。只見他瘦骨嶙峋的一張臉上,一絲血色也沒有,詭異可怖之極,雙眼卻隱射異光,極爲銳利。
這副尊容,只要曾在武林中走動過的人,一眼便可以得知,不是別人,正是邪派之中,數一數二的高手,泰山黑神君。
可是大傻二傻兩人,卻是自從七歲頭上,被此間主人救來之後,從來也未曾再離開此處二叄十里遠近過,自然也不知道,站在前面的,乃是一個窮兇極惡的人。
她們只緊緊地記得,老主人在離開的時候,曾經吩咐過,她們兩人的名字,極是古怪,旁人萬猜不到,而他也只將兩人的名字,告訴自己的兒女,凡是能叫出她們名字的,便是她們的主人。因此,她們雖然才一將黑衣人引出,便捱了他一掌,心中卻是一點也不敢恨怨?
只聽得黑神君忽怒喝道:“混帳東西,眼看我在陣中,被困了一日夜,竟然不設法來救我,可是想造反麼?”
兩人爬了起來,叩頭不已,道:“我們不知你是什麼人。”
黑神君趾高氣揚,道:“現在你們兩人,可知我是什麼人了!”
大傻、二傻兩人,互望了一眼,二傻問道:“他是小主人?”
大傻道:“不知道啊,爲何他不懂得通行此陣之法?”
兩人算是在暗中商議,但是聲音卻很大,黑神君全然可以聽到,便叱道:“我正是你們小主人,那過陣之法,我一時忘了而已!”
大傻、二傻兩人,又重新叩了頭,站了起來,垂手侍立在側。
黑神君周圍一看,道:“我父親的魔宮,在什麼地方?”
兩人向洞口一指,道:“過了這個山洞,就可以到了!”
黑神君道:“你們在前帶路!”
兩人答應一聲,便向洞中掠了進去。才掠進了丈許,突然又迴轉身來,道:“小主人,我們有一事相求。”
黑神君冷冷地道:“什麼事?”
二傻道:“谷口處一個少女,被困陣中,已有四日,我們想……”
她話未曾講完,黑神君已然一聲斷喝,道:“絕對不準!”
兩人眼中,各含了一泡眼淚,只得轉身,向前疾掠了出去!
看官,作書人寫至此處,不需明言,看官也可以知道,如今呂麟正在打坐的那座宮殿,乃是昔年武林之中,第一異人,魔龍赫熹的隱居之所了。但是尚有一些事,卻不能不略作交代。
原來魔龍赫熹,所學的武功,本來在正邪各派之外,另具一幟的怪功夫,他早年行事,也不免邪魔外道,但是一到了四十歲頭上,卻忽然之間,潛心練武,一心想在武學上,另開一朵奇葩。
他們夫婦兩人,便在這魔宮之中,靜自修練,赫熹的那部“魔經”,也是這時候開始寫的。那時,他的兩個兒子,黑神君和金骷髏,在武林之中,已然大具聲名,而女兒毒手羅剎赫青花,也豔名大播的了。
魔龍赫熹曾令兩兒一女,與他一齊隱居,但是叄人之中,卻沒有一個肯聽命的,赫熹一怒之下便在這裡極隱蔽之所,造了一座魔宮,收了兩個小女孩,作爲侍婢。
那兩個小女孩,便是今日的大傻二傻兩人。
過了沒有幾年,赫夫人逝世,赫熹獨自一人,專着“魔經”,更是不知歲月之逝,可是,當“魔經”完成之後,他才發現前後二十年光陰,自己的目的,並沒有達到!
可是他那部魔經,卻也不失爲武學上的奇着,因此便帶了魔經,出了魔宮,聽得兩個兒子,聲名狼藉,而女兒嫁人之後,卻還安份,因此便來到了火礁島上,將魔經授給赫青花。
魔龍赫熹,本來也是一番愛女之心,卻未料到他之此舉,竟又使得女兒一家,受到骨肉分離!
魔龍赫熹在離了火礁島後,又分赴雁蕩山和泰山,去見兩個兒子,兩個兒子,卻全勸魔龍赫熹,在武林之中,另創一派,興方今武林各派,爭一日之長短,以求名揚千古。
但是此際,赫熹在潛心專研武功多年之後,已然知道武學之道,實是了無止境。自己以爲數十年心血,已然可以另創一格,但結果卻仍然如何南華經秋水篇上所說的那樣:河伯在見到秋水漲的時候,兩岸不辨牛馬,便以爲天下之美焉在矣,而一出大海,方知道自己所學的渺小。
因此,赫熹對於兩個兒子的所請,只是付諸哈哈一笑而已。
金骷髏和黑神君兩人,見父親和自己話不投機,也就意興索然。
只不過在言談之際,他們得知魔龍赫熹,曾窮多年精力,寫成了一部“魔經”,這部“魔經”,卻是在赫青花的手上。
他們兩人,心知若是能將這部魔經取到手中,也一定足可以稱雄江湖。
但是他們知道,非但自己妹妹,赫青花並不是好惹的人物,妹婿七煞神君譚升,更是惹不起,是以才一直不敢上火礁島去。
後來,當七煞神君譚升,帶着一子一女,移居虎丘之際,譚月華無意之中,遇到了金骷髏,因爲譚月華和她母親赫青花,本來就生得極其相似,是以被金骷髏認出她的來歷。
這纔出手,將譚月華擒住,帶到西天目,以鐵將她牢牢鎖起。
據金骷髏的原意,是想以譚月華要脅譚升和赫青花兩人,要兩人將魔龍赫熹所傳的那部“魔經”交出來結他。
可是,金骷髏卻不知道,七煞神君譚升和赫青花兩人,其時早已因爲這部“魔經”,而分手已達十八年之久了!
而且,他將譚月華禁錮在西天目,又恰好被呂騰空,西門一娘兩人路過,竟將譚月華放走,是以他的目的,並未得逞。
這些事,本書在開始之際,全都已然詳細表過,此處不再贅言。
而當時,魔龍赫熹,在不理會兩人的勸請之後,曾對他們說,以他們兩人的武功而論,在武林之中,只求自保,並不太難。
但是如果不自量力,硬要去和人爭強鬥勝的話,則強中還有強中手,誰能自稱武功天下第一,再無人能及得上的!
而黑神君興金骷髏兩人,如果沒有自知之明的話,將來一定不免身敗名裂,到時候,再來後悔,也已然晚了。
但如果還能知道後侮的話,則還有一個去處,不論當時敗得如何之慘,傷得如何之重,只要能夠到了那個地方的話,便一定可保無虞,再厲害的敵人,也難以追上門來生事!
講完之後,便留下了一個地點,那便是唐古刺山的一個山谷。
並且,赫熹還留下了穿過那個陣法的方法,那陣法,實是奪天地造化之妙,穿陣之法,自然也是極爲難以學得通。
其實,金骷髏和黑神君兩人,如果肯化上十年八年的工夫,鑽研那個陣法的話,則不但可以弄通,而且,心境也自大悟,覺今是而昨非,一定會幡然悔悟,不再在武林中生事的。
只惜他們兩人,卻全只求一知半解,略略看了一看,便以爲弄懂,便擱過一邊。
在當時,魔龍赫熹也像是早有知子之明,便又告訴他們,如果到時,真還弄不通那陣怯的奧妙時,一到那山谷之中,必然被困入陣中,其時,高呼“大傻”.“二傻”之名,只要她們兩人未死,或則事情還可以有解救,否則就非死不可了!
赫熹在分別見過了兒女之後,便飄然而隱,從此不知所蹤。
黑神君和金骷髏兩人,也一直沒有將赫熹所說的話,放在心上。
他們所注意的,只是那部“魔經”。
卻不知道赫熹留在宮中的物事,只是那一本七色靈芝,價值便不在魔經之下!
事隔多年,直到六指琴魔,叄年兩出,震驚武林,武林中各大派,紛紛遷地隱居,換名改姓,以避其鋒芒之際,黑神君纔想起父親的這番話來。
因此,他便來到唐古刺山,湊巧,他和呂麟一樣,也聽到了王原和陳桂桂兩人的交談,得知世上尚有“火羽箭”一物,可以遙遙剋制八龍天音的,因此,他纔會和呂麟在山頭上,在鷹巢中,生出一番驚天動地的爭鬥來。
看官,在陣中的那個黑衣人,既然是黑神君,那麼那個語音悽然,喚他爲“舅舅”的女子,自然便是譚月華了。
譚月華垂淚還珠,衝出大廳之後,一直下落不明,又是怎麼會和黑神君在一齊的呢?其中另有曲折經過,且容作書人慢慢道來。
卻說當時譚月華的心中,實在已然成了一片空白,不知想些什麼纔好!
當然,她不是沒有事情可想,而是要想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本來,她以一個少女的全部熱情,去愛上了一個年紀足可以做她父親的人,這件事,看來就是不十分合乎情理的。可是,自古以來,唯一絲毫不受情理羈絆的,就是愛情。
譚月華愛着東方白。當她初次向東方白表示愛意的時候,東方白還以爲這是她的一種稚氣的想法,是不值一笑的。
可是,沒有多久之後,玉面神君東方白便發現,譚月華對他的愛情,一點也不可笑,一點也不幼稚,而且那樣地真摯,那樣地熱情,那樣地徹底和純潔,以致令得他不能不接受。
在這樣的情形下,玉面神君東方白,明知自己如果娶譚月華爲妻的話,一定會遭到武林人物的月旦物議,但是他卻仍然不顧一切地,要娶譚月華爲妻。
這一樁在武林之中,幾乎人人都感到意外的婚事,就是基於兩人間真摯無比的愛情,才能以成爲事實的。在婚事將要舉行之際,東方白和譚月華兩人的心境,自然是快樂無比。
尤其是譚月華,她少女的全部愛情,都有了着落,當真是心花朵朵開放!
可是,驟然間,變故發生了!
譚月華和呂麟兩人,竟在八龍天音的迷惑之下,而致於有了夫婦之實!
譚月華心中,痛恨,羞愧,她只感到對不起玉面神君東方白。
她明明知道,事情的發生,實則和呂麟一點關係也沒有。
可是,在那瞬間,她不但恨呂麟,而且恨世上所有的一切人!
在八龍天音才一停止之後,她就狠狠的摑了呂麟兩掌!
而其時,呂麟的心中.也是難過之極!
他雖然一直愛着譚月華,但是當他得知譚月華和東方白之間,完全是有着那麼真摯的愛情之後,他忍住心頭的創痛,退了出來。
可是,就在他準備悄悄地掩埋自己的傷口的時候,這樣的事情發生了!
他呆在當地半晌,而譚月華則首先奔上青雲嶺西天峰去。
當譚月華將那顆雪魂珠,還給了東方白的時候,她整穎心,完全碎了,碎得那麼徹底,以致於根本沒有法子去彌補!
當她奔出了大廳之後,興其說她心中一片空白,實不如說她的一顆心,已然不再存在要來得好些,她只是拼命向前跑,向前跑。
本來,她的輕功,已然很有造詣,此際,她竭盡了全力,更是快得如離弦之箭,一晃眼間,便奔下了青雲嶺,她只是漫無目的地跑着,跑着……
直跑了一夜,到了天色將明時分,她才筋疲力盡地倒了下來。
這一倒下,她再想掙扎着爬起來,繼續向前奔馳時,手在地上撐了一撐,卻只覺得手腕軟得一點力道也沒有,根本沒有法子站起身來!
原來,她那一夜的奔馳,在不知不覺間,全都使上了真力。
當然,她的奔馳,也因之快得出奇,可是經過了一夜,她正是因爲真力已將耗盡,是以才跌倒的,怎能再爬得起來。
當時,她躺在地上,喘了幾口氣。直到此際,她才痛定思痛,雙淚泉涌,哭了起來。
這一場鞭泣,賓是令得風雲爲之變色,鬼神爲之發愁!
但是她此際,已然在不如不覺間,來到了峨嵋山向無人到的中心部份,除了猿猴以外,更無一人。在她哭泣的時候,一羣猴子,靜靜地蹲在離她之處的不遠處,像是在同情她的遭遇。
而東方白所發現的譚月華的那件衣服,倒真的確是一個懸崖上發現的。
那是譚月華,在發瘋也似的奔馳之際,衣服被樹枝勾了去,爲山風吹向懸崖的,她自己當然不知道,而東方白以爲她已然死了。
當時,譚月華足足哭了幾個時辰,到後來,眼淚也已然枯竭,從眼中所流出來的,只是淡淡的血絲,哀號之聲,誰都忍受不住。
譚月華沒有辦法,來止住心中的悲傷,她寧願就此死在這個罕有人到的地方。
就算幾年之後,有人發現了她,那時的她,也必然只剩下一攤白骨了。誰又能從一攤白骨上,知道那曾經是有過如許幸福的愛情,但又有着如許悲切的結果的一個少女呢?
想到了死,譚月華的心境,反倒漸漸地平靜了下來,也漸漸止住了哭聲。
那時侯,已然是下午時分了,陽光照在譚月華蒼白的臉上,更顯得她心中的痛苦,實是難以言喻,她掙扎着想站了起來,卻是沒有能力。
她也不再求掙扎,只是靜靜地躺着,以求死神的降臨,來結束她年輕的、悲苦的生命。
過了沒有多久,她忽然聽得就在身邊不遠處的一羣猿猴,“吱吱喳喳”地亂叫起來。譚月華轉頭向那猴子望去,心中又是一陣沈痛!
她心內暗忖,猴子雖然是畜牲,但是在深山之中,自生自滅,何等優遊?怎像人那樣,要經過那麼多的苦難,才能結束自己的生命?
譚月華正在怔怔地想着,忽然,那羣猴子,卻又一齊靜了下來。
同時,原來全是蹲着的,此際,全都變得跪了下來,面向着譚月華。
譚月華暗歎了一口氣,心忖難道它們知道我要死了,是以才跪着來送我的終?她苦笑了一下,心中默唸幾下東方白的名字,正準備閉上眼睛時,忽然,看見自己的身前,多了兩條人影。
日落西斜,那兩條人影,映在地上,看來顯得十分的清晰。
譚月華的心中,不禁怔了一怔,心想難道自己到了臨死,仍然不能平平寧寧的死去!
她心中反正已然打定了死的主意,也就懶得回頭去看來的是什麼人,她只是望着那兩條人影,一望之下,才發覺十分可怕。
因爲那兩條人影,全都佝僂着背,雙手長得驚人,幾乎及地!
看來看去,那實在並不是人!
譚月華不禁轉過頭去看視,一看之下,只見兩頭老猿,正站在自己的身旁!
那兩頭老猿,全身的毛色,皆盡是銀絲也似,白得一根雜毛也沒有。也不知它們在山林之中,曾經渡過了多少歲月。
那兩頭老猿,望着譚月華,一見譚月華轉過頭來,便吱吱地叫了幾聲,居然彷佛人言,但是譚月華卻聽不懂它們在叫什麼。
只見它們在叫了半晌之後,又向外疾逸了開去,去勢之快,令得它們的身子,看來直如陡然之間,射出了兩道銀虹?
譚月華苦笑了一下,她只覺得身子越來越弱,距離死亡,也已越來越近。而在那時侯,她的心境,反倒更加寧貼。
已然接近死亡了,還有什麼苦難,不可以擺脫得了的呢!
她緩緩地閉上眼睛,對於人世,實在已然沒有絲毫的留戀!
可是,就在她神智漸漸地陷入昏迷狀態,覺得身子輕飄飄地,像是要浮向雲端的時候,忽然聽得一個蒼老已然的聲音道:“小姑娘,不要死!膘睜開眼來,瞧瞧陽光!”
那聲音說得不急不徐,實在一點也沒有命令人的作用在內。
可是,那聲音在令人聽了之後,卻有一種不能不服從的感覺!
譚月華不由自主,勉力地睜開了雙眼來,陽光照射着她的眼睛,使她感到有點微微的刺痛,也使她感到自己還在人間、
她只見自己的身前,站着那一對銀白色的老蒼猿,而在老猿的當中,卻是一個老者。
那老者的全身膚色如鐵,頂門光禿,更是像精鋼一樣,閃閃放光。
而他臉上的皺紋不多,已然根本無法,從他的臉上,去辨別他的年齡!譚月華此際,也不想去知道那老者是什麼人,只是向那老者苦笑了一下,以極其微弱的聲音道:“老爹爹,你活了那麼久,一定經過不知多少苦難了?我……已經可以不受任何苦難了?”
那老者的面色,突然一沈。
在他的面色一沈之間,只見他雙眼之中,陡地射出兩道精芒來!
那兩條精芒眼光,令得本來已然心如止水的譚月華,心中又突然爲之一動。只聽得他暴雷也似地喝道:“胡說?做人自然難免有苦難,但難道就沒有幸福麼?豈可隨便想死!”
譚月華聽了那老者的話後,笑了一笑,道:“幸福麼?我……也曾有……過,但是……
從今以後,卻再也不會有了!”那老者“呵呵”大笑,道:“小姑娘,別胡說了,就算你想死,碰上了我,也容不得你去死!”譚月華心中暗歎了一口氣,、心想蒼天對我,何其殘酷,竟連死都不準,一定要我去受苦難的折磨!
此際,譚月華根本連一點反抗的力量都沒有,她只是用哀求的眼光望着那老者,希望那老者能不要理她,由得她以一死而脫離苦海。
可是,那老者卻後退了一步,向那兩頭老蒼猿一揮手。
那兩頭老猿,一聲長嘯,一個抱頭,一個抱腳,已然將譚月華擡了起來。
譚月華只見那老者,走在前面,像是十分悠閒的模樣。
可是,實則上他前進之勢,卻是再要快疾也沒有,因爲那兩頭蒼猿的去勢,何等之快,而譚月華也感到耳際,風聲呼呼,兩旁的林木山石,如排山倒海也似地向後,倒了下去!
可是,一任那兩頭老猿的去勢如何快疾,卻總是未能追得上那老者!
譚月華心知那老者,一定是隱居多年的武林異人,只是卻想不起他是誰來。
沒有多久,老者和兩頭白猿,便一齊馳進了一個小小的山谷。譚月華定睛看時,只見那山谷,不過畝許大小,綠草如茵,在山谷正中,有着兩間茅屋,而在茅屋旁邊,有着叄塊大石。
那叄塊大石,力方整整,本來沒有什麼出奇的地方,可是譚月華在一瞥之間,卻看到石頭的一面,都凹進去幾寸。
那凹進去的形狀,全是人的背部,還可以看得清,一個是老太婆的背影,一個是身材極其宏偉的人所留下的,而另一個,則已是那個老者的背影。
譚月華本是名家子弟,和東方白交遊以來,更是眼界大開。
此際,她一見那大石之上,叄個凹進去的人影,毫無斧鑿之痕,顯得光滑無比,心中便禁不住暗瑁吃驚,心想那叄個凹,難道是叄個人,倚石而坐,硬生生地以本身內力.逼出來的!
如果當真如此,那麼這叄人的功力之高,豈可想像?譚月華只是向那叄塊大石,望了一眼,便已然被兩頭白猿,擡進了屋內。
那老者又作了一個手勢,令兩頭白猿,將譚月華放在一張竹牀上。
然後,那老者來到了牀前,向譚月華望了一眼,搖了搖頭,道:“小姑娘,將事情看得淡些,何必那麼認真呢?”
譚月華一聽,不禁心中大奇,道:“你……你知道我……的事!”
那老者卻又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你的事,但是我卻知道,一定有什麼事,刺激了你,令得你心中,難過之極,是以你在不知不覺之間,竟然幾乎耗盡了全身的真力,如果我再遲來一步,你此刻則已經將一條小生命丟掉了!”
譚月華苦笑道:“死了不好嗎?”
那老者叱道:“胡說!”
譚月華緩緩地搖了搖頭,道:“我一點也不胡說!”
那老者伸手入懷,指甲一彈,竟然發出了“錚”地一下,金鐵交鳴之聲,有一團小小的物事,電射而出,向譚月華的口中彈來。
譚月華想要抿緊嘴脣時,那一粒物事,早已衝口而入,順津而化。
譚月華立時覺得一股暖洋洋的感覺,生自四肢百骸,她心知那老者給自己所服的,一定是什麼靈丹仙藥,又道:“老爹爹,你又何苦白費這些靈藥呢!”
那老者面色一沈,問道:“小姑娘,你有沒有父母?有沒有兄弟姐妹?以及有沒有你愛的人?和有沒有愛你的人?說!”
他一口氣連問了四個問題,譚月華點了點頭,道:“全有。”
老者伸手,輕輕在地她肩頭上拍了兩下,道:“小姑娘,那你就不能死,要知道,你活在世上,並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命雖然是你自己的,但是你卻沒有權利,去自求死路!”
譚月華聽了那幾句話,不由得忖了半晌。
她閉上眠睛,眼前立即浮出不少人來,有父親,有哥哥,有東方白,也有呂麟,她不禁長嘆一聲,再也無話可說!
那老者“呵呵”笑道:“小姑娘,你可曾想明白了麼?”
譚月華搖頭道:“老爹爹,我只怕我再也想不明白的了!”
那老者大笑不已,道:“多想想,不就明白了?你剛纔所服的,乃是“九轉大還丹”,我敢說普天之下,已只此一丸了!”
譚月華一聽得“九轉大還丹”五字,已然知道自己,是死不了的。
因爲那九轉大還丹,實是武林之中,第一靈藥,當初煉梨時,只不過煉了九粒,九粒之後,尚有餘剩的一些滓渣,又製成了九粒“九轉小還丹”。不要說大還丹難得,便是這小還丹,也是難求。
當本書開始之際,呂騰空.西門一娘兩人,中了陰掌,來到了金鞭韓遜家中,韓遜一見面,便贈以九轉小還丹,便曾令得呂騰空和西門一娘兩人,着實爲之驚訝不已!
譚月華自然不會不知道那“九轉大還丹”的價值,心知一服之後,不但已耗的真力,不消多久,便能恢復,而且,功力還可以大進。
但是譚月華的心中,卻一點也不覺得高興。
因爲,她早已覺得再活下去,實在一點意義都沒有了“當下,她只是苦笑一下,道:
“老爹爹,那更是浪費了大還丹了!”
那老者面色突趨莊肅,眼中兩道精芒,神光四射,道:“小姑娘,你心中的事情,如果真是爲難到了極點,可以找一個再也沒有人的地方,躲起來,躲上十年二十年,叄十年四十年,總有一天,你會發現當日求死,是十分愚蠢的事,但是你如果如今死了,卻不是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了!”
譚月華又是怔了半晌,突然反問道:“老爹爹,你可是因爲這樣,才躲在這裡的?”
那老者眼中精芒一,道:“笑話,笑話,我在這裡,另有緣因。”
譚月華想了一想,想起了母親赫青花,將她帶到那山谷中之後,對她所說的許多話中,曾說到自己母女兩人,可以到唐古拉山,外公所住的一個山谷中去,那裡再也不會有外人到的。
譚月華此際,已然認爲那老者所說的話,不無道理,所以纔會想起唐古拉山的那個山谷來。好久,她才嘆了一口氣,道:“老爹爹,你一定是一位武林異人,不知如何稱呼!”
那老者笑道:“你先說說你自己是誰?”
譚月華道:“我叫譚月華,我爹爹是七煞神君譚升,媽是毒手羅剎赫青花!”
那老者點了點頭,道:“這兩人,我全曾聽說過,你爹爹的七煞神掌,也算不錯。”七煞神君譚升的“七煞神掌”,實是威力無可比擬的一種掌法,但是在老者的口中,卻只得到了“也算不錯”這樣四個字的評語,口氣之大,實是罕見!
那老者接着又道:“我在這裡多年,久已不聞外面之事了,你也不必向我提起,你復原了之後,願意留在這裡,便留在這裡,不願意的話,便可以雛去,莫擾我的平靜。”
譚月華道:“好的,我一字不提便是了,老爹爹,你是誰?”
那老者想了一想,道:“明都老人的名頭,你可曾聽說過!”
譚月華聞言,不由得吃了一驚。
因爲明都老人,正是上一代僧俗兩門的掌門人,也就是如今,玉面神君東方白.水鏡禪師、和已然死去的紅鷹龔龍、飛虎呂騰空等人的師傅。明都老人怕武功之高,堪稱蓋世無雙,但是卻早已死去,連體都曾被東方白盜走過。
如今那老者如此說法,難道他竟是明都老人,人死又怎能復生!
那老者看出譚月華的心中,驚愕無比,忙道:“你別誤會,我只是問你,可曾聽過明都老人的名頭。”
譚月華道:“自然聽過。”
那老者道:“我再問你兩個人,長白山孫上人,苗疆斑龍仙婆這兩人,你可知道!”
譚月華忙道:“當然知道。”
她講了一句,心中猛地一動,失聲道:“老爹爹,你所問的叄人,全是武林人稱『天河四老』的前一輩人物,老爹爹莫非是”
她纔講到此處,那老者已然點了點了點頭,道:“不錯,我便是天河四老之一,鐵椰島鐵神翁!”
譚月華聽那老者,自己道出了名頭,竟是天河四老之一的鐵椰島主鐵神翁,心中實在並不奇怪,因爲那老者單是輕功,已然如此驚世駭俗,自然是武功已臻絕頂的異人,她所奇怪的,只是何以鐵神翁,竟會在這裡隱居多年!
因爲當年明都老人之喪,乃是在東方白被逐出門牆,叄年之後。
東方白一被逐出門牆,便遠走雪山,求取雪魂珠,前後共花了二十年的時光,重出江湖之後,又過了兩年,也就是說,明都老人之人喪,距如今,整整已然有了十七個年頭。
當明都老人喪事進行之際,天河四老之中的斑龍仙婆.天孫上人,和遠居在南海鐵椰島的鐵神翁,都曾前來奔喪。
這叄個當時武林之中的一流高手,也就是這次出現之後,便一直沒有了蹤跡!
這件事,一直是武林中不可解的謎!
因爲天孫上人既沒有回到長白山,斑龍仙婆也沒有回苗疆,鐵神翁也未曾回到鐵椰島,叄個人就像突然消失在空氣中一樣!
直到幾天前,譚月華才從呂麟和韓玉霞兩人的遭遇之中,得到了天孫上人和斑龍仙婆兩人的下落,可是雖然如此,兩人爲什麼會跑到那麼僻遠的海外去,依然是一個難解之謎!
如今,竟又在娥嵋山的深邃之處,遇到了鐵神翁,這不能不說是奇遇!
只聽鐵神翁笑道:“小姑娘,你一定心中奇怪,我怎麼會在這裡是不是?”
譚月華點了點頭,道:“是的,因爲天孫上人和斑龍仙婆,”
那老者忙問道:“他們怎麼了?”接着又道:“你還是不要說的好。”
譚月華道:“說也不怕了,最近有人,發現他們兩人,已然因爲相鬥,而一齊死在海外的一個荒島之上。”
鐵神翁“啊”地一聲,道:“如此說來,只剩下我一個老不死了!”
他所說的話,雖然近於詼諧,但是卻也含着無限的悵惘!
譚月華又道:“武林之中,對於叄位前輩的失蹤,一直認爲是難解之謎,不知老爹爹爲何會隱居在峨嵋山之中?”
鐵神翁道:“我豈是願意在此?頭十年來,是沒有辦法,出不了峨嵋山,後幾年,纔是真正地不想出去,在此住了下來的!”
譚月華聽了這話,心中更是奇怪到了極點!因爲,以鐵神翁的武功而論,還有什麼人可以攔阻也,不給也出峨嵋山去?
不等譚月華髮問,鐵神翁已然道:“小姑娘,你看到那叄塊大石麼!”
譚月華道:“看到了。”
鐵神翁道:“好,那我就將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地講給你聽如何!”
譚月華此際,已然被武林之中,一直懸而未決的神秘事件,引起了興趣,心中的哀痛,在不知不覺間,也減輕了些。
只聽得鐵神翁嘆了一口氣,道:“其實,爲來爲去,僅只是爲了爭一口氣,如今回想起來,着實是無聊可笑得很!”
譚月華心情傷感,聽了也不禁嘆了一口氣,道:“鐵前輩說得有理。”
鐵神翁忽然一笑,道:“其實,你小小年紀,知道什麼?”
講到此處,又嘆了一聲,道:“當年,我,天孫上人和斑龍仙婆,以及明都老人四人,武林中人,合稱天河四老。我們四人,所學雖然不同,但是環顧宇內,武功之高,卻無出我們四人之右者,是以常相往來。我們四人,雖然未曾有過公開較技的事情,但好勝之心,皆盡難免,時時暗中較量,卻是公認明都老人武功最高爲我們四人之首。”
鐵神翁講到此處,頓了一頓,像是在回憶當年的情形,面上似笑非笑,神情極難捉摸。
停了一會,才繼續道:“怎知我們四人之中,武功最高的明都老人,卻先我們而去,我們叄人,一齊前來峨嵋奔喪……”
鐵神翁的頭,向上微微地仰了起來,像是在極遠極遠的天際,完全看到了那時侯的情形一樣,多年以前的事,完全在他的眼前重現了!
當年,明都老人之喪,對整個武林來說,無疑是一件盛事。
一則,明都老人生前,交遊廣闊,武林中人,自然齊集愀嵋,一則明都老人武學修養,已臻絕頂,公認是武林泰斗,也會有一些邪派中人,前來生事的。
當時,鐵神翁和天孫上人、斑龍仙婆,全都不遠萬里,兼程趕到。因爲他們住的地方,離峨嵋山實在太遠,消息到他們處時,已然是在明都老人死了的兩個來月之後。
雖然他們一接到消息,立即啓程,等到他們趕到峨嵋山時,也已將在半年之後。其時,峨嵋僧、俗兩門的新掌門人,已然立妥,而明都老人的體,也被玉面神君東方白盜走,一場熱鬧,已經全然過去了。
他們叄人,在明都老人的靈位之前,默吊了一會,也便各自告辭下山。
щшш★TTKΛN★C ○
本來,他門離開峨嵋之後,各自回去,一點枝節也不會發生的。
可是,他們才一下青雲嶺,忽然看到前面不遠處,有一頭梅花鹿。他們叄人,全是武功已臻絕頂之人,行動之際,本是無聲息,但梅花鹿在各種野獸之中,感覺之敏銳,實是首屈一指。
叄人離它,尚有十來丈遠近,已然見那梅花鹿豎起了耳朵,向叄人望來。
斑龍仙婆向梅花鹿望了一眼,忽然以上乘內功,“傳音入密”功夫,向天孫上人和鐵神翁道:“兩位,明都老人死後,天河四老只剩下了叄人,咱們叄人之間,似乎也應該一分高下。”
天孫上人脾氣最是剛烈,一聽得斑龍仙婆如此說法,自然沈不住氣,也以“傳音入密”
功夫道:“好啊,不知如何一見高下!”
斑龍仙婆向那頭梅花鹿一指,道:“咱們叄人,各展輕功,誰能追上去,脫下鹿角的,便算是武功最高,兩位可贊成!”
就在斑龍仙婆,伸手向那頭梅花鹿一指之際,那頭梅花鹿已然驟地驚起,一溜煙也似,向外跑了開去,而他們叄人,也在這一剎之間,各自發出了一聲長嘯,身形展動,向前疾追而出!
那梅花鹿見有人追來,更是跑得其快無比,叄人各展輕功,追在後面,一直追出了二叄十里,已然越追越近,但是在他們叄人之間,卻仍然不分先後!
沒有多久,已追進了一個山谷之中,其時,叄人離梅花鹿,已只有兩丈來遠近。斑龍仙婆一聲怪笑,手揚處,五指如鉤,向着梅花鹿疾抓而下!
那鹿本來已跑得筋疲力盡,再經斑龍仙婆一股大力壓到,立時一個打滾,倒於就地!
也就在這個時候,只聽得“刷刷”兩聲,鐵神翁和天孫上人兩人,竟趁着斑龍仙婆凌空一抓,發出之際,向前疾掠而出!
他們叄人,本是並肩前進,不分先後的。斑龍仙婆因爲凌空發出了一抓,身形不免慢了一慢,一見兩人越向前,怪叫道:“想減現成便宜麼!”
呼喝未畢,雙掌齊推,向天孫上人和鐵神翁兩人,各自掃出了一掌!
其時,斑龍仙婆的“太陰掌”功夫,也已極爲厲害。
此際,事關叄人名位高低,她那兩掌,疾掃而出,一招是“嫦娥奔月”,一招是“玉兔搗藥”,竟自全力以赴,絕不留情!
而鐵神翁和天孫上人,向前疾掠而出,也是分毫不差。
眼看他們兩人,一齊來到了梅花鹿的身邊,也各自向對方,拍出了一掌。
可是就在此際,斑龍仙婆的太陰掌力,已然襲到,兩人知道厲害,只得一個轉身,將本來擬向對方擊出的一掌,改向斑龍仙婆擊去!
斑龍仙婆一見片刻之間,兩人盡皆轉過身來,雙掌各自挾起風雷之聲,“轟轟發發”,向自己迎了過來,心中也不禁一怔!
她心知以自己的功力而論,抵禦其中一人,不論是天孫上人,或是鐵神翁,足可以打個平手。但加果要同時抵禦兩人掌力的話,卻是力猶未逮。
因此,她一見兩人掌到,立時身形一擰,向外疾瓢了開去!
她本來是在向兩人發掌的,身形在驟然之間,向外飄了開去,那兩掌之力,自然也被帶開。而鐵神翁和天孫上人,兩掌之力擊空,也橫掃開來,叄人四掌之力,令得山谷之中,狂飆驟生,枝葉紛殘,聲勢之猛烈,實是難以形容!
而那頭梅花鹿,雖已倒地,卻未死去。就在叄人各自發掌之際,奮力掙扎着躍了起來,一頭撞向峭壁之上,竟自死去!
這一切,原本是電光石火,一瞬間的事。
梅花鹿既死,脫角以定高下之法,當然不能再實行下去。
斑龍仙婆想起剛纔自己,凌空一爪抓出,他們兩人,卻趁機向前躍出,去揀便宜一事,心中,不禁大是有氣,“哼”,“哼”冷笑兩聲,道:“兩位的輕功,確是不錯啊!”
她表面上在稱讚兩人的輕功,實則上當然是在譏諷兩人剛纔的行徑。